燕翠慈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登時愣在原地，猶如五雷轟頂，瞬間失去了知覺，待她反應過來時，只覺一道真氣迫睫而來，身後冰柔的那隻小手及時抓住她的手腕，裙裾如花盤般旋轉，臨風一晃，已帶着她輕飄飄落在丈餘外那棵梧桐樹下。
那道真氣撲了個空，激起庭前碎石紛飛，早已枯黃的葉片簌簌而落。
燕翠慈對方纔的驚變恍若未覺，只是呆立原地，隔着漫空紛飛的黃葉看着對面隱沒在夜色裡並不真切的兩個人。
那兩人一個是她丈夫，一個是她心儀之人。
只是不想他們兩人才是真心相愛，她反倒成了一個局外人。
如此情由，未免太過荒唐，這等假鳳虛凰、龍陽斷袖之事，她又如何能夠接受？
“你們……你們……”燕翠慈只是怔怔地站在那，比起往日的優雅端莊，此刻的她倒更像一具沒有靈魂、沒有意識的人偶。
“夫人……”殷賦之站在容雲鶴身後，輕輕開口：“對不起，瞞了您這麼久。”
冰柔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孩童的臉上漾起一絲奇特的表情，既似同情、又似嘲諷。
“夫人，如今我才知道，昔年賦之爲何不肯隨我一起逃走，只因他真正牽掛、真正喜歡之人，正是容雲鶴。”
燕翠慈至此方纔恍然大悟，許多不解之事也理出了頭緒。容老夫人之所以未曾對殷賦之下手，想來該是念及容雲鶴，難道她對此事也知曉？
忽然，一個想法從心底冒出來，她霍然一驚，掌心裡攥了一把冷汗。
她茫然而悲傷地在月光中擡起頭，看到天邊一輪冰月在雲層間飄渺隱現，眼中的痛苦之色難以言表。
秋夜寂靜，露冷霜寒，有木屐踏過枯葉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竟帶來不動聲色的殺伐之音。
燕翠慈收回神思，只見低低的雲翳散開一線，照在來人的身上，容老夫人那張畫着精緻妝容卻皺紋橫生的臉龐，在夜色中緩緩暴露，臉上仍然帶着詭異的微笑。
“翠慈，看來你都已經知道了。”容老夫人慢悠悠地踱步而來，幾絲銀髮在鬢間輕晃。
燕翠慈看着她
，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機械地點點頭，心裡卻無比清明——是的，婆婆早就知道了夫君與殷賦之兩人的關係。
“既然如此——”容老夫人話鋒一轉，老眼眯成一條縫，用凌厲的餘光看向一旁面容冷肅的兒子：“雲鶴，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容雲鶴踏前一步，手指緩緩按上劍柄，面容冷酷得如同冰雕雪塑，眼中不帶一絲情感。
“既然她知道了，一劍殺了便是，若她將此等秘密泄露出去，我傀儡門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容老夫人嘖嘖嘆道：“真是可惜，翠慈本是我精心培養的最爲珍貴的人偶，我還真有些捨不得。”
容雲鶴卻道：“以母親大人的技藝，何愁再培養不出一個比她更加優秀的人偶，況且傀儡門最不缺的就是人偶新娘。”
“你竟也要殺我！”燕翠慈後退一步，身體已如秋風中的一莖衰草，輕輕顫抖，她忽而失聲大笑：“瘋了……你們全都瘋了！”
容雲鶴拔出佩劍，劍鋒返照着他深寒一片的眼眸，迸發出雪亮的光。
燕翠慈纖手一抖，從長長羅袖中掣出一把精細的短劍，悽然冷笑：“容雲鶴，昔日我顧及燕子塢和義父，對你母子二人一再隱忍，不想你們還是將我逼上絕境，趕盡殺絕。既然如此，我也無需再忍，今日就與你們拼個魚死網破，爲我昔日所受屈辱討個公道！”
“此事與夫人無關，門主切勿濫殺無辜！”
容雲鶴聞言一怔，回過頭看向殷賦之，忽然冷笑：“你可曾發現，翠慈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殷賦之不解，只是低頭不語，容雲鶴又道：“你難道不知？可我卻看在眼裡，翠慈對你的情意，倒是不假。既然如此，我更非殺她不可。你是我的人，任何人若對你存有非分之想，我必親手誅之。”
燕翠慈冷笑：“好個容雲鶴，我一直以爲你是無心之人，卻不想你對賦之倒是如此看重！只是若要殺我，只怕還要拿出些真本事。你莫非真以爲我甘願做你們母子的掌中玩偶？真是可笑！”
“廢話少說！”容雲鶴面無表情地出招，劍勢迅捷無倫，遂密的劍光如暴雨般攢射而出，似將夜
色撕開一道口子。
燕翠慈也不示弱，挽出一連串劍花，幻化成七彩斑斕的煙花，自夜色中升騰、旋舞。
剎那間雙劍交擊，擦出點點火花，將燕翠慈柔美的眉目映出一片凜然之色，全悖於平日的溫順嫺靜。
容雲鶴暗驚，脣角扯出一絲冷酷笑容——從來人偶只需要靜默溫順便已足夠，若是不自量力，想要反抗主人，終免不了粉碎的命運。
他腕上加力，劍鋒橫切，堪堪擦過燕翠慈臉頰，斬下一縷烏黑髮絲，纏繞在劍尖之上輕輕顫抖。
燕翠慈不再與他硬碰，裙裾如蓮花翩然綻放，身形恰似一隻雨燕，迴旋於沉沉夜幕之下，做驚鴻照影之舞，曼妙之中不失靈動。
容雲鶴攻得如何雨驟風疾，卻再難觸碰她分毫，久而久之不免心浮氣躁，劍招之中漸漸顯出破綻。
容老夫人在一旁觀戰，看得分明，不免動怒：“成爲傀儡門的人偶新娘，乃是你的宿命，你卻偏偏要逆天而爲，當真是大逆不道！”
她情急之下只好上前一步，枯瘦的掌心隱在袖中，指尖精光閃爍——那是她一手製造的最完美人偶，如今也該由她親手摧毀。
忽見一襲紫衣翩然在眼前浮動，彷彿沾染了地獄混沌的氣息，偏又帶着深邃明麗的感覺，像冥河對岸的那片夜空，在陰陽交界之處泛着異彩。
“容老夫人，好久不見，可還記得我？”冰柔在瞳的掩護之下才進了傀儡門，旁人並不知道她的存在，此刻她陡然現身，倒讓容老夫人吃了一驚。
“你是……”容老夫人眯起雙眼，霍然驚覺：“原來是你。這些年來你上哪去了，可知我有多想你！”
冰柔負手踩着腳下厚厚的落葉，笑嘻嘻的，然後用清脆的聲音說道：“我也很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再見你時該用何種手段折磨你。”
“好孩子，快讓我瞧瞧……”容老夫人對冰柔的詛咒恍若未聞，臉上一派癡迷之色：“果真，這些年來你沒有一絲變化，依舊保持着孩童的純真可愛，我的心血果真沒有白付，比起翠慈，你是更加完美的人偶，待翠慈死後，你便留在門中繼承她少夫人的位子，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