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四十五分,心凌趕到醫院跟易初會合。宇林父母經常見易初,因而認得他也信任他,於是當他介紹說心凌僅是他們的中學朋友,他們沒想過懷疑。
未到探視時間,心凌只能隔着玻璃望他。剛看到宇林的一剎,她的心猛烈顫動着,只覺整個背部和手腳都是麻的,幸虧易初就站在旁邊,乏力的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肘才得以站穩。
一動不動躺在遠處牀榻的宇林頭上包紮着明顯的傷口,各種儀器圍在周遭,目睹這一場景讓心凌差點禁不住失聲痛哭。然而她拼命將情緒壓了下去,沉在心中,她的心跟隨心電圖每一次上下跳動來回翻騰,洶涌澎湃時立馬轉過頭,淚便如雨滑落了,迅速又被她用紙巾擦拭乾淨。
四點一過,宇林父母首先更換防護衣進入病房。而每次只能進去兩人,畢竟是親生兒子,夫婦倆細看一番才依依不捨走出病房。換易初和心凌進去時已剩下不到十分鐘時間,雖是情理之中,也讓心凌受盡煎熬。
真正進入到病房裡,看見近在咫尺的他,心凌的眼淚已經乾涸。眼前的他多麼安靜而俊美,不是昏迷,只是睡着而已吧!他怎麼可能離開這個世界?她曾經那麼努力跟在他身後,怎麼能將他跟丟?她不能軟弱,她還要把他喚醒。
“宇林,我是心凌,我來看你了,能聽見我說話嗎?....”她不斷重複着,臉帶微笑地。
“宇林,你不是老說很想心凌嗎?快點醒過來看看,她來了。”易初在語氣中也強顏笑着。
“宇林,你醒過來,我等着你。”心凌一邊淚眼朦朧地訴說,一邊從手袋掏出手機,調出一段音樂放在宇林耳邊,是他曾經跟她合唱被錄下來的音頻——《冬季到臺北來看雨》,來之前她特意將它從電腦傳到手機上。
“如果相逢把話藏心底,沒有人比我更懂你....”一個溫婉動人,一個優雅洪亮,曾經的相知相惜隨着歌聲節拍在心凌心底燃起。任她眼睛瞪得再大,充盈在眼眶的淚水仍舊悄然滴落於純淨潔白的口罩,最後如他們的結局般銷聲匿跡。
音樂繼續遊走在病房每一個角落,心凌專注看着他,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宇林的昨天還言猶在耳,瞬間眼淚又如潮漲般積攢於眼下,如非心凌拼命睜着眼,這一次的梨花帶雨怕是任誰也控制不了了。
探病時間在樂韻悠揚中逝去,收到房外醫生的指示,心凌不得已將手機歌聲關上。卻在室內寂靜的瞬間,心電圖屏幕出現了不同尋常的跳動。房外監控的醫生護士都突然緊張起來,立即進來了解究竟。
未幾,主治醫生對心凌說:“小姐,他似乎對您剛纔播放的音頻有反應,如果可以,我建議每天都給他放一段時間。這也是情景促醒的手段之一,至於是否真正起作用很難說,但至少剛剛,我看到病人還是有求生意願的。”
“那我連着放,他一直聽,不就可以快點醒了嗎?”心凌又驚又喜,“我現在就繼續放。”
“不,一直放反而刺激性就沒那麼強烈了,就像你遇到喜歡吃的東西一直吃,還會稀罕嗎?求之不得才能觸發人更深的潛力。如果可以,建議先每半天給他放十五分鐘,我們再觀察下情況。而且,小姐,這事可能您親自做會比較好。”感情這東西向來旁觀者清,連醫生都看出來了,更何況是宇林的父母。
他們剛剛看見心凌悄悄抹眼淚,音頻裡的歌男音部分,一聽就是自家兒子的聲音。爲什麼兒子會對跟她的合唱有反應?想到他們還是中學同學,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她應該就是兒子曾經口中的女朋友。
宇林只跟父母說了開始,還未提及結束。因此二老一直認爲是自己屬意圓圓的緣故,他才一直沒敢將女朋友帶回家。圓圓也很久沒到家裡來了,二老不多不少能猜到點,連這次出事他們也沒打算打攪圓圓,反而引出了心凌。
“心凌是吧?是電影的編劇嗎?”心凌和易初剛換掉防護衣,明芊就走到他們身邊。
“阿姨,您是怎麼知道的?”心凌錯愕了。
“宇林曾跟我們提到過你,我知道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現在他傷成這樣了,卻只對你有反應,只要他能好,怎樣都行。心凌,就當我求你,我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有空你就多點來看他啊。”明芊上前握住了心凌的手。
“阿姨,不用您吩咐我也一定會來看他的。”
“謝謝你,謝謝你對他的不離不棄。老公,兒子的眼光是真的好,心凌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邊說邊抹去激動流下的眼淚。
“阿姨,您誤會了,我們不是您想的那樣的,我....”她想繼續說,卻遲疑了。
“心凌,宇林什麼都跟我們說了,我們知道你們的感情很深。食古不化的是我們,但從今天起,我們不會再反對了。”
心凌陷入了靜默,原來他的媽媽曾反對他們交往,他仍執着前行。她不知該如何迴應。若是澄清,不過是給兩老雙重打擊,她瞭解他們的坎坷婚姻,她不忍心。反正她已決定要留下來守着宇林,直到他能甦醒,感情的是是非非她無暇顧及,乾脆默認算了,也好讓二老暫時安心。
“阿姨,謝謝您。我每天都會過來,我會守着宇林,我有信心他一定很快就會醒過來的。”在立這個承諾時,她鼓足了勇氣。
易初見心凌沒有解釋,也不再多言了。
傍晚時分,心凌本還想逗留久一些,明芊卻勸她先回去。心凌來是人情,不來也是道理,將心比心,總得跟人家的父母交待。況且宇林也不是一時半刻能醒,他們不能進去ICU,只能在窗外瞎着急,倒不如讓心凌回家休息。
心凌答允了。她承諾明天早上還會再來,她打算在ICU每天開放的僅有一個小時裡都陪在宇林身旁,喚起他想要甦醒的意志。凝視他沉睡的眉目,她的心彷彿要被愧疚和疼痛撕裂開來,一陣一陣呼喚着他的名字,聲聲低訴着“對不起”。
回去的路上,易初跟心凌一同來到停車場,沉默許久,道別之時他終於開口說道,“你認作宇林的女朋友,男朋友沒有意見嗎?”
“現在最重要是宇林能醒,其他事情我根本沒法想,他該會理解的。”他們周圍彷彿都是凝固的空氣,沉重得讓人窒息。
“要是,不,宇林一定會醒過來。之後,你會選擇他嗎?”易初知道這個問題很無理,但作爲宇林的好朋友,在生命衝擊當前,他很想逼她想清楚,希望她能有哪怕一丁點兒的回心轉意。
“我可以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嗎?我們三個人的事,不是一句誤會就能解釋清楚。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在宇林醒過來之前,我不能允許自己跟他在一起。”心凌說完徑直走向自己的座駕,沉默沒再回頭。
“明天我也會再來!”他大聲喊向她的背後。
心凌才轉過身,“今天也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他的事,謝謝你讓我還來得及。”
易初遙望着她點了一下頭,隨即也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