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買菜過來時成愷只瞥一眼心凌的房間,待傍晚來到她家,才首次有機會細看周圍佈置。隔着玻璃,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牆邊的書櫃裡。
那是一本中學建校週年紀念畫冊,該是她就讀的中學吧。書櫃的下層還擺放着好幾本陳舊的中學教科書,以及頁面雖泛黃,但書名卻洋溢着十幾年前青春氣息的小說精品。這些書保存如此完好,定是對她有特別意義,成愷默默猜想着。而且,在所有這些意義裡,不可避免闖進了陳宇林的身影。
稍一擡頭,另一張更不容忽視的照片映入眼簾,是高中時期的畢業照,就鑲嵌在旁邊書桌的玻璃下面。在她生活裡,這個男人,俯拾皆是。此刻成愷沒有生氣的衝動,只是無奈。篤定了跟心凌之間感情的他,竟也爲他們的錯過感到唏噓。
她的筆下還沒有寫過跟陳宇林的故事吧?如果執筆,定是一個清澈如水、淡泊如風、卻朦朧如雨的傳奇。對,他寧願稱之爲傳奇,因爲傳奇從來只可遠觀不可近臨之,正如這個男人最終無法步進她的生活裡。青春的懵懂即使到最後證實爲錯付,也是美麗的。他投以欣賞的目光,已盡了他的全力。
心凌留意到成愷盯着桌面若有所思,纔看見那張曾被她視如珍寶的畢業照正赫然吸引着他的注意。
高中畢業後的連續幾年裡,每當學習或生活有不如意,只要看見桌面上宇林含笑的眼睛,她便彷彿得到了鼓勵,再鼓足堅持下去的衝勁。漸漸地,即使這個人已非她觸手可及,看見他照片中的笑,她也是甜蜜的。
可當年從張雲翔出現開始,慢慢地,她沒有再將這幅照片放在眼裡。直到物是人非,直到秋華落盡,直到重遇故人,直到冬殤遍地,匆匆離家的她已不願記起桌面底下這一個泛黃的身影。
“照片是我媽幫我放這兒的,你該不會吃醋了吧?”拿什麼可形容風輕雲淨?大概就是心凌現在波瀾不驚的心情。
“我是在找哪個是你!他也在嗎?在哪裡?讓我看看他那時候到底多有吸引力!”起初成愷還只裝作不經意,後來把話挑明,他倒光明正大端詳起那張照片來。
照片是整個年級一起拍攝,他要找出心凌已不容易,更甭說宇林。幸虧心凌變化不大,而宇林,天生儒雅氣質,臉也清秀俊俏,他幾乎是同時將他們找出來,人也隨即靜默下去。
“女生怎麼都是短頭髮?差點認不出你了。”良久才蹦出這麼一句。
“這是學校規定的,衣服也規定一模一樣,就不會攀比,專心學習了。”
“可還是拴不住你們的心....”欲言又止的成愷決定不再讓他再成爲他們話題的中心,“想不到他那時還挺帥氣,可跟我讀書時比起來,還是有不少差距。往後等你到我家來看我讀書的照片,你一定會得意!”話音剛落,他就掀開書櫃門隨意挑出一本小說,靠牀坐着,只爲掩蓋心中搖晃不定的醋勁。
心凌也陪他坐下,緊挨着他的臂膀,斜着身子盯着他不斷翻動的頁面,“你也喜歡看小說?”
“習慣了隨身帶幾本書,坐飛機時或一個人時沒事可以看看。這些書在那個時代確實很紅,你保存得不錯!”
“怎麼這個時代那個時代?你不也是我那個時代的?”心凌不喜歡倚老賣老,也不樂意別人提醒她老大不小。這些一晃而過的歲月,就像是上一秒才發生的事,卻已是十多年的光景。其中千絲萬縷的遺憾和傷痛,還沒來得及給予紀念,偶然的回眸才赫然發現,一早已消失了蹤影,白白虛度了光陰。
“所以我都快等不及了,我要我們在一起。”他特意將頭輕靠在她的肩上,閉上了眼睛。
嗅着他髮梢淡淡的清新香氣,心凌也仿若置身雲端,感覺從來沒有的愜意。就連他手持這本書的作者自己,離婚後找回初戀在一起,經歷了幾回春秋,最後又再次分離。她跟宇林的有緣無分,或許是值得慶幸的。現在的她,只想狠狠將肩上扛着的這個男人抱在懷裡,並無一絲將就的委屈。
“你要上網的話可以用我的電腦,時間不早了,我得出去看看媽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縱使已經愛到水深火熱,心凌仍有能耐端出冷靜處世的樣子。
成愷直起身,手心伸到她的背後再往前一靠,瞬間她就在他懷裡了,“有一些時候,男人也是喜歡女人說些甜言蜜語的,不然他會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他也會累的。”
“之前我能說的都已經說過,天天提醒你不嫌我煩?有時候我太感動,也會說不出話來。我最大的迴應就是不知道怎麼迴應,你還不懂我嗎?”心凌在成愷的懷中笑魘如花。
“不久前看到一段新聞,一位老奶奶在給老爺子買藥時突發心梗過世,老爺子抱住她冰冷的身體不肯放開,在大街上呆坐了兩小時。一輩子不長,你能煩我多久?僅是想象你可能離開我的一天,就已經受不了了,所以你要是有空,記得天天煩我,好嗎?”
“你在咒我啊?”心凌玩鬧着一隻手放在成愷胸前,才稍稍跟他有了點距離,“就這一點距離,我就已經開始想你了。”她的笑漸漸化爲閃爍的眼神在他面前迷離,冰冷的空氣劃過臉頰之際,突然嘴邊一陣溫潤的暖溼,她的脣彷彿快要被含化在他的嘴裡。
這是她的家,雖關上房門,但她的父母親就在外面,怎可如此放肆?她欲退後,結果卻讓成愷靠得更近。最後的最後,她背貼着疊好的被褥,全然承受着來自他的力氣和呼吸。
雖然發自內心很想好好享受這個吻,她還是把心一橫,奮力一個翻身反將漸漸放鬆警戒的成愷按倒在牀上。這已經費盡她全身的力,雙手緊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氣,目光跟他碰觸的一剎那又迅速躲閃開,不讓自己有一點悔意。
他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對峙,成愷含笑看着她,甘願被她控制。心凌見他半天沒動,不覺眼睛慢慢對接上他的視線,會心笑處,熟悉感漸漸將羞澀的心情取代,她能從容一點了。
看準機會,成愷雙手突然用力一拉,心凌整個人失去重心,隨即撲倒在他胸前。當心凌的脣將近再次貼上他的臉,她連忙靈活錯開在他的耳邊,深吸一口氣,“別這麼淘氣行不行,我爸媽就在旁邊。”低聲吟呻道。
“這就是你說的不知道怎麼迴應嗎?”成愷得意笑了。
心凌稍稍擡起頭,近距離觀摩他雕刻般的臉龐。心撲通撲通在跳的同時,上面深深淺淺的紋理,眉的形狀,眼的神態,嘴的樣式,她都試圖將一切銘記在心,漸漸忘了話語。
“你想幹什麼?”他喜歡看她失守的樣子,也不忘戲謔地打趣。
“我只能記得你大概的樣子,突然,我想將每一個細節都記住。”她俯在他身子上,毫不客氣。
“這話正合我心意!”他喜歡看她對他放肆的樣子,只有這樣的感情,才容不得一點縫隙。本想一個突擊再吻上去的,誰知心凌不讓他奪取主動的位置,調皮地先將脖子伸下去,又靦腆地迅速退回來。縱使吻得蜻蜓點水般不經意,心凌發自內心的情不自禁也足讓他到達流連忘返的意境。
主動並不是心凌本性所驅使,事後她還是方寸大亂地慌忙將視線轉移,更立刻站起身說了句,“我去看看媽媽有什麼可幫忙的!”就丟下成愷一個人在房裡,自顧自走出客廳。
沉浸其中的成愷來不及拉住她,只好快速整理了頭髮和衣物,也走出房間幫她爸爸的忙,順便聊起天來。
“這麼多年,終於盼到今天啦。能跟女婿聊聊家常,聊只有咱們男人能懂的事。從此以後,這個家男人的地位也要提升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成天就只能聽他們兩母女嘮叨!”聽着像抱怨,父親說的時候臉上洋溢的都是自豪和滿足。
“爸,現在手術開口還疼不疼?您還沒出院就因爲我急着出來,我心裡面過意不去。這些菜我全摘了,您一旁休息去。”說着就想將心凌的爸爸從凳子上扶起。
“別,你別跟我客氣,咱們是一家人!難得你來我們家,難得你真心待我們家閨女,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有你在,我也就放心了!”父親看成愷的眼眯成一條線,是由衷的欣賞。
“就因爲是一家人,我才擔心您。至於心凌,您放心交給我好了,我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打不還口,罵不還手。”想到以後跟心凌一起過日子,他的脣角難掩喜悅。
“在說我什麼壞話了?”從廚房端湯出來的心凌剛好看見成愷在憨笑,忍不住插一把嘴。
“你以後別太任性,多遷就着點你老公,他可是一個好老公,要是將他嚇跑了可不划算!”父親調侃道。
“我纔沒有任性!爸你怎麼能這樣?多了個兒子就忘記我這個女兒了,真是心都涼了!”故意煞有介事地唉聲嘆氣道,很快便又回到廚房去幫忙。
這整個晚上,他們既互相關心,又不忘相互調侃,一路氣氛甚是活躍。一個幸福的家庭,喜怒哀樂也必然是豐滿的。看父母親都忙着跟成愷夾菜,看似自然而然的認定,其實都是他用心良苦的付出而致。如果不是他堅持來深圳,他跟她的許諾還停留在夢裡,不像如今,正一點一滴填滿於她的生活中。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吧,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幸福走到深處,是異乎尋常的平和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