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涅在相黎走後, 取出了那些被他放到櫃子裡的相黎的畫像,拿了個火盆,撤掉表框、卷軸, 一張一張的燒了。
看着一張張的畫化爲灰燼, 他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傷口便更深一些。可是,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就算是再疼痛, 他也要給自己一個了結。
可是,看着最後一張,也是唯一的一張相黎的女裝畫像, 他試了多次,終是不忍心, 又小心翼翼的裝了畫套收了起來。
從籍涅的書房走出後, 相黎在院中的銀杏樹下扶着樹幹站了一會兒, 看了眼籍涅緊閉的書房的門,擦了擦眼角, 才挺着了依然隱隱作痛的雙肩擡腳離開。
因爲籍敏也在家,從小梅那裡取了她之前拜託她做好的衣物,相黎並沒有多作逗留,便離開了籍家。
本來,她還想着跟小梅敘敘舊, 共進午餐的。可是, 籍家兄弟尤其是籍涅的那番莫名其妙的態度, 讓她決定還是早早離開籍家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出了籍家的大門沒多遠, 意外卻也不太意外的, 相黎看到了停在一棵梧桐樹下的馬車,和車轅上掛着愉快的笑容看着她的男子。
相黎走上前把手中的包袱遞給他道:“一直跟着我嗎?”
樊醜接過相黎手中的包袱放進車廂, 已似乎沒有發現相黎眉間輕微的褶皺的歡快語氣道:“在王妃出門大約半個時辰後,我纔到醫館。劉先生說您到籍家了,就趕了馬車來籍家的門口等您。本來,我還以爲今天早到醫館能吃到劉先生做的菜呢。所以,早餐都沒吃。”
說到後來,樊醜那張被那個孩子誇作比相黎還漂亮的臉上露出一抹遺憾的神色。
“現在已經午時了,再回醫館有些來不及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跟我在前面不遠處的麪攤隨便吃點。今天晚上回來時,我們買了菜讓先生燒來吃。”面對這樣的樊醜,相黎總是能瞬間沒了脾氣。
“到哪吃都行,只是,要王妃付賬,我今天出門時沒有帶銀兩。”樊醜說着,扶相黎上了馬車,因爲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個麪攤,相黎只是坐在了車轅的另一側,沒有坐進車廂。樊醜也沒有說什麼,在相黎坐穩後便上了車轅,輕輕抽了一下馬的屁股,讓馬車緩步前行。
“這樣說起來,我好像還欠你一頓大餐呢,講經日那天提過的。”相黎並沒有因爲樊醜要她付賬而覺得有什麼不妥。這幾年,每月至少也要見上一次,樊醜跟他們,已經很熟稔了。因爲都是隨性的人,一些虛禮,自然也就免了。
“大餐倒是沒什麼,只是,劉先生的糖醋魚,我已經肖想很久了。”樊醜說着,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絲毫沒有形象的饕餮之態,嘴角就差流出口水了。
“那就今晚吃好了,不過,魚要你來挑。”
兩個人說着,沒多久便到了麪攤前,樊醜在樹下停好馬車,兩人匆匆點了兩碗陽春麪,吃過之後,便到了書院。
因爲還不到下午的上課時間,兩人就先拿着包袱到了學生的住處,把衣物送給相狄。
因爲是午休時間,所有的孩子按規定都在睡覺,相黎和樊醜輕手輕腳的把包袱放在了相狄的櫃子上便要離開。
可是,本來閉着眼睛躺在牀上的相狄,在相黎關上櫃門要離開時,卻突然從牀上爬起來伸手抱住了相黎的腰。
相黎驚得“啊”了一聲,看了看另一張牀上躺着的少年,又趕緊捂住了嘴巴。另一隻手拍了拍相狄攬在她腰間的手,示意他跟着她出門。
在管家明顯更加不悅的神情下,相黎對着他抱歉的笑了笑牽了相狄的手走出學生住宿處老遠才讓自己出了口大氣。
三人走到一個樹蔭處席地坐下,相狄開口道:“孃親害怕那個不長鬍子的管家嗎?”
“怎麼這麼問?”相黎轉向少年道。
“因爲孃親走過他身邊時握着蛟兒的手明顯用力了一些,有些疼呢。”相狄說着,露出委屈的表情。
“不是害怕,只是,書院的午休規矩,我作爲書院的先生,明知故犯覺得心裡有些故意不去。不說這些了,你這幾天在書院過得怎麼樣?覺得學習有難度嗎?”相黎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居然這樣敏感,僅僅從她握着他手的力度就能判斷出她情緒的變化。
“還好啦,先生教得都是很淺的東西,都能跟得上。”相狄雖然這樣說着,但是,語氣卻並不歡快。
“怎麼了?既然都能跟得上,爲什麼還露出這樣的表情?”
“還不是那個薊楚,我晚上練完劍回來洗漱他總嫌我點燈或者弄出聲音,跟我吵。早晨打掃的時候也嫌我不認真,幫廚房收拾的時候也嫌我盤子洗得慢。囉嗦死了,要不是孃親說過不可以欺負比自己弱的人,我早就打得他閉嘴了。可是,我這樣忍着他他還以爲我怕他,不過是比我大三歲,不過是在市井混得時間長一些,就整天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樣子,哼!”相狄說着,小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相黎伸出兩隻手捧起相狄的臉蛋揉了揉道:“蛟兒做得很好呀,受了這麼多委屈都知道他比你弱而不用武力欺負他。不過,蛟兒這麼聰明,怎麼能被那個薊楚比下去呢?不管是打掃還是洗盤子,都要努力做得比他更好才行呀。孃親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至於他在市井中混得時間長這一點,明、後兩天書院休息,孃親帶着你去市集體驗生活如何?”
因爲樊醜在旁邊,讓本來想就勢窩在相黎懷裡撒嬌的相狄,嘟着嘴用雙手搬開了相黎的雙手。
看了看在身邊微笑着的樊醜,相狄委屈得道:“爹爹說外面太危險了,不讓我隨便出門的。還有,明天林叔叔、申叔叔也會考我的武功和政論。”
聽了孩子的話,相黎看着樊醜道:“蛟兒不能隨便出門嗎?”
樊醜那手指彈了彈相狄的額頭道:“王妃別聽小王爺說得那麼委屈。雖然沒有逛過京城的街道,可是,京城附近得山林,他都踏遍了。從他學會輕功之後,就沒有消停過。去年王爺出京辦案的時候,琳也帶着他出京去玩了。
只是,小王爺當初跟王爺說好的,即使到了書院,武功和政論的學習也不能落下。現在這樣,怕是怕辛苦故意在王妃面前撒嬌呢。”
“醜叔叔,你怎麼能這樣說?以前不能見到孃親也就算了,可是,現在能夠見到孃親了,蛟兒不過是想跟孃親多聚聚。”相狄說着,臉色變得緋紅,不知道是被說穿了小心思害羞還是因爲被誤解了生氣。
“小王爺彆着急,我話還沒說完呢。王爺今天讓我來,除了送王妃來書院,也是要護送小王爺今天放課後跟王妃一起回醫館。如果小王爺保證後天能把功課做好的話,明天一天都可以留在王妃身邊的。”樊醜說着,伸出手拍拍少年的背似是要幫他順順氣。
“沒關係嗎?蛟兒就這樣出門?”聽了相狄的話,相黎對逛街這件事隱隱的有些擔憂。
“沒關係,王妃放心。安全方面,有我在呢。至於其他的擔憂,王爺都會好好解決的。王妃只管和小王爺好好團聚就是了。”樊醜說着,露出他獨有的爽朗笑容。
“那既然這樣,蛟兒,時間差不多了,你回去整理一下那些衣物,然後,去上課吧。其他的,等放課後我們再好好聊。”相黎說着,用一隻手撐着地面起身。
相狄看了看相黎,又看了看樊醜,有些不甘願的起身道:“孃親,醜叔叔,我回去了。”
已經把自己的身體靠在樹上的相黎,微笑着對相狄揮了揮手。
待相狄的身影看不見之後,相黎收回眼神正色對樊醜道:“前幾天剛剛見到蛟兒太興奮了,我一直沒有仔細想。你家王爺,就這樣讓蛟兒來上課,沒有關係嗎?萬一讓有心人知道了,那他和蛟兒•••”
樊醜起身站在離相黎三步遠的地方,擡了擡手,終究又收回來道:“果然是王妃問出的問題,您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嗎?”
“我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吧?那場大火之後,我的身份不就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了嗎?”對於樊醜的這個問題,相黎當真是從來沒有擔心過。
“王妃現在還不知道嗎?那場大火之後,王爺讓府裡的人封鎖了消息,只是說一個荒原因爲天氣乾燥着火了而已。王府從來沒有爲王妃舉行過葬禮,那年,王爺似乎還上書皇上說王妃因爲身體不適到燕州封地得別院修養了。
而且,您現在的身份被七皇子那樣高調的介紹過了。這些,您從來沒有想過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和不便嗎?”對於相黎這方面的遲鈍,樊醜早就有了足夠的瞭解。如果不是王爺從各方面派人保護她,他真的不知道他家王妃現在已經見過幾次閻王老爺了。
“原來我現在還不是‘死人’的身份呀,不知道該說你家王爺有心還是什麼。至於我的名字被阿澈那樣高調的介紹,我自己也沒有想到。不過,名字而已,相似的相同的太多了,我倒覺得除了知道內情的人,其他人也不會發現什麼。而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想必阿澈對他們是足夠放心的吧。
要是萬一哪一天發生什麼意外,我的身份讓有心人知道了。我會趕在那些人拿我做文章之前離開這裡,或者,結束我的生命吧。反正,我這一世不過是撿來的,能活這麼長時間,我已經知足了。”說道最後,相黎給了樊醜一個略有不甘,但是,絕對會承擔責任的微笑。
“我一直覺得在講經日那一天,七皇子說得並不是真的。現在看您這樣的反應,倒真的像是真的了。
可是,即便您記得自己的前世,這一世,難道當真就沒有值得您眷戀的人事嗎?您爲什麼能夠那樣輕易的說出輕生的話?”樊醜第一次在相黎面前露出了憤怒的表情,那其中,還夾雜着難以言喻的痛苦。讓他那總是習慣微笑的英俊臉龐產生了一種很違和的視覺效果。
雖然不明白樊醜爲何會這樣情緒激動,相識四年多,三年漂泊期間也一直不斷的見面,雖然是因爲姜漓的關係,但是,在心中,相黎也已經把樊醜當成了自己人般的存在。
費力的踮起腳尖,拿手拍了拍樊醜的額頭,相黎開口道:“謝謝你的關心。我不是覺得此生不重要,才說出輕生的話的。
這一世,我雖然也受了些小小的委屈和苦楚,但是,更多的,還是快樂和充實的活着,即使當初在王府的那間荒院裡,有我家小梅陪着,我也一直能夠感受到生命中的溫暖。
後來遇到我家先生,又遇到你,再遇到阿澈,幾天前又能見到蛟兒,這樣的際遇,對我而言,充滿了意外的快樂和幸福。
這樣的生命,我自然也是想要珍惜的。
可是,如果因爲我的原因,給你加王爺或者蛟兒帶來麻煩,讓我的存在成爲別人的負擔的話,我就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活着了。
不過,不管什麼時候遇到麻煩,我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化解的,要說放棄生命,那也只是最後迫不得已的情況的選擇。
有你和你家王爺在,遇到那種狀況的可能性應該很小吧?
所以,別再露出這種表情了,樊醜只有笑着才更合適呀。”
說道最後,相黎對樊醜露出一個溫柔寵溺的笑容,就像面對撒嬌的少年時那樣。
這個笑容,讓難得想要對相黎生氣的樊醜,只剩下了臉紅和如何遮掩自己臉紅的尷尬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