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一句話, 我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不識趣的;明明那麼軟弱承受力很差,看到傷口想象到戰場居然會神經衰弱到難以進食,卻還逞強着待在軍營, 不過是爲了我自己的自我滿足;說了要自己一個人努力的活着, 得到獨當一面的能力, 結果, 卻是更多的依賴了我家先生;對人付出不求回報只不過是因爲我知道自己是更貪心的人;對朋友執着不過是因爲心存歉疚想要彌補。還有, 最重要的一點,王爺沒有說出來的,我是一個很善妒的人。如果王爺跟我生活在一起, 身邊不能有任何別的女人,即使是放着不用的擺設也不行。我記得‘七出’之一就是‘善妒’。這纔是真正的我, 普通到極致、不堪、脆弱, 用自我保護僞裝堅強, 對什麼都作出不在意的樣子不過是害怕受傷的軟弱恐懼。這樣的我,王爺當真會心動嗎?”擡起手指, 蹭了蹭鼻頭,相黎有些挑釁的望着姜漓。
“你的這份清醒,只會讓我更加心動,至於你的不安與恐懼,我會用自己的努力來讓他們消散。”姜漓這樣說着, 環住相黎的雙手加深了力道。
“可是, 我對王爺卻沒有心動。不瞞您說, 一直以來, 我看到的都是您的身份, 三皇子,高陽王。對於您這個人, 從新婚夜那天開始,我就決定閉上眼睛了。否則的話,可能我會在無力的怨恨與羞恥感中掙扎,徹底毀了自己。不管是那一夜的記憶,還是第二天帶着撕裂般的痛感被送往一個滿是老鼠蠍子的荒院的記憶,還是一年到頭被關在那個小小的一方荒院裡形同幽禁的記憶,還是因爲您的一時之快被迫受孕的記憶,還是好不容易從心理上接受了那個孩子,用最大的努力把他平安生下來卻在不滿白天時被您帶走孩子的記憶。正是因爲我看的是您的身份,站在您的立場上理智的考慮過了,我才能平靜的面對給了我那麼多恥辱的您。可是,如果單純面對您這個人,在動心之前,可能會因爲鑽進記憶的牛角尖對您充滿了醜陋的怨恨。”相黎痛快的說着,看着姜漓的臉色越來越僵硬,心裡有些懼怕的同時,也有了一種莫名的快感。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那顆因爲與姜澈重逢都沒有失去平衡的心變得有些失衡了,一直被她自己好好壓制着的靈魂中的負面的情緒,就這樣流瀉了出來。
一瞬間,姜漓放開了握住相黎肩膀的手,因爲相黎那些話語所帶來的衝擊感。一直以來,看到的都是堅強、勇敢、善良、溫柔的相黎,他竟以爲她就真的不曾對他懷有怨恨了。以爲她是那種寬容溫柔到可以包容世間一切不公平和傷害的人。
直到這一刻她親口說出,他才意識到,她不是聖人,她對人很溫柔,選擇平靜的對他微笑。不是她心中沒有不甘,沒有怨恨,而是,她用理性壓抑那份怨恨。把他當做一個身份的象徵,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來面對他,面對他給予的那些傷害。
原來一直說的不恨,竟是這樣的由來。
可是,隨即,姜漓又握緊了雙手:“我知道以前的我做了太多傷害你的事。可是,我向你保證,以前給過你的傷害,以後我會用十倍百倍的對你好來彌補你。
你能夠平靜的面對我,就算是因爲我的身份也好,那也說明了我不是你眼中十惡不赦的那種人吧?
要不然,幾日前,在馬車中,你應該也不會縱容我那樣對你吧。
你現在可能有些激動了,我先走了。你一個人好好想想,別隻想那三年的我,也想想這四年的我,想想我們的蛟兒。”說完,姜漓在相黎的額頭上印下一吻,轉眼消失在了黑暗中。
相黎一手摸着額頭,一手負氣的錘在石桌上道:“真是一個狡猾的混蛋。”
這一夜,相黎到黎明時分才睡下。
第二天早晨,相黎頂着兩個黑眼圈打着哈欠起牀,洗漱過後走到前廳,看到飯桌上的兩個人道:“你們怎麼還沒有回去。”
相狄晃了晃手中的一個信封道:“爹爹今天早晨讓林叔叔送了信過來,信中說他要出京了。今天給我放假一天,讓我好好陪陪孃親。”
“啊,這樣啊。那你趕快吃完早餐,然後跟薊楚一起到書房接着抄論語吧。”瞥了眼相狄手中的書信,相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道。
相狄雖然因爲相黎的話嘟起了嘴,但是,並沒有說什麼。昨天到後來,相黎情緒過於激動,沒有控制自己的聲音。整個醫館的人都聽到了她的話語。
所以,今天,劉大夫也難得的對頂了黑眼圈晚起的她未置一詞。
吃過早餐,相黎跟劉大夫準備開門看診。洗碗的工作就交給了閒人樊醜。
在去藥房之前,相黎問了樊醜一句:“你家王爺最近沒有給你安排任務嗎?”
樊醜愣了一下,然後笑着回了句:“王爺讓我留下來保護王妃和小王爺。”
那個笑容如此漂亮和燦爛,讓相黎想要遷怒都不能。
因爲兩個孩子要趕回醫館上晚自習,劉大夫早早的關了醫館的門做了晚飯,飯後,樊醜趕着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一輛馬車帶着兩個孩子離開了。 шωш¸тt kǎn¸¢ 〇
醫館又剩下了劉大夫和相黎兩個人。晚上,相黎在書房看着醫書,劉大夫在藥房搗弄着藥草。跟以前一樣平常的一天,就在她以爲劉大夫已經如往常一般睡去時,劉大夫敲了敲書房的門,端進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道:“喝了它,清火養顏的。”
皺着眉頭一口氣喝完碗中的藥汁,接過劉大夫手中的一包話梅撿起一個放在嘴裡,相黎狀似不經意的開口道:“先生昨晚睡得好嗎?”
“本來喝了酒,睡得挺好的。不過,半夜被兩隻吵架的蚊子驚醒了。後來耳邊一直有兩隻蚊子吵架的聲音,一宿都沒能再入睡。”劉大夫說着,坐在了書桌前的另一把椅子上。
面對想要跟徒弟談心的劉大夫,相黎嚥下口中的話梅吐出核開口道:“對不起,先生,讓你擔心了。不過,我沒事,昨天就是喝了些酒,有些亢奮了,發了些牢騷。”
捋了捋自己的鬍子,劉大夫開口道:“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只是,別把什麼都壓在心裡,偶爾,像昨天那樣發泄出來也不錯。不過,你也不小了,這個年齡要是不注意情緒,再加上晚上經常失眠的話,會老得很快的。那個時候,可能也就不會有人再跟你吵架了吧。”劉大夫說完,對着相黎溫和純良的笑了笑。
“還有五頁就看完了,看完我就去睡覺。先生也早點去休息吧。”以爲劉大夫會鄭重其事的勸服她,沒想到最後又是以不輕不重的調侃她的方式收場。面對這樣的劉大夫,相黎情緒放鬆之餘,又覺得有些苦笑不得。
不過,也覺得慶幸,幸好,聽見她跟相黎爭吵的是劉大夫,而不是小梅。
男人這種時候,總是比女人更懂得沉默,也沒有那般心急。
入睡之前,相黎想到昨天與姜漓大小聲的自己,捂着臉用力搖了搖頭。
轉眼間到了八月十九,因爲婚禮的事,李素華從週一開始就沒有上課了,她的課全部交給了歐陽嵐,倒是籍涅,婚禮前一天,都到書院上課了。
因爲是書院兩位老師的婚禮,再加上籍萱和籍桀也要參加叔叔的婚禮。八月十九這一天,書院乾脆就放了假。
早晨,相黎和劉大夫臨出門前,被要求留在家裡的相狄和薊楚道:“孃親/先生,帶我們一起去吧。”
“薊楚今天留在醫館看家,覺得無聊就曬曬藥房門口框裡的那框藥草。蛟兒待會兒跟樊醜回去,上週落下的功課,趁着今天正好補回來。”說完,也不理會兩個變了臉的孩子,相黎跟上劉大夫的步伐出門。
遠遠的,就看到了籍府門前停着的大大小小的馬車,而籍府的門邊,貼了對聯,掛了紅燈籠,紅地毯都伸出府外老遠。這樣的陣勢,讓相黎覺得有些怯場。
“先生,我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找個茶館喝杯茶,等迎娶完新娘再進去吧。”相黎說着,就想往回轉。
“門口已經停了那麼多輛馬車了,現在我們算晚的了。哪有人蔘加別人家的婚禮等着新娘都迎娶完了才進去道賀的。快點走吧。”劉大夫抓着相黎一邊胳膊就往前走。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們把禮物送上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就趕緊回去吧。這麼多人,看着有些鬧心呢。”一邊走着,相黎咧着嘴說道。
“今天醫館都休息了,那麼早回去也沒事做。既然給了他們兩個雪參做賀禮,最起碼,應該吃頓飯沾沾喜氣呀。你對籍家那個少爺又沒有意思,幹嘛這麼磨磨唧唧的今天。”被相黎拉着一起來參加婚禮,劉大夫心情本就不太舒暢,現在相黎臨到門前又想回去,讓他更加煩心。
“沒什麼,只是看着籍家門前那一堆馬車,覺得我們說不定連做得位置都沒有呢。突然間不想去湊這個熱鬧了。”揉了揉自己的頭,相黎仍是苦着臉道。
劉大夫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兩人在門口出示了請帖,就被小廝領着穿過花園,直接到了籍涅的院落的一個廂房。
那裡,姜澈和書院的其他人都已經落座了。
臨走之前,小廝對兩人道:“兩位先生先在此稍作歇息,等婚禮開始了,小的再請幾位到前廳。”
相黎和劉大夫在唯一空着的兩個位子上坐下,沒話找話的笑道:“大家都來了呀。”
“書院的兩位先生的婚禮,我們自然是要來的。不過,你不在醫館看診卻來參加婚禮,還真是難得呢。”毫無疑問,帶着刺說話的,自然只能是白寧馨了。
“收到了請帖,不來的話說不過去。其實,看到門口那麼多輛馬車,有點嚇着了,真的想過會去呢,呵呵。”相黎說着,尷尬的撓撓頭。
“又不是小孩子,幾輛馬車就能把你嚇到,也太沒出息了。”不見得有惡意,白寧馨見到相黎自然就想擠兌她幾句。
“這些年和先生兩個人慣了,見到人多的場面,確實是有些手足無措,哈哈。”習慣了白寧馨的擠兌,相黎除了書院開學那一次,就沒有再跟她當真過。
又是這樣的結果,讓白寧馨“嘁”了一聲不再理相黎,轉頭繼續親熱的跟姜澈聊天,只是,眼神時不時的瞥向歐陽嵐的方向。
相黎的手在桌子底下比了個V字,面上仍然是不動聲色的傻笑着。
籍家的婚禮,辦得極其熱鬧,甚至連皇宮中都派人送來了賀禮。除了因爲辦書院與籍家兄弟結交的姜澈,大皇子和四皇子也派人蔘加了籍家的婚禮,京城的大小官員自然也不再少數。
站在大廳進門口的地方看過行禮之後,相黎就有些想回去了。
可是,卻被劉大夫和姜澈拉着一起去了宴客廳。
然後,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麼回事,他們一行人被安排到了相家的座位邊。雖說相老爺朝中無勢,可是,相家畢竟還是這個國家皇族以外的四大貴族之首,相四小姐還是籍家的現任當家主母,所以,即使是在衆多官員都在的籍家婚禮上,相家人還是單獨坐了一桌。
開始的時候,相黎並沒有注意到。成親之後,相家從來沒有人到王府看過她,姜漓也從來沒有說過她可以回門或者回家探親。因爲不是相家正牌的女兒,加上成親前一天威脅了相老爺一番,相黎也從來沒有想過依靠相家。
所以,七年過去了,對那個只有數面之緣的相老爺,相黎已經忘得乾乾淨淨了。
直到籍玄攜着他的夫人到旁邊那一桌敬酒,聽到籍玄口中喊着“岳父大人”“大哥”“大姐”之類的詞,相黎在多看了那花紅柳綠的一桌一眼。
然後,仔細看了看,發現中間穿紫色長袍,頭髮幾乎全白了的老頭兒,好像真的還有點兒臉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