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 相黎對陳雋的態度,就如當年除夕夜的馬車中她對待三皇子的態度一般,恭敬而拒人於外。
下了馬車, 籍家一家大小, 包括籍維在內, 都在門口相迎。
相黎站在陳雋旁邊, 含笑安靜的看着他們寒暄。
進門之後, 按照規矩,陳雋與籍家兄弟在前廳交談。相黎被李素華拉去了籍涅的院子。
小梅又是抱着孩子等在院門口,籍惠也站在小梅旁邊。
相黎蹲下身摸了摸籍惠的頭道:“小子, 還認識我嗎?”
籍惠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軟軟地道:“認識,畫中的仙姑, 另一個孃親。”
相黎笑開來道:“真乖, 親一個。”
籍惠如當年在小梅懷中那般一樣, 對着相黎的嘴脣啄了一下。
相黎抱起籍惠道:“小色狼的樣子也沒改。”
李素華在相黎起身後,微笑着道:“快進來吧, 別讓下人看了說嫂嫂欺負小姑子不讓進門。”
相黎抱着籍惠笑着道:“嫂嫂這樣說,我反倒有些卻步了。誰不知道,那欺負人的事,只有關起門來才能做。”
李素華也不氣,一邊往裡走, 一邊嘆道:“你這張嘴, 嫁人了都沒變甜一點。也不知道那麼溫柔和順的小梅姑娘, 怎麼就天天兒的念着你, 誇着你的好了。”
小梅抱着孩子走在兩人身後道:“少奶奶和小姐掐架, 可不能把我扯進來。”
李素華回身從小梅手中抱過孩子道:“看見了吧?你都嫁出去了還幫着你呢。”
相黎笑看着眼前的一對主僕,突然嘆道:“我要是晚出嫁兩年就好了。人說三個女人一臺戲, 那樣,家裡熱鬧的都不用請戲班了。”
李素華對小梅努努嘴道:“看到了吧,這就是你護着的好小姐,一回家就擠兌咱們兩個。”
小梅幽怨的看了兩人一眼,丟下一句,“我去準備茶水”,就逃離了眼前這個戰場。
兩人在銀杏樹下的石凳上坐下,相黎真心的對李素花道:“謝謝你,能夠如此善待小梅。”
李素華失笑道:“怎麼了,突然這麼深沉?都不像你了。”
心意傳達到了,相黎也不再多說,轉口就問起了李素華書院的事。李素華把相黎不執教以來書院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下。最後道:“其他都沒什麼變動,只是,去年你認下的那個孩子,叫相狄的。你婚禮過後就沒再來,聽七皇子說,他家裡有事,好像搬到外省去了。”
相黎臉色僵了片刻道:“搬家的話就沒有辦法了,小孩子總不好一個人留在這裡。”
李素華的聰明就在於,即使發現了對方神色中的異樣,見對方沒有訴說的意思,她就識趣的不再追問。
隨後,兩人又聊了些家長裡短,相黎發現,李素華提到籍涅的時候,神色間柔和沉靜了許多。
女人一旦一心一意地要對一個男人打溫柔的持久戰,除非是無心的人,否則,再堅硬的百鍊鋼,都會被這溫柔持續的繞指柔所化。
吃過茶點以後,時間還早,李素華就提議到籍家的花園逛逛。說爲了慶祝相黎成親,籍涅讓人在花園中引進了許多新品,還建了一個透光的暖房。
逛過那個十種花有九種相黎認不出來的花園之後,三人到了花園西北邊的那個暖房,不過是一百平的花房,種下的種子還沒有發芽,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景緻。真正特別的是,搭建花房的素材。
相黎驚訝地指着花房道:“這個,從哪兒弄來的?”
李素華有些訝然於相黎的激動,但還是回答她道:“相公說了一聲,我沒太清楚。怎麼了?這東西是有些奇怪,但是,至於讓你這般驚訝嗎?”
“這東西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我走遍了大半個□□山河,也沒有見過。所以,我以爲,這裡還沒有這種技術。嫂嫂,二哥現在在哪裡?”
如果能製造出玻璃的話,是工業革命以後的生產力了,相黎想知道,這個時空,有哪個國家有這樣先進的技術。她可不想在這個時代,經受一次八國聯軍侵華。
“應該在前廳吧。”李素華對相黎的激動頗爲不解。
“那我先走一步。”相黎說着,跑向前廳,幸好,她當天穿得是小梅改良版的裙子,裙襬不至於太長。
相黎氣喘噓噓的跑到前廳,氣還沒喘勻,就看向籍涅的方向問道:“二哥,那個花房的材料,你從哪裡得來的?”
籍涅起身,讓相黎坐下,給她遞了一杯茶道:“從南越州那邊運來的,是一個海外商船運來的。你要是想要,我派人去那邊看看還有沒有?”
相黎喝下一杯茶道:“二哥,借一步說話。”
說罷,相黎也不顧籍玄和陳雋,拉着籍涅出了前廳。來到一個無人的迴廊,相黎放開籍涅的手道:“那個海外商船有什麼標誌?船上的人有沒有說他們是從哪裡來的?船上還有什麼其他□□沒有的貨物?”
籍涅沒有回答相黎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怎麼?你覺得那個商船可能來自你來的那個世界嗎?”
相黎搖頭道:“不,這個時空我雖然沒有在史書上讀過,但文化語言都與我在史書上讀過的我原來世界的古代一般無二。所以,我覺得不可能有一個並行的我的世界存在在這個時空。我只是想知道,那個商船來自這個時空的那個國家,他們的國主有沒有開疆拓土的意願。
只是,我那個時空的歷史上曾經發生過□□被比它小很多但技術先進的國家入侵的,差點兒亡國滅種的慘劇。我看到那個玻璃花房,莫名的有些害怕而已。”
籍涅不以爲意地看向相黎道:“那個商船,不過帶了些玻璃、香料還有一些劣質布匹,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
相黎苦笑道:“那個商船,是什麼動力系統?”
籍涅想了想道:“那艘商船太大,沒有辦法進港,只派了些小船來做交易。有人看到船上有一個高高的煙囪在冒煙。”
相黎握住籍涅的雙臂道:“下次那個商船再來的時候,請二哥派幾位擅畫地圖的人,再派幾位擅學各地方言的人,以及一些心靈手巧的師傅,儘量多派一些可靠的、經得住誘惑的人。讓他們登上那艘商船。並讓他們保證,不管看到了什麼,都一定要回來,把他們看到學到的帶回來。”
籍涅感受到雙臂的疼痛,同時,感受到了相黎的激動和認真,這樣的相黎,他只當年在船上見過一次。這一次,相黎比那次更加激動,眼睛都泛紅了(相黎眼睛發紅是前一晚哭得)。那一次,相黎讓籍家從茶家手中取下了每年兩成成本的差價。這一次,會有什麼,籍涅也不敢想象。
籍涅微笑着對相黎道:“放心吧,我會派人去的。”
相黎放開籍涅的手臂道:“一定要派一些經得住誘惑的人。”
籍涅擡了擡手,又收回來道:“放心吧。”
相黎舒了口氣,把額前滑落下來的頭髮別到耳後,旁邊又滑下來一縷,她乾脆伸手扯下頭上鬆動的緞帶道:“讓二哥見笑了。”
籍涅拿過相黎手中的緞帶,幫她重新紮好頭髮道:“當年的你,比現在狼狽更勝。見過那樣的你,如今,已經沒有了笑話你的衝動了。”
想到當日衣衫不整、披頭散髮衝進籍涅書房的樣子,相黎難道臉紅道:“確實是。”
兩人往前廳走着,走到一半相黎突然頓住腳步道:“做花房的玻璃,還有剩嗎?手掌大的一塊就行了。”
“待會兒我問問籍敏,應該還有呢。你不是說不要嗎?你若想要,我多找一些給你送過去。”
“二哥誤會了,不是我想要,只是想讓一個人看看。不只是派人出去學習,爲了不發生那種猝不及防的災難,我們這邊,也要做些準備了。”相黎說着,神色間難掩憂慮,眼中卻嬌羞褪盡,又恢復了剛纔的光澤。
兩人走到前廳,相黎看到籍玄和陳雋,躬身道:“大哥,陳大人,剛纔失禮了,真的很抱歉。”
比起相黎的道歉,相黎對陳雋的稱呼,讓廳中三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
籍玄最先反應過來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飯廳用餐吧。”
午餐的氣氛,祥和中略帶着一絲尷尬。
午餐過後,相黎從籍敏那裡接過一個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就開口告辭。
兩人坐得馬車出了籍家那條街,相黎對陳雋開口道:“我還有些事要辦,陳大人先行回府吧。”
陳雋擡手攔住相黎道:“婚前的那個比試,輸了的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承諾,你還記得嗎?”
相黎並沒有看向陳雋,而是推開他的手道:“我現在有急事,有什麼話等我晚上回去再說吧。”
說着,相黎傾身向前,喊車伕停車。
馬車停下後,相黎跳下車道:“我會盡量在天黑之前回府。如果不能回去,一定會派人跟您說一聲的。”
剛纔無心之間脫口而出的一個稱呼,已經讓籍家兄弟起了懷疑,不想再給籍家人添麻煩,相黎擡腳走向了南市。
以前走這麼段路程,完全不喘氣的相黎,這次卻在中途停下來歇了三次之多。租了馬車,相黎讓車伕儘量趕快一些。
下車之後,相黎徑自走向了姜澈的院子。正好姜澈在書房,一進門,相黎顧不得問好,就把那個盒子打開放在姜澈面前。
在姜澈詫異的神色中,相黎開口道:“這是籍涅派人從南越州一個海外商船那裡得來的,那艘商船,還攜帶着織布機織的布。更主要的,那艘商船,是蒸汽機船。”
“你是說,這個世界,已經有國家完成了工業革命?”姜澈驚訝的起身道。
“我想是的。所以,我們的書院,不能再這樣過家家了。開設工科,從全國各地尋找能工巧匠,把他們集合在一起研究。
另外,開設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文藝復興開始的思想史和工業革命開始的科技進步史。
最起碼,讓從這裡走出去的孩子,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一些不一樣的可能更先進更強大的國度存在。”相黎說着,激動地握住姜澈的雙手。
感受到相黎雙手的顫抖,姜澈反握住她的手道:“一起做吧。”
相黎看着姜澈的眼睛,展顏應了一聲“嗯”。
可是,隨即,姜澈又用擔憂的眼神看向相黎道:“可是,你身上中的毒和你的身孕•••”
有些驚訝於戚無殤的嘴巴嚴實,相黎道:“發生了一些意外的事,孩子沒了。不過,毒也解了。所以,我現在有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
姜澈又問道:“那陳大人那裡•••”
相黎這次臉上掛着輕鬆的笑容道:“我和陳大人的婚事,本就是因爲姜漓,而且,沒有婚書。不過,要在書院住下來的話,陳老爺那裡,可能會有些困難。總之,我會盡力的。現在,已經不是計較這些小事的時候了。
其實,如果可能的話,應該從政府開始派遣一些留學生,並開始着手進行有利於發展生產力的政策改革。就像當初日本的明治維新那樣。”
姜澈失笑道:“我以爲你會說民主共和呢?”
相黎正視着姜澈道:“在這個國家,進行民主共和,太不現實了。趁現在還沒有到危亡時刻,在一個強有力的政府的控制下,發展科技,興辦教育。只有生產力提高了,人心改變了,社會才能真的進步。不過,估計我們兩個活着的時候,是看不到什麼顯著成效的。”
姜澈拉着相黎坐下道:“本來,我們兩人就不是那種具有改革者氣度的人。要是三個的話,可能能做成趙武靈王或者俾斯麥。”
相黎順着姜澈接口道:“按照現在的情勢,他做趙武靈王怕是不夠,必須得成爲俾斯麥。而我們兩人,可能會是他手下的商鞅。”
“可是,我們兩人,恐怕也沒有做商鞅的魄力。我們只能勉強做得韓非(還是假他人之功);商鞅,大概得有陳大人來做。”
“那麼,我會試着努力說服陳大人的。其他的,你先跟白將軍他們商量吧。科技進步史和陳大人那裡,就交給我了。”本來相黎沒想進行這麼快,可是,既然姜澈提起了,相黎只能試着和陳雋談談。
姜澈起身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坐哪裡的車來的?”
“我租的馬車,不知道我們要說多久,就讓車伕先回去了。所以,得麻煩你派個人送我回去。”兩人走了兩步,相黎突然道:“這次可能又是我多事了,可是,我真的覺得,陳大人跟你不太合適。”
姜澈腳下沒停道:“這個,我早就知道的。”
相黎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再開口。感情的事,如果是他人三言兩語就能左右的,有何至於這般辛苦。
相黎回到陳家,直接回了他們的院子,沒看到陳雋,又到了陳雋原來住的院子,仍是撲了個空。
相黎找到落雨道:“少爺呢?”
落雨訝異地看了相黎一眼道:“回少奶奶,少爺今早跟您一起出去,還沒回來呢。”
這個答案讓相黎也有些吃驚,她看了落雨一眼道:“到書房幫我磨墨,然後,到新房那邊等着少爺。如果他回來了,就跟他說我在書房裡,如果他不過來找我,就過來通知我一聲。”
落雨應了一聲“是”,隨着相黎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