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維難得一次反應靈敏道:“先生, 您別誤會,大哥大嫂他們是覺得小妹變得太福相了,如送財娃娃般, 一時看得入神, 才掉了茶杯的。不是不在乎小妹, 您千萬別生氣。”
這時, 籍玄和籍涅也反應過來安撫劉大夫, 把他們這麼多年練就得一張口舌發揮到了極致。至於被笑話了的相黎,反倒被晾在了一邊。相黎趁着大家安撫劉大夫之際,狠狠踩了籍維一腳, 誰說她接受了籍維作爲姜澈伴侶的?初見面時那樣超凡出塵的一個人,不過也是一個留着籍家血液的妖孽。而且, 比籍玄的藏於笑, 籍涅的露於外, 更加妖孽,完全出於無形。
相黎並沒有用午飯就離開了籍家, 當然,也沒有回醫館,而是去了陳家,懷着惴惴忐忑的心情,不是因爲害怕, 卻當真是很緊張, 還有些心虛。
陳雋給她寫的信, 並不多, 臨回京時一封, 回京後,十天一封, 信也不長,多是關心之語,因總得不到回信,有千篇一律的雷同感。心中,並未提過她給他下安眠藥的事,也不提他在朝中的事,也不提姜漓。
什麼都不提,大概是爲了讓她安心養病,但這不過是讓她更加胡思亂想。劉大夫是在絕對了解相黎這一點的情況下,才扣下了那封信。
相黎看了信之後,只回了陳雋一封短信“已痊癒,不日啓程回京”。至於回京路線,具體到京時間,她都沒說。
雖說當時情況緊急,但是,她讓陳雋吃下安眠藥之後,瞞着他離開的行爲總是不對。一路上,相黎都想着,見到陳雋第一件事一定要道歉。
可是,在出門接她的陳雋,只看了她一眼,就指着她沒有形象地哈哈大笑開來,笑得都流出了眼淚時,相黎道歉的念頭飛到了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要給陳雋下瀉藥,讓他瀉得形銷骨立的念頭。
可是,相黎的這個念頭又被陳雋笑聲停下來後,不顧在門口就給了她一個擁抱,把她攬在懷裡,低着頭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了句“歡迎回來”之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相黎出了那間院子之後,小廝見了她跌進了池塘;掌櫃的見到她摔了算盤;姜澈對她視而不見,知道那是她之後問她是不是轉生了;籍家的人,也都驚得摔了茶杯。
只有陳雋在大聲嘲笑她之後,給了她一個擁抱,對她說了句“歡迎回來”。
相黎那因爲變圓,顯得短了的胳膊,艱難地伸到陳雋背後,回抱了他。那效果,大概就像企鵝的擁抱一般,兩隻胳膊往外伸着,完全搭不到一起。
兩人並排走在陳府的路上,下人們對作爲“白球”的相黎,仍然會先打招呼說“公主好”、“見過公主”,之後纔是對着她身邊的陳雋打招呼。
相黎一邊嘴巴合不攏的迴應着,一邊心裡感嘆着,太師府的下人,素質就是非同一般的高。殊不知,那些下人,在他們走過之後,便會聚在一起捂着嘴嬉笑着交頭接耳。若論八卦精神,像陳府這樣家規嚴謹,人丁單薄的高門府第的丫鬟僕婦,那可是格外的高。無他,“物以稀爲貴”、“久餓成飢”是也。
走到迴廊的分岔處時,相黎停下腳步拉了拉陳雋的衣袖道:“要不要先去見見陳老爺?”
陳雋上下打量了相黎一番道:“你先洗個澡,換件衣服,等他從下人們那裡聽說了你現在的狀況,直接在餐桌上見他就是了。”
說到餐桌,相黎從袖口拿出一沓紙,抽出一張道:“這是我今天中午的午飯,一定要按照這張紙上的分量步驟做,你待會兒讓人拿到廚房,看有沒有人能做。如果沒人能做的話,以後我的一日三餐都要回醫館吃。”
陳雋把那張紙拿在手裡,看着那一排藥名道:“你還沒好嗎?”
相黎收起其他的紙低笑着道:“疫病除了,身子毀了。我現在的身體,就像剛出生幾個月的嬰兒,沒什麼免疫力。就像嬰兒吃奶才能長大一般,我要吃三年的藥膳,來增強免疫力。而且,除了藥膳,不能吃別的食物。”
陳雋覷了覷眉,神色凝重的看着相黎開口道:“你,還沒變胖嗎?”
對月那個抱了一點點期待的自己,相黎在心中深深地嘔吐了一番,對陳雋笑着道:“那個,陳大人以後慢慢看就知道了。不過,如果陳大人怕做惡夢的話,最好趕緊對外宣佈休妻。”
陳雋收好那張紙道:“你這個蠢女人,長了那麼多頭,沒有分毫長在腦子上嗎?”
於是,陳家的庭院迴廊間,一路響起了熱鬧的爭吵聲,讓遠遠看到他們的下人,都自動退避三舍。
在兩人過去之後,下人們又會自動聚在一起道:“少奶奶果然是神魔再生吧?能讓昨天還生病臥牀的少爺那麼有精神。”
“去掉那個魔,少奶奶一定是神仙下凡,你看,她不過出門幾個月就變得那麼福相。”
“神仙有那麼胖的嗎?我看少奶奶就像畫上走出來的年畫娃娃。”
“什麼年畫娃娃,是金童玉女,觀音菩薩身邊的。”
“••••••”
互相爭吵着回到房間,幾個月分離的隔閡就在爭吵中消失不見了。
相黎洗了澡,轉換下了褻衣,棉衣外裙還是穿那件路上買的,已經穿了十來天的。沒奶喝,她胖了那麼多圈,古代的衣服又沒有彈力,陪嫁的那些衣服,全都不能穿了。
午餐桌上,相黎面前變了那份與其他人不相諧的藥膳,陳老爺面色還算正常,他身邊那位美豔婦人,一邊吃,一邊忍不住掩嘴偷笑。
相黎吃着味道上沒有什麼出入的藥膳,在陳雋對那個女人發難之前微笑着道:“家裡的廚師,是哪裡請的,做藥膳的手藝,趕上我師傅了。”
陳老爺瞪了那位美豔婦人一眼,對廳門口的下人道:“把做藥膳的廚子,叫來讓公主看看。”
相黎本來只想轉移陳雋的注意力,被陳老爺這樣一弄,倒像她在找事一般。
不多時,門口站了位身穿靛藍棉袍,長得路人甲的中年男人道:“小人範申,見過老爺。不知老爺有何吩咐?”
陳老爺對相黎道:“公主,您有什麼要求就跟他說吧。”
相黎哪有什麼要求,她又不懂做飯。可是,陳老爺開了口,她不能無視。相黎只得嚥下口中的藥膳(周公吐哺,她沒那個氣度,也覺得嚼到一半的東西吐出來太噁心)道:“範師傅,你做得藥膳很好。待會兒,用過午飯,你到我跟少爺的院子來一趟,我把這個月的藥膳食譜拿給你。”
範申低頭道:“是,公主。”
午飯過後,陳老爺把相黎和陳雋叫了他的書房。落座之後,陳老爺開口問道:“不知公主的玉體,恢復得如何了?”
相黎雙手緊握在一起微笑着道:“多謝父親大人掛心,已經無大礙了。只是,以後三年,都要吃藥膳。如果父親大人允許的話,我想以後一個人進餐。”
陳老爺起身拱手道:“今天餐桌上,是豔娘失禮了,老臣代她向公主賠罪。”
相黎咬了咬下脣站起身還禮道:“父親大人折煞我了,我之所以想自己一個人進餐,只是覺得藥膳的氣味會壞了滿桌的菜香,讓父親大人、姨娘和相公不能好好進餐。而且,我現在這樣子,只要見我的人都會想笑,姨娘率真性情,我又怎麼會怪她?”
陳老爺再次行禮道:“公主寬和,老臣代豔娘謝過了。至於分開進餐的事,公主堅持的話,就讓雋兒跟公主一同進餐吧。”
莫名其妙地,又變成了她要分家。相黎看了看身旁站着的陳雋,期待着他說些什麼,可他卻一副旁觀者的樣子,連表情都懶得給。相黎無奈,只得回道:“父親大人不介意藥味的話,兒媳還想與您同桌進餐。”
解決了這件事,互相重新落座之後,陳老爺開口道:“恕老臣冒昧多言,公主打算什麼時候進宮探望皇上?”
相黎皺了皺眉頭,把球踢回去道:“兒媳出身鄉野,不懂得宮中規矩,還請父親大人示下。”
陳老爺眉毛微挑道:“既然公主下問,老臣便直言了。皇上一直擔心着公主的安危,老臣以爲,此時‘情先於法’,公主最好今日便進宮求見。”
“多謝父親大人指點。”
出了陳老爺的院子,相黎大呼一口氣道:“累死我了。陳大人剛纔爲什麼一句話都不說?你坐在我旁邊,不覺得難聞嗎?”
陳雋白了相黎一眼道:“就如同你不能讓我與父親分開進餐一般,父親也絕不會同意你獨自進餐。這件事,根本就不該提起,你然我說什麼?比起這件事,待會兒進宮,你想想怎樣表現才能不讓皇上笑話,纔是正經。”
“笑話什麼的,一路上我被笑得不少,早習慣了。只是,說到進宮,我剛纔在籍家,一時混亂,也忘了問二哥醫書刻印得如何了。要不我們先去一趟籍家,再進宮吧。”相黎說着,轉變方向,就要往大門口走。
陳雋拉住相黎道:“你的那些醫書,早十月份就已經都刻印成冊,籍家,已經從內侍監那裡取了銀子。一百八十套醫書,總共二十六萬八千九百七十三兩銀子。
皇上也按照與你的約定,頒旨把那些醫書運往了各州府,隨着每一套醫書運送的,還有一萬兩銀子和工部的一名官員,你的那個什麼藏書樓,皇上頂着朝中一半的非難,幫你實現了。
爲此,皇上的壽辰、中秋節,宮中都沒有舉辦宴會。
宮中的妃嬪公主,也不得不放棄慶生,過着與她們以往的奢華不相稱的簡樸生活。現在的你,可是整個後宮的眼中釘了。
與其去想什麼籍家,回房想想怎麼平安從那個龍潭虎穴出來吧。“
相黎拍開陳雋的手呵呵地笑道:“反正我又又不需要與她們爭寵,做她們假想中的眼中釘,於我,也沒有什麼損失。
至於龍潭虎穴,本姑娘鬼門關都闖過了,還怕小小的龍潭虎穴嗎?”
看到相黎難得驕傲的樣子,陳雋牽起她饅頭一般的小手邊走邊道:“等你從那裡出來,還能用這樣語氣說話的話,想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爲你做到。”
這句大言不慚的話,跟相黎剛剛那一句一樣真。
因此,相黎聽完陳雋的話,乖乖閉上了嘴。
兩人回到他們那間院子,範申已經在門口等着。相黎在陳雋回房換衣服的時間,把範申帶到了小廳,把那一沓紙拿給了他,跟他說了一下具體的順序,讓他一定記得,別弄錯了。
範申仔細地看過那一沓紙,跟鄉里確認了一遍順序之後,才離開。
坐上了馬車,相黎還在心裡不停地祈禱着皇帝今天沒有時間見她。不過,相黎的祈禱一般都不靈,從宮門口跟守衛說了之後,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就氣喘吁吁地走到宮門口道:“皇上宣明月公主與陳駙馬覲見。”
看到相黎的時候,那個太監總管明顯打了個顫,不過,畢竟是伺候在皇帝身邊的人,手中的拂塵並沒有掉下去,還瞬間反應過來道:“請公主上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