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客人帶到前廳,等我炒好這個菜就上茶。”劉大夫也顧不了來人不按規矩早上來或者提前一天通知一聲讓他們做好準備了,隔着窗戶對相黎喊了一句。
聽到劉大夫那句無意義的迴應,相黎的心跳依然過快,只是,不再那般雜亂慌張。
她站在那棵桃樹下對站在門口的三人道:“隨我來吧。”這一次,笑容明顯比剛纔自然了許多。
前廳裡本來只有一張桌子兩張凳子,後來,因爲姜澈經常來,又添置了一張凳子,再後來,因爲白家兄妹偶爾來,又添置了兩張凳子。可是,明顯的可以看出,五張凳子是不一樣的。
相黎和劉大夫的凳子,是沒有靠背的,因爲,以前,他們只是在前廳吃飯,絕不做更長時間的逗留。姜澈的那把,是加了靠背和軟墊的,因爲他多年生病,習慣了那樣的凳子。而白家兄妹的兩把,白寧非的沒有什麼特色,普通的加了靠背的紅木凳子;而白寧馨的卻是極其講究,靠背、軟墊不說,靠背上還套着一個色彩豔麗的牡丹刺繡。
凳子是圍着桌子擺的,劉大夫和相黎的分別在桌子的南北兩側,姜澈和白寧馨的在桌子西側,姜澈的凳子挨着相黎的,白寧非的在桌子東側。
這樣五把不和諧的凳子聚在一起,相黎以前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今天看着,卻忍不住嘴角抽搐。
相黎對站在門口的三個人尷尬的笑笑,指了指廳中的凳子道:“隨便坐吧。”
籍涅挑了白寧非的凳子坐下,小梅被籍敏扶着坐在了姜澈的位置上,而他自己,坐在了相黎的位置上,相黎看着三個人坐定,自己只能皺皺眉頭坐在了白寧馨的位置上。
經過了分凳子的尷尬之後,相黎有些破罐破摔的感覺,反倒放鬆了許多。這時,她纔有心情觀察身邊的幾個人,籍涅跟前幾天見面時沒有什麼不同,依然是那樣妖孽的樣子,籍敏依然是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不過,仔細看看,比以前柔和了許多,尤其是他看着小梅的時候。而小梅,與四年前相比,相貌上倒是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就是圓潤了些。可是,氣質上卻是完全不同了,她已經從一個青澀的小姑娘蛻變成了一個幸福的少婦。想到“少婦”兩個字,相黎終於想起來一個多月前籍涅告訴她小梅懷孕的事,相黎把眼神移向小梅的肚子,卻被她懷裡抱着的東西擋住了視線。
其實,只要不是眼睛出問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小梅懷裡明顯的抱着東西。
相黎眼睛沒有問題,可是,心裡消化驟然間見到小梅這件事就足夠費神,想到小梅懷孕這件事就已經足夠震驚,哪裡還能注意到她懷裡抱着什麼,更加不會想到她懷裡抱着的是個孩子。
所以,相黎看到自己的視線被擋住,就開口道:“小梅,把你懷裡的東西拿開,讓我看看你的肚子。”
小梅一直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從二少爺那裡,她已經知道了她家小姐這幾年的辛苦,不想讓小姐在見到她難過。可是,聽到相黎口中的話語,她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小姐•••(抽泣聲),小梅抱着的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是小梅的孩子。”
“小梅,聽二爺說你一個月前還在孕吐,怎麼這麼快孩子就生出來了?”如果不是坐在了加了靠背的椅子上,這樣一驚,相黎估計已經從凳子上跌下去了。
饒是小梅再怎麼爲她家小姐不能骨肉相聚而傷心,聽到相黎震驚的話語,看到她完全反應不過來的表情,也忍不住破涕爲笑了。
“小姐,小梅肚子裡懷着的是第二個孩子,懷裡抱着的是第一個孩子。”
“你是說•••”相黎看了看小梅,又看了看忍俊不禁的籍涅和機敏,拍了拍自己的頭尷尬的道:“不好意思呀,小梅,我心裡總覺着你是那個看到小元子都會臉紅的小姑娘,想到你懷孕就已經夠震驚了,着實沒想到你已經有過一個孩子了。真的很抱歉。你家孩子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名字是二少爺取的,叫‘惠’,前年九月初八生的。”
“九月份生的呀”,相黎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後調整情緒道:“小梅,我能抱抱他嗎?”
“小姐,他剛睡着了,您輕點。”小梅一邊把孩子遞給相黎,一邊說道。
相黎小心翼翼的接過小梅手中的孩子,小傢伙正睡得香,還打着鼻涕泡。相黎仔細看了看孩子的相貌,雖然閉着眼睛看不出眼睛的樣子,但是,單看臉型,卻是和小梅有八分像。
“長得真像小梅呢,不像•••咳咳,不太像籍敏,是男孩兒嗎?”相黎想說的是,不像我兒子,長得像他爹。可是,這話,當着外人,她終究是不能宣之於口。
可是,就算相黎什麼都沒有說,從她染紅了的雙眼裡,小梅還是看出了她的情緒。若是以前,小梅一定會抱着相黎痛哭一番。可是,在跟相黎分開的日子,小梅已經流了太多的眼淚。而在她有了孩子之後,她也知道,與孩子分離的痛苦,不是眼淚可以緩解的。
“如果小姐不嫌棄的話,就讓他認你做乾孃吧。”這是小梅唯一想到的安慰她家小姐的方式。
相黎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孩子,又看了看小梅,再把目光移向籍敏問道:“可以嗎?”她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眼中滿是讓人不忍拒絕的希冀。
“如果小姐不嫌棄的話。”開口說話的是籍敏。
“白撿了個兒子,我開心還來不及,哪裡敢嫌棄?”相黎說着,笑出聲來,笑聲一直持續着,笑得眼角都留下了淚水。
而原本在她懷中熟睡的孩子,也被相黎因爲發笑而顫抖的身體弄得醒過來,迷迷糊糊的喊了句“孃親,困。”
相黎一邊輕晃着胳膊搖了搖懷裡的小傢伙,一邊說道:“對不起,小傢伙,接着睡吧,孃親不吵你了。”相黎說着,親了親懷裡小傢伙的額頭。
她的一些列動作做的太過自然,“孃親”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也太過自然,除了知曉相黎做過母親的小梅,籍敏和籍涅都被那一副溫馨的親子圖刺激到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相黎還能有這樣柔和寵溺的表情,不約而同的在心中感嘆女人的天性。
相黎把重新睡着的孩子遞還給小梅道:“你們先坐,我去幫你們泡杯茶。”
相黎走出前廳的門,便看到了端着茶盤站在門邊的劉大夫,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道:“先生,茶泡好了怎麼不•••”
劉大夫不待相黎說完,把茶盤放到旁邊的石板上,伸手把相黎攬進了懷裡,輕輕撫着她的背道:“傻孩子,幹嘛看着別人的孩子哭?”
相黎窩在劉大夫懷裡一邊流眼淚一邊悶悶地道:“先生哪隻眼睛看到我哭了?”
劉大夫也不和相黎計較,緊緊抱了她一下,便鬆開她,拿起石板上的托盤道:“我去給客人上茶,你去廚房把飯菜端過來,端來之前記得洗把臉。”
說罷,也不看相黎,擡腳進了前廳。
相黎聽着劉大夫“我徒兒太笨了,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還望各位見諒”的聲音,擦了擦眼淚,到井邊汲了一盆水。
洗好臉的相黎到廚房用食盒裝好劉大夫炒好的六個菜兩個湯,又拿籃子裝好米飯,去了前廳。
還沒走到門邊,相黎就聽到了前廳中的歡聲笑語,也不知道劉大夫說了什麼,小梅被逗得呵呵嬌笑,籍涅也發出了溫潤的笑聲。
相黎進到門內,發現小梅的孩子被劉大夫抱在懷裡,已經徹底的睡醒了,正在被劉大夫逗着叫爺爺。
相黎一邊把飯菜擺到桌上,一邊說道:“先生,您還沒成親呢,就讓小孩子叫您爺爺,也不怕把自己叫老了。”
劉大夫一邊拿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糖逗孩子,一邊說道:“我本來就已經老了,如果不是你一直不成親,我早就已經含飴弄孫了。不過,現在看在你幫我認了這麼可愛一個乖孫的份上,我就暫時原諒你了。”
相黎看着劉大夫笑得不見牙不見眼的逗弄那個孩子,對三人抱歉的笑道:“不好意思,我家先生,有點人來瘋,讓你們見笑了。”
吃過晚飯,籍涅請劉大夫出去玩,籍敏跟着,把小梅和孩子留在醫館陪相黎。
相黎收拾完碗筷,切了個井水泡好的西瓜,對前廳的小梅道:“小梅,別再屋裡了,到院子裡來乘涼吧。”
小梅正在那偷偷抹眼淚,聽見相黎喊她拿手帕擦了擦眼淚,牽起籍惠的小手道:“哎,就來。”
相黎待小梅坐定後,站起身,對着小梅鞠躬說道:“小梅,對不起,當初騙了你,把你一個人留在京城。”
小梅慌忙的站起來道:“小姐,快起來,你這是幹嗎,對小梅行禮,不是讓我折壽嗎?”
相黎依舊保持着鞠躬的姿勢道:“我在跟小梅道歉,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就不起身。”
“小姐,我不怪你,你快起來吧。”小梅說着,伸手去扶相黎。
相黎就勢抱住小梅道:“小梅,真的很抱歉。”可是,話這樣說着,相黎的嘴角卻掛起了笑容,心裡想到,果然,小梅還是心軟的。
兩個人沉浸在重逢的擁抱裡誰也不想先撒手,直到小梅的裙襬被一隻小手拽住,籍惠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急切的喊着:“孃親,抱抱”。
相黎鬆開小梅把小傢伙抱在懷裡道:“你孃親把你送給我了,以後,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一般被這樣嚇得話,即使母親就在身邊,孩子也會大哭着喊“不要,不要,我不要跟着你,我要孃親”之類的,可是,相黎懷中的小娃卻是個異類,他用軟軟濡濡的聲音說道:“有糖吃,跟着你。”
相黎輕輕拍了拍小傢伙的屁股道:“小梅,你家的孩子,還真是個大膽的饞嘴貓。”
相黎不知道,籍惠從小在他的小房間,他爹孃的房間,以及籍涅的書房,見多了相黎的畫像,今天下午出門前,還被小梅告知要見到畫像裡的神仙阿姨了。雖然小傢伙小小的腦袋還不能理解爲什麼畫像裡的神仙阿姨能夠出了畫像,可是,對畫像中的神仙阿姨卻沒有絲毫的懼怕之感。
當然,一定要說的話,還是這個孩子繼承了他爹爹的穩重性子。
“是呀,他從小被相公和二少爺寵着,確實是很膽大呢,一點都不像我。”小梅說着,伸手摸了摸小傢伙的頭,眼裡滿是溫柔愛護。
“男孩子,還是膽大一點好。不過,小梅也很好呀,不用妄自菲薄。”相黎把小傢伙放在地上,握了握小梅的手。
小梅把小傢伙抱在懷裡,坐在相黎的對面道:“小姐,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還好,小梅,你呢?”相黎說還好,是真的還好,這幾年,醫術不斷的進步,遊歷各地雖是免不了經常餐風露宿,卻也欣賞了大自然的風光和各地風情,雖然沒有如神農氏一般嘗便百草,但是,《百草經》上記載的藥草,她確實是都看過了。有劉大夫陪着,也不會特別感到寂寞。
如果不算姜漓派樊丑時不時的騷擾和她心裡對小梅和那個孩子的思念愧疚,就真的是絕對的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