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我們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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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回春醫館的門外停下,相黎跟姜漓說了句“再見”便出了車廂,然後,跟劉大夫兩人在門口看着馬車揚長而去。

當天晚上,吃過晚飯後,相黎就把自己關在書房看從姜澈那裡拿來的資料,出乎她的意料,這個世界的書院有着很好的體制,比她想象中的規範許多,科目並不是只有國學,還有專門的律法、算數學科,管理體制也很完備,教學、後勤、甚至推薦應舉或者就業都有專門的官員負責。

相黎看完姜澈整理的資料,已經是丑時了,她揉了揉眼睛,走到窗邊,看了看掛在天空中的皎潔的月亮,第一次在心中承認,智慧什麼的,果然是與時代無關的東西。

她以前所處的時代或許整體上比這個時代進步許多,體制也更加完善,但是,就學校而言,最起碼,她曾經就讀的大學,是比不了這個時代的中央官學的。

起初的時候,相黎嘆了口氣充滿了不甘心,儘管她知道自己學的不是理科,做得也不是管理性的工作,但是,作爲一個現代人,她其實在內心,還是很驕傲的。對這個時代,一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即使是她在適應和妥協。

可是,看了姜澈整理的資料,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高高在上的資格,她的智商只能算是中上,而她的學歷,拿到這個時代對比,也不過是個秀才。可是,如果按照這個時代選拔人才的比率,她可能連秀才都考不上。

而那些官學中,即使是學生,也是比她智商高出許多的人。這樣想想,她對棄醫執教這件事,突然間就沒有了底氣。所謂的夢想,根本就沒有實現的資格。

可是,相黎換了個姿勢倚在窗邊看着那個月亮,分明知道那不過是反射了太陽光線的一個星球,可是,那皎潔的光線,還是讓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姜澈,姜澈整個人的氣質,就是那樣皎潔的。

她不想看到他傷心失落的樣子,作爲朋友,她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他。

或者說,有了姜澈,她覺得不管是什麼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讓她有了勇氣去面對。

相黎連夜調整了那個書院的計劃,大學課程去掉了沒有競爭力的國學,增加了哲學,醫學,商科。

本來,那些科目她想書院定型之後才增加的,可是,她發現正面對比的話,他們的書院不會有任何競爭力。而且,她也知道,即使生活在這個時代,要教出能夠適應這個時代環境,能夠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的學生,她還是想傳達自己心中的生存理念。即使是與這個時代的禮教明顯的不符。

她沒有做布魯諾的勇氣,可是,至少,她還是想成爲這個時代的哥白尼。

相黎一直忙到劉大夫敲門叫她吃早飯,還在那裡寫寫改改。劉大夫推開門時,看到相黎剛剛擡手打了個哈欠,而她那張臉,鼻尖,臉頰,嘴角,下巴,甚至雙脣,不知道什麼時候,沾滿了墨跡,像一個小貓的爪印一般。

劉大夫很想體貼的說相黎忙碌了一晚上辛苦了,可是,看到相黎頂着黑眼圈和那樣搞笑的形象,不可遏制的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指着相黎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笑得肚子岔氣不得不彎下腰。

相黎還有寫完最後幾個字,把毛筆隨意的放在硯臺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快笑抽了的劉大夫道:“先生,您被人下了三笑逍遙散嗎?一大早就笑得不可遏制。”

相黎的表情何其嚴肅(如果不去看她臉上的磨痕的話),她說話的語氣何其高高在上的充滿了冷靜鄙視,可是,她這個諷刺劉大夫的冷笑話卻讓劉大夫笑得更加緩不過勁來。

“哈哈哈•••咳咳•••哈哈•••你那張臉•••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劉大夫大笑着扶着門邊蹲在地上。

“我臉怎麼了,不就是熬夜了有黑眼圈嘛,我長痘的樣子您都看過,一個黑眼圈,至於您笑成這樣嗎?”相黎說着,沒好氣的上前扶起劉大夫。忙了一夜,還被人嘲笑,如果眼前嘲笑她的隨便換做另一個人,她一定點了對方的笑穴讓那人笑到抽搐。可是,眼前的是劉大夫,昨天剛剛告訴她會一直陪着她的人,現在還是來叫她吃早餐的。

劉大夫蹲下的時候,閉了閉眼睛,緩了緩氣息,努力讓自己的笑慢慢平息下來。可是,看到相黎彎下腰湊近的那張滑稽的臉時,又不可遏制的笑開來。

“咳咳•••不用扶我了•••哈哈哈•••去洗臉吧•••哈哈••咳咳咳•••”

相黎看劉大夫明顯笑岔氣了的狼狽樣,想生他的氣都生不起來。再又扶了劉大夫一把被他推開後,就丟下劉大夫一個人在書房門口捂着肚子笑,自己一個人去取水洗臉。

看到映在臉盆中的倒影,相黎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笑開來後,臉上的墨跡更加滑稽。

爲了怕自己笑抽,相黎閉着眼睛努力用水洗了洗。那天早晨,相黎換了十幾遍水,把臉搓得通紅才搓掉了臉上的墨跡。

早餐桌上,劉大夫看着滿臉通紅的相黎,還是忍不住一個人在那裡低聲嗤笑。

“先生,您要是想笑就笑夠了再吃,要不然待會兒食物嗆進氣管裡,難受的還是您自己。”相黎努力做出生氣的樣子,可是,看到劉大夫隱忍着發笑的樣子,不免想到自己在水中看到的倒影,喝下的一口粥,差點嗆到自己。

“咳咳•••我也不是故意笑得嗎?只是,你那個樣子,讓我一時沒忍住。你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能把臉弄成那樣。”劉大夫說着,看着相黎那張洗乾淨的紅紅的臉,眼前卻是閃現的他剛剛在書房看到的那張。

“我不小心把一張紙放進了硯臺,伸手去救,接過手上沾滿了墨跡,着急寫也沒擦,後來打哈欠的時候不經意的沾到了臉上。也沒那麼好笑吧?”相黎努力想了想,給了劉大夫一個解釋。

“你這幾天把自己關在書房,昨天又忙了整晚,到底在忙什麼?”劉大夫努力表現得漫不經心以掩飾自己的好奇心。

“啊,沒什麼。阿澈不是身體好了嗎?所以,他便想找點事做,以前,他的夢想是做一個書院的先生。可是,這個時代的書院跟我們那個時代理念不一樣。我想着他現在反正有那個便利的身份在,就和他商量着開間書院。現在在寫那間書院的計劃書。”相黎對着劉大夫開口解釋。

“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就算你們是朋友,有必要爲了他做到這一步嗎?不眠不休,可是老得快的,小心你將來嫁不出去。”劉大夫對相黎這樣沒有節制的熬夜,明顯的非常的不滿。

“如果不是因爲我,他現在應該已經是一個很好的先生了,過着健康平靜的生活。可是,他現在卻生在那樣一個環境。就算是彌補一下我的負罪感也好,我想幫幫他。而且,我以前的夢想也是做一個先生,所以,辛苦一點也無妨呀。至於嫁不出去什麼的,先生都還沒有成親,我也不着急就是了。”相黎一邊嚥下一口粥,一邊說道。

“不管你以前欠了他什麼,救他一命,總該還清了。現在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我們醫館每天也很忙碌,哪裡有時間讓你幫他開書院?”

劉大夫雖然自己曾經逼着相黎熬夜看醫書,在她記錯了的時候會給她小小的體罰,在她惹他生氣的時候會故意點她不喜歡吃的菜並逼着她吃完,堅持不請藥童讓相黎一個人忙那些瑣碎的事。

可是,相黎是他的徒弟,他自己使喚的心安理得。現在,相黎爲了另一個人這樣通宵熬夜,讓他的護短情緒發作,十分的不快。

“如果我想推卸責任,我可以說他當年的死是一場意外。可是,就算是他不怪我,當時,是我擅自干涉了他的感情,他這一世,又託生在那樣的環境,有那樣的身體。我欠他的,是怎麼還都還不清的。所以,現在他需要我的時候,我想盡自己的努力幫他。

而且,幫阿澈開書院,對我們而言,也不是完全沒有好的地方,書院會開設醫科,有了一個穩定的資金支持,有了一個相對規範的體系,先生可以去書院教授學生,那樣,謝先生的醫術也就能夠更大範圍的傳承了。”相黎不知道劉大夫心中的想法,現在,她滿心想得都是書院的事,想趕快吃完把自己的計劃拿給姜澈看,想跟他討論具體的細節。

“你該知道□□的律法和禮教,即使有了書院做保護,那些醫術也是不被允許的。”聽到相黎的忙碌有一部分是爲了醫術傳承,劉大夫的心裡稍稍安慰了些,自己的徒弟,究竟是沒有完全爲別人乾白工呀。可是,開設醫科,公開謝壇的醫術,這明顯是一個很笨的費力不討好的做法。

“事在人爲嘛,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行?”相黎嚥下最後一口粥道:“先生,我現在有急事去阿澈家,碗等我回來再洗吧。”

相黎說完,便要起身。

“洗完澡換完衣服再出門,要不然,你那身發餿的衣服會讓王府的狗把你咬出來。”劉大夫其實想說,乾脆別去了,今天醫館會很忙碌。而且,你的計劃肯定不會實現的。

可是,第一次看到相黎的眼中那樣燦爛的光芒,就像是一直蒙塵的珍珠洗掉塵埃後的感覺,讓他雖然不願意相黎去找七皇子,還是不忍心開口阻攔。因爲,很明顯的,相黎現在做着的,是她真正喜歡做的事。

相黎擡起胳膊靠近鼻子嗅了嗅自己,確實有一股汗酸味,她那張因爲熬夜而稍稍失水的臉,不可遏制的瞬間紅了。

相黎輕咳一聲,惱羞成怒的道:“委屈你了,先生,跟一個發餿的人同桌共食。”

一般情況下,相黎像這樣惱羞成怒發個小脾氣的時候,劉大夫是不置可否的,反正相黎不是一個特別記心的人,轉眼間不用人哄,就把讓她惱羞成怒的事拋諸腦後了,還是那個乖乖的任他使喚的相黎。

可是,今天,劉大夫卻破天荒的迴應道:“沒關係,我們是一家人嘛。”

忙着逃開這種尷尬去清洗自己的相黎,聽到劉大夫的話腳步頓了一下,轉身給了劉大夫一個明快的笑容:“是呀,先生,我們是一家人。”

說完這句話,相黎也沒有等劉大夫迴應,更加臉紅的去了浴室。在她的那個浴桶裡,已經放好了劉大夫燒好的水。相黎試了試水溫,又加了半小桶涼水進去。

把自己泡在水裡,相黎想着劉大夫口中的“一家人”,與姜澈重逢而變得躁動急切的心,因爲這三個字而平靜了下來。

所謂家人,自打來到這個世界知道這個身體的身份和她在家中的處境之後,相黎就不期待了。

她已經是成年人,儘管來到這個世界的處境對她的理智而言太過靈異,她首先想到的還是如何生存下來。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謀生,因爲沒有根,沒有倚靠,沒有人倚靠她,總是覺着所有的努力都毫無意義,沒有內心深處的熱情。

她刻意的說服自己不去想念父母和向陽,不想承受那份思念的痛苦。可是,她的心中,又何曾有一刻不渴望有溫暖的家人。曾經,她以爲小梅會是那個人,可是,在她想要小梅跟她一起離開時,小梅卻對她哭着說不能。

她並不責怪小梅,小梅愛着自己的家人,儘管他們把她賣進了相府當丫鬟,儘管她曾經差點被相瑞糟蹋,她依然在心裡愛着她的家人。這是小梅的感情,她插不進去,也無緣置喙。

能夠拜劉大夫爲師,她曾經很是沾沾自喜了一番,畢竟,這個時代的技藝,大多是傳男不傳女的。可是,幾年的相處下來,雖然劉大夫經常欺負她,她依然從劉大夫那裡得到了家人才有的溫暖。

她說要去遊歷行醫劉大夫就答應去了,她因爲姜漓的威脅三年後要回京城定居,劉大夫也絲毫沒有猶豫的回來了,她說要救姜澈的性命,劉大夫便盡心竭力的幫她,她的身份說出來,不管是那個三皇子妃的身份,還是異世幽魂的身份,劉大夫都平靜的接受了,依然待她如常。

劉大夫所看到的,所接受的,就是現在這個她,不會去過問她心中的秘密,卻並不是不關心她,在知道她的秘密之後心中也不見得沒有震驚,卻平靜的接受了。

這樣一個人,雖然跟她前世的父親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那份對她的包容與無言的支持,卻讓她得到了父親的溫暖,家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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