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可惡!”

外面石頭和隊裡的人淋着雨,等待彭野他們三人出來。

石頭的眼睛已經被雨水淋得快要睜不開,他低聲咒罵這雨下的真不是時候。

旁邊的隊員扯了扯石頭的胳膊,示意他往後看。

石頭抹了下眼睛,這纔看到廢墟出口處出來兩個人,八郎和冀哥。

石頭一怔,“彭野去哪兒了?”

八郎沉默無語,冀哥在旁邊緊咬嘴脣,忍着抽噎,淚水卻還是不斷滑落。

“你們這些瘋狂的混蛋!”石頭髮着狠往廢墟里走,旁邊的隊員上前攔住,被石頭一把推開。

八郎迎面抱住了石頭。

“放手!”石頭被攔住,像是一頭被困的野獸。

石頭沒說話,死死的抱住石頭。

“放手!我說話你TM不聽了是不是!?”石頭髮狂。

八郎終於忍不住哭起來,抱着石頭的胳膊仍然沒有鬆開,他越哭越大聲,癱倒在石頭腳邊,雨水沖刷着地面,淹沒了所有的聲音和絕望。

**

地下室。

屋頂的渣土不時的往下掉落。

彭野毫不在意,低頭擺弄着工具。

“我好笨。我只會說早點休息。”躺在地上的公司職員幽幽的說,彭野的留下給他帶來了一絲生的希望,他問彭野,“你有愛的人嗎?”

彭野臉上的汗水不時滴落,他擺弄工具的手有一剎怔忪,他恍若未聞。

海邊那一晚,冷靜對他說,工作時要保護自己,如果害怕就跑,如果有危險就躲開,不要飛蛾撲火……

他甚至都還記得冷靜說完,還伸着小拇指賴着他,要拉鉤立誓。

他以爲他應該不記得了,但是她伸着小拇指耍賴,戳他的鼻子,這情景就像是放電影似的,在腦海裡竟然一幀一幀如此的清晰。

彭野無奈的笑了一聲,低聲咒罵了一句,她最後一次來找他離開時,他是多想回身拽住她,好好的再抱一回。

可是他不敢,他怕他一伸手就再也不敢放開了。

“我很想她。”彭野聲線低沉。

如果這次出去,他想他應該去找她一次,向她說,他也愛她。因爲他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

公司職員體力已經幾乎耗竭,他閉着眼睛,聽到了彭野的話,微微一笑,轉了話題,說,“如果失敗,我們就都死定了,對吧?”

彭野探身湊到了他旁邊,握緊了他的手,“不會失敗的。我們倆都會活着走出去。”

公司職員費力睜開眼,看到彭野一臉的肯定,他使勁的嚥了一口唾沫,點點頭。

“我們開始吧!”彭野像是給他打氣似的,捏了捏他的手,轉身就擰開了工具的開關。

起壓工具接通電源,開始嗚嗚作響,石牆的底端開始被工具往上翹起,公司職員的腿被撕扯着痛的大叫,剛纔固定的支柱開始顫巍巍的晃動,地下室上面的石塊開始不斷往下掉落。

“還差一點點……”彭野迅速觀察着周邊環境,隨時盯着石牆的挪動距離,還是不夠把他的腿拖出來,再往上一點點就可以了……

石牆一點一點被往上翹起,石頭看準時機,在高度剛剛到達時,他迅速拉住公司職員的胳膊往外拽,終於從石牆下面救了出來。

但是此時地下室因爲石牆的撬動,已經瀕臨崩塌。

彭野迅速拉起公司職員,但是他的雙腿受傷,幾乎要喪失行動能力,站立都費勁,更別提往前行走了。

彭野快速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安全帽,扣在了他的腦袋上,一手攙扶着他,給他打氣。

“你堅持一下,我們再堅持一下!”

公司職員拼勁全力,半邊身子掛在彭野身上,“我會堅持的……”

彭野半拖拽半攙扶的,迅速和公司職員往廢墟出口處挪動。

每向前走一寸,公司職員的腿扎心的抽搐,他聲嘶力竭的喊着給自己鼓勁。

走到一處樓梯時,他終於忍不住徹骨的疼,從彭野身上滑落,癱倒在地上。

彭野往後一掃,地下室已經幾乎塌陷,他剛彎腰要再次拽起公司職員時,頭頂正上方的吊頂石塊垂直的砸羅,巨大的聲音吞沒了一切。

……

整棟樓完全坍塌,蕩起的煙塵在雨中形成了一大片煙霧,許久都沒有消散。

彭野還是沒有在樓坍塌之前帶着最後一名倖存者走出來。

雨越下越大。

雨聲越來越大。

八郎在大樓坍塌的瞬間,癱倒在地。冀哥捂住嘴脣,死命的控制自己的抽泣。隊裡的人或站立,或蹲下,一個個像是雕塑一樣。

石頭一拳砸在了消防車門上……

**

清晨。

冷靜面目清冷的把着方向盤,行駛在早高峰的車流中。

她今天要去做開顱手術。

突然,車內的廣播插播了一條實時新聞,“凌晨在建築工地有一處建築物倒塌,目前有一名彭姓消防員和一名公司職員被埋在下面。哦,太可怕了,希望他們很快能被救出來,我們爲他們祈福……”

廣播員後面的聲音,冷靜已經都沒有聽見了,她剛纔聽到彭姓消防員,難道是彭野嗎?

冷靜心分神,這纔看清對面的紅燈。

她趕忙剎車。

想了一秒,她從副駕的包裡舀出手機,摁了一連串數字,撥打出去。

手機上顯示的是未知號碼,沒有存儲,因爲這個號碼她昨晚纔剛剛刪除。

手機嘟嘟的顯示忙音,沒有人接聽。

冷靜心裡預感越來越不好,紅燈跳成了綠燈。

後面的鳴笛聲越來越高。

冷靜把着方向盤,往前開出。

過了一會兒,扔在旁邊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音樂。

冷靜劃開,是八郎。

“冷醫生,彭哥沒躲過去……”

“哐當”手機從方向盤上掉落。

冷靜右打方向盤,車子停靠在了路邊。

冷靜盯着側邊的車流不知道在看什麼,手機也沒有低頭去撿拾,過了好一會兒,她慢慢的雙手趴在方向盤上,整張臉埋進了胳膊裡,雙肩細微的抖動,壓抑着的抽噎聲愈來愈大……

**

一年後,非洲草原上,烈日炎炎。

一個骨瘦如柴的黑膚色小孩兒盯着對面給她量血壓的女醫生看了很久。

女醫生微笑,“怎麼了,薩姆爾?”

“冷姐姐,你長得真好看!”薩姆爾稚氣的童聲中滿滿是羨慕。

冷靜笑,“你也很好看。”

當地的村落是非洲偏南部的一個小村莊,落後貧窮,很多志願來當地支醫的,在當地呆上一段時間之後,就離開了,只有一個女醫生自從來了之後,就彷彿是要鐵心在這裡住下去,一直沒有離開。

平時,她都會帶着醫藥箱在村裡挨家挨戶的迅診,當地的小孩兒們都很喜歡這個長得漂亮的醫生姐姐,他們都叫她冷姐姐。

冷靜在結束了一天的巡診之後,回到了住所,這是村裡挑出最好的一間房子給她住。

村裡民風淳樸,待她很好。

冷靜進門,脫下了外面穿着的白大褂,掛在了門邊的一個樹枝做成的衣架上。

走到窗戶邊,傍晚的非洲已經稍微涼快一些,她看着窗外綠油油的樹葉,蟬鳴聲都小了很多。

她眼睛無神的望着窗外,過了許久,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這纔拿起桌子上昨天就送過來的一封信封。

信封上郵寄人寫的是林市消防隊冀文靜(冀哥)。

冷靜撕開信封。

冷醫生:

見字如面。

彭哥走了有一年了吧。對不起,我是不是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消防隊裡還是老樣子,大家訓練,出任務,保護着這個城市的一草一木。

市民們也對我們消防員越來越理解,時不時有市民還過來悄悄給我們送些水果,八郎那個貪吃鬼每次都想要獨吃。

隊長每次都不依,盡力把水果找到送的人,再給人家送回去。實在找不到的,他也沒辦法,只好分到了隊裡,讓隊員們分着吃了。

……

冷醫生,非洲的支醫生活過的怎麼樣?那邊是不是很熱,蚊蟲很多吧,你要照顧好自己啊。

不過你是醫生,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對了,我跟八郎下個月也要舉辦婚禮了,就在隊裡食堂舉辦,要不怕萬一有任務什麼的,我們來不及。

你要是有時間,就過來參加。

大家都很想你。

你真的該走出來了。

……

冷靜把信摺好,又放進了信封裡,放到了桌子抽屜的最深處。

走出來……

她早就走出來了……

彭野說,他的消防員戰鬥服一穿上,就有了責任。

她也一樣,白色的大褂一穿上,也就有了責任。

冷靜想,他始終救贖別人,最終也救贖了自己。

她也一樣,一直在拯救別人,也救贖了自己的,腦部手術的腫瘤是良性,抑鬱症也在非洲日復一日的巡診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始終是一類人……

他活成了大我,她作爲他的女人,也必將志願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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