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的腦袋被緊緊的擁在懷裡,她沒想到彭野的擁抱真的如此真實,給了她極大的安慰,無關情慾。
冷靜垂在兩邊的胳膊也輕輕的攏住彭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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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灘邊,一涌一涌的海潮沖刷着地面,翻出陣陣海浪聲。
彭野和冷靜踩着沙子往前走。
夜色迷人,這種情境下人的情緒都跟白天微妙的不同。
平時一向少話的彭野難得給冷靜講了些消防隊的事情。
“所以你也是軍人?”冷靜聽到彭野說消防隊裡基本都是退伍軍人時,眨了眨眼睛,插嘴問道。
於她而言,其他人都無所謂,她只關心彭野。
“嗯。”彭野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那你爲什麼不繼續當兵了呢?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當軍人。”
冷靜不禁笑了一下,“那你爲什麼不繼續留在軍隊當兵了?”
彭野沉默了許久,沒有回答。
冷靜也不說話,倆人只是繼續踩着沙子往前走。
靜默持續了半晌,彭野開了口,“我在西藏當兵,高原雪地路滑,有一次部隊出車,我拉着一車的藏民,沒控制好車速,軍車在冰坡上下滑,沒想到迎面碰上另外一輛軍車,那個司機想都沒想,一打方向盤,直接開進了萬丈深淵。”
頓了一頓,彷彿把這些話說出來都費了很大的力氣,彭野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說,“那輛軍車上是支援藏區的民間醫療隊,全車人都死了。”
彭野說完,轉頭看向旁邊的冷靜,深色的眼眸中卻盡是悲涼,“我卻活了下來。”
冷靜安靜了一瞬,也轉頭看着他。
在酒吧第一眼看到彭野,她就覺得這個男人身上總有種歷經人世的滄桑,看着對人世間的紛擾毫不在意,工作時卻又不要命的去拯救別人的命,這種矛盾,就彷彿是彭野身上揹負着很多的生命,他要償還似的,她以爲那些生命只有彭野去世的女友。
“那個醫療隊就住在我所在的部隊,隊裡有個人,叫晏墨,他跟我說,他來西藏支醫,是爲了給他女友贖罪。”
彭野眼中悲涼更甚,“後來有一天,有個女人來到了部隊,找到了我,她說她想去看看晏墨出事的那個冰坡。
然後我就帶着她去看了,她站在那個冰坡上許久,我向她道歉,她轉身衝我笑。
我恍了神,等我回過神來,想要抓住她時,卻已經夠不到她,深淵下傳來她的聲音,‘謝謝你……彭哥……我去找晏墨了……’”
過了許久,彭野才終於從沉痛的回憶中抽身出來,“他們都爲彼此贖了罪,我的罪卻怎麼都贖不清了。”
“你當消防員,已經救了很多人了。”冷靜心一疼,她踮腳,湊近彭野的嘴脣,輕輕地碰了一下。
彭野低頭看着夜幕下的冷靜,桃花的眼角卻沒有勾引,只是單純的心疼。
他沒有想到,在前女友去世之後,還能有個這樣的女人,讓他可以傾訴這從不敢跟別人說的秘密。
他微微低下頭,平視着冷靜,“我這樣的人,你還要嗎?”
冷靜沒有說話,粲然一笑,靠近彭野,直到倆人鼻尖靠着鼻尖,呼吸相聞。
“那我這樣的人,你還要嗎?”
彭野釋然一笑,傾身吻上了冷靜。
他女友去世的那一刻,他緊緊攥着她的手,哭的像是個孩子,他以爲全世界只有她才懂得他的痛。
但是她卻掙着最後的微弱氣息對他說:“上帝也許從你身上抽走了兩根肋骨,我先走了,那一根會來找你的……”
男人的吻溫暖乾燥,熾熱,夾着一絲難見的隱忍釋放。
冷靜的脣被含住,她嘴角勾起,胳膊攬上了男人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
男人一推,倆人跌落在沙子上。
柔軟的沙子承着冷靜,彭野隨後而入,冷靜仰頭看見漫天繁星,那一瞬感覺像是煙花,綻放了整個夜空。
海浪聲湮沒了兩人微亂的氣息,月亮也害羞的躲到雲後。
……
清晨,海邊,旅店。
牀上堆亂的白色被中,冷靜緩緩地睜開眼,這一晚難得沒有吃安眠藥還睡得這麼安穩。
旁邊的男人早就醒了,安靜的看着她,冷靜微微一笑,她見他第一面就知道彭野對於她而言,是最好的安眠藥。
“早。”我的安眠藥。
彭野指尖微動,眼尾一擡,淡笑,“早。”
屋內一室繾綣,氣氛微妙美好。
突然,牀頭櫃上的電話響了,打破了倆人的對視,冷靜伸出胳膊,取了過來接通,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冷靜慵懶的神態一下子變得冷峻。
“先送ICU,趕緊通知院長,我馬上到。”說罷,她顧不上身上的疼痛,起身穿衣。
“發生什麼事?”彭野看出冷靜動作中的慌張。
“肖婷被病人捅傷了。”
“嚴重嗎?”
“脖子被刺傷了。”
冷靜的手有些不自主的哆嗦,襯衫釦子系的錯位了一個。
彭野迅速起身,快速穿戴好,走到心緒明顯不穩的冷靜身旁,雙手搭上她的肩膀,示意她安穩了幾秒,後又替她把釦子解開,一個一個繫好。
“我開車帶你去。”彭野的話像是有安定的作用,心神慌張的冷靜稍微平復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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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市大醫院。
路過急診室晚班臺時,文件灑落一地,滿滿的血漬在白色的地磚上看的刺目扎眼,猩紅血腥。
冷靜的心往下沉了沉,快速奔向急診室裡。
凌晨在急診室突發的醫鬧事件,讓值班的護士和來上早班的醫生都憤慨不已,衆人圍在ICU病房外,等着裡面肖婷的消息。
急診科的護士看到趕來的冷靜,趕忙上前安慰冷靜,“冷大夫,肖醫生已經送進去了,院長和主任也已經進去了。”
冷靜來不及平復快速奔跑後的喘息,急忙問:“究竟怎麼回事?”
“具體情況不太清楚,醫鬧是個成年男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剛纔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護士也是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說話有些慌張,“冷大夫,醫鬧和肖大夫剛開始還說了幾句話,大家都沒在意,誰知道幾句話之後,醫鬧就掏出一把匕首,一手箍住肖大夫的腦袋,匕首就一刀一刀的往脖子上扎……”說着說着,護士開始哭了起來。
那種血腥的殘忍和無情,即使在急診科歷經人世的護士想起來也頭皮發麻。
冷靜擡頭看了一眼ICU亮着的紅燈,血紅血紅的,她問,“進去多久了?”
“剛,剛送進去……”
冷靜抿脣,臉色鐵青,轉身奔向監控室。
旁邊的彭野一直沒有說話,眼見着冷靜地臉色越來越深沉,轉眼又往外跑,他心一沉,也趕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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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室。
冷靜看着急診科前臺的監控器畫面。
凌晨六點十分,肖婷正在急診室內,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近,跟她開始說話。
冷靜盯着那個男人仔細看,是那個家暴男。
六點十三分,男人突然從背後趁肖婷不注意,一手箍住肖婷的脖子,一手抽出了匕首,一刀又一刀的紮在肖婷的脖子上。
畫面中的肖婷剛開始還驚詫的想要掙脫出來,幾秒之後就不再動彈。
冷靜的心越來越沉。
人類脖頸上的血管豐富,大動脈扎一刀就足以讓人失血死亡。
畫面中的男人連續紮了十六刀。
揮着的匕首一刀一刀的扎,畫面中的肖婷已經毫無反抗之力。
冷靜越往下看,心越涼,涼的她渾身發冷,這些刀應該是紮在她身上的。
她纔是家暴男妻子的主刀醫生。
站在身後的彭野一邊看着屏幕上的監控,瞭解事情具體情況,一邊又分神隨時看着冷靜。肖婷對於冷靜而言是一個近乎親人的存在,他是知道的。
他餘光看到冷靜臉色愈來愈白,抿着的脣被牙齒輕輕咬着,越要越深,到了最後流了血。
他不動聲色的上前扶住了冷靜,這才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
他一手輕輕拍打冷靜地肩膀,彷彿安撫似的。冷靜這才注意到彭野,她側頭,面色慘白,訥訥說道,“這個男**子的手術是我做的。”
“我知道。”
“他該扎的不是肖婷!應該是我!”
“冷靜!”彭野看到冷靜的眼中已經有些不正常,他想要攬冷靜入懷。
感情越是疏淡之人,看重的親人遇害,爆發出的情緒越是瘋癲。
冷靜在彭野懷中稍微安靜了一些,倏爾,她掙脫開彭野的懷抱,“彭野,肖婷脖子被扎,我還在跟你上牀,我是不是特TM不是人?!”
“你冷靜些。”彭野還欲上前安撫,卻被冷靜閃過。
“彭野!你看到了!這個家暴男就是個人間魔鬼,你爲什麼就是不肯起訴他!?”
“……”
彭野在跟這個家暴紋身男發生衝突時,就有察覺到這個男人渾身的戾氣,他初初以爲是因爲妻子去世所致,他以良善之心揣度虎狼之徒,是真的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敢如此殘暴的弒醫。
冷靜又轉頭看向監控,畫面中,家暴男已經被及時趕到的警察制服,肖婷早就綿軟的從座椅上滑落,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急診科的白大褂們這纔敢上前,慌亂的救治肖婷。
畫面中這才一派的雜亂和慌張。
人世間有天使,有人類,也有惡魔。拯救天使功德無量,拯救人類,造福世間,但是拯救惡魔,有什麼用?!
肖婷的突然被襲,讓冷靜已經完全不能自主思考,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職業操守。
醫生爲什麼要什麼人都救治?!救了惡魔,難道不是對世間的其他人犯下的罪惡嗎!?
醫者仁心,像是個笑話!
彭野看着冷靜面色逐漸變冷,肖婷的事情對她真的打擊很大,他很擔心,可是衣服中的電話突然響起來,這是工作電話,他迅速抽出接通。
是石頭通知的警情。
他掛了電話,擡頭看了一眼冷靜。
“你去吧,我沒事。”
彭野咬了一下牙,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