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5章

13打賭

因爲怕我受到驚嚇,陳鶴儒一早就叫大夫來給我診脈,我被硬灌了一碗什麼安神湯,苦得要命。

陳鶴儒將大管家秦海二管家孫壽都叫去狠訓了一頓,責備他們在府裡設的守衛不夠安全,才害得我被綁架。秦海、孫壽惶恐不已,果然當天就加派人手上夜,害得我和陳零想偷溜出去玩都不行。

而陳鶴儒更以此事爲由,禁止我和陳零隨便出府,連蘇三派人來請都被回絕了。我和陳零現在就像兩個被關在籠子裡的小白鼠,無聊至極。

那個黑衣人被關進了地牢,聽說他叫郭少華,是六形門的傳人。郭少華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想不到竟會做出這檔子糊塗事來。不過既然誰也沒受傷,陳野就打算等陳言成親後再把他放出來。

當然不會有人去虐待他,給他吃的飯也都是從大廚房裡一同做出來的,開始的時候他還想絕食自盡來着,後來熬不住餓乾脆給什麼吃什麼,也不怕被毒死了。可能開始的時候他是怕陳棋真的去把他做成人彘吧。不過,陳棋已經把他忘在腦後了,因爲正值設立在各國的銀號前來彙報業績的時候,他和陳魚兩個正忙得不可開交。

我一如既往地去接近沈拓,雖然時時有三隻電燈泡(丁衝、溫暖、陳零)在旁邊,不過只要能看到沈帥哥對着我微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只是陳零總會有意無意地把我們倆隔開,我心裡不由得犯嘀咕,難道這小子在暗戀我?

心裡稍稍高興了一下,這個念頭又被我自己推翻了。太誇張了,陳零和陳嬰可是親兄妹呀。我只能推斷這孩子是獨佔欲強了點,感覺到自己妹妹快被人搶走了,所以就緊張起來。

就目前的發展趨勢來看,要沈拓不再把我當孩子,發現我的魅力,恐怕還得再等五年。一想到這個我就沮喪,爲什麼不論是做楚輕雲還是做陳嬰,我的桃花運從來就沒旺盛過?虧我年年春節都去花市買桃花回來呢。

再有三天就是陳言的大吉的日子了,那也就是說,再過三天,沈拓就要走了。我真有點想使壞破壞婚禮的想法,不過,我知道那很不道德,而且也沒什麼用。

我正坐在來蝶館的花園的石凳上沮喪着呢,丁沖和沈拓有說有笑地走來,看到我,丁衝便笑道:“小妹怎麼無精打采的?今天不拿彈弓去打拈豆兒了?”

我懶懶地哼了一聲。

沈拓走上前來,微笑道:“誰惹你不高興了嗎?”

唉,沈哥哥真溫柔。

丁衝道:“誰敢惹她不高興?這小祖宗都能把這宅子翻個個兒。”

真是胡說八道,我有那麼囂張嗎?我白了丁衝一眼。

沈拓坐到我旁邊,微笑道:“有什麼心事吧,說給沈大哥聽聽?”

丁衝坐到另一邊,笑道:“是不是看着你三哥要成親,就想起那個非你不娶的來啦?”

我知道他是拿那天我跟郭少華胡攪蠻纏的事來取笑我,不過,我轉念一想,十分憂愁地嘆了口氣。

丁衝一怔,道:“不會吧?你真看中那個被驢踢過腦袋的傢伙了?”

我偷眼看看沈拓,幽幽地道:“不是他,但是有一個我喜歡的人,可是他好像並不喜歡我。”

沈拓笑道:“小妹這麼可愛,誰會不喜歡呢。”

丁衝神色微動,道:“不喜歡你也是正常的,你呀,一個小姑娘家,成天淘得跟小子似的,又是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誰敢喜歡你呀?”這頭豬,不說話會憋死嗎?

我不理他,對着沈拓道:“沈大哥覺得我可愛嗎?”

沈拓溫柔地笑:“是啊,小妹心地善良,人又機靈,又活潑,很可愛。”

心中小鹿亂撞啦,我害羞地笑,道:“不知道沈大哥的意中人會是什麼樣子的?”

沈拓微微一怔,笑道:“我也不知道呢。”

丁衝大笑道:“師兄呀,自然是喜歡寧姑娘那樣子的。”

沈拓皺眉道:“別胡說。”

丁衝吐了吐舌頭。

我忙問道:“哪個寧姑娘?她是誰?是什麼樣的人?”

但丁衝這回就像嘴被縫起來一樣,怎麼也不肯多嘴了。這人可真煩,該說的時候不說,不該說的時候亂說。豬。

我對沈拓道:“其實我有件事想拜託沈大哥。”

沈拓微笑道:“什麼事?”

丁衝嘀咕道:“爲什麼不拜託我啊?”

此人可以徹底將他無視,我當他是透明的好了。

“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就是怕沈大哥不答應。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要是沈大哥輸了,就答應我這件事。”

沈拓大概以爲我又想玩什麼遊戲了,便笑道:“好啊。什麼賭呢?”

丁衝道:“若是你輸了又怎樣?”

我當沒聽見。“這個賭簡單,有一個動作,只要沈大哥能做到,那就算沈大哥贏了。”

沈拓奇道:“什麼動作?”轉念一想,笑道:“你該不會是叫我在大家面前做什麼好笑的舉動吧?那我可不幹。”

我笑道:“當然不是,沈大哥又不是某人那樣的小丑。”故意斜了丁衝一眼,氣得他嘴都歪了。

沈拓道:“那是什麼動作?”

我道:“用舌頭舔到自己的手肘。”

沈拓一愣,失笑道:“這麼簡單?”

我笑道:“就這麼簡單。怎樣,沈大哥要不要打這個賭?”

沈拓道:“好。”

丁衝也道:“好。”

我再瞪他一眼,我和沈拓打賭,你起什麼哄啊,這燈泡都升級到探照燈的程度了。

與沈拓一擊掌,我笑道:“那就請沈大哥當着我的面做一下這個動作吧。”

沈拓含笑屈肘,伸出舌頭去舔,果然是帥哥,連做這種可笑的動作都那麼迷人。他還以爲這個動作有多容易呢,可惜,至今爲止我是沒見過有誰能做到這個動作的。這簡直就和舔自己的眼睛一樣困難,除非你按了個假眼。同理可證,如果沒按個假胳膊可以隨時拆卸的話,我想是沒人能舔到自己的手肘的。

想當初我用這個賭約誆了多少人,贏了多少飯局呀。

試了幾次,沈拓不禁大笑起來,道:“真的做不到,小妹是怎麼發現這點的?”

我笑道:“那沈大哥就是輸啦。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沈拓笑道:“好啊。”

正想開口說出我的條件,丁衝叫了起來:“可我做得到啊,我贏啦。”說着肩一聳,將自己手臂一屈,以我意想不到的角度再向內一彎,舌尖一伸觸到了手肘。

“你非人類吧?”這個打擊太大了,他怎麼可能做得到?

丁衝嘻嘻一笑,道:“你輸嘍。”他將兩手互握,隨意一扭,胳膊就擰成了麻花狀,居然以此爲繩跳起繩來。這傢伙的柔軟度絕對不是人類能達到的程度。他身上長得到底是骨頭還是橡皮筋啊?

有小丫頭跑過來道:“沈少俠、丁少俠,溫姑娘在二少那裡,請二位過去。”

沈拓和丁衝站了起來,沈拓笑道:“我們先過去了,以後再陪小妹玩。”抖抖衣裳走了。

丁衝落後幾步,對我笑道:“你欠我一件事哦。”做了個鬼臉也走了。

我這才從震驚裡反應過來,大叫道:“我又沒和你打賭,你做到了也沒用。”這個非人類,超級探照燈,多嘴的大烏鴉,敢壞我的事,你等着瞧吧。

咬牙切齒了一番,我決定去拿彈弓打研墨來出氣。因爲這幾日拈豆兒總跟着陳棋忙活,見不着他的人影,所以我肆虐的對象也就改成小滑頭研墨了。

纔到布衣樓,就見研墨費勁巴力地試圖用舌頭舔自己的手肘,舔不到他還不服氣,伸長了舌頭,歪着腦袋,活像個在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小狗。

消息傳得還真快啊,我都懷疑在陳家僕人中是不是有什麼地下八卦消息傳播網,怎麼一有點風吹草動他們就全都知道了呢?

看見了我,研墨愣了愣,忙縮回舌頭,擦擦口水,整整衣服,擡頭看看天,道:“今天天氣真不錯。”貌似深沉地踱進屋去了,然後便是插門關窗的聲音。

我一愣,這小子還越來越大膽了,敢把我關在外面不讓我進去。我在門上踹了一腳,叫道:“開門!”

研墨在屋裡叫:“我不!我都看見你手裡拿的彈弓了。”

“好孩子,那不是打你的,開門吧,我找六哥說話。”

“少爺去二少那邊啦,你去那裡找他說話好了。”

“臭小子你開不開門?”

“打死我也不開。”

“再不開我就放火燒了布衣樓。”

“那你燒呀,燒呀。”

“哈,你以爲我不敢燒?我現在就是沒有火種罷了。”

“虛張聲勢。反正我不開門!”

“好,你有種。別讓我逮着你,不然非把你的臉捏成茄子不可。”

我恨恨地放下狠話,轉身去找下一個目標。

藥泉跟着陳魚出門了,鋪宣也不在家,端硯在忙着婚禮的事,最有空當的就該是小螢火蟲了。

站在一天院門口,我揹着手,笑眯眯地問見夏:“小螢火蟲呢?”

見夏道:“同少爺去二少那邊啦。”

咦?怎麼大家都往陳平那裡跑啊?

我走到平瀾居的時候大家已經散了,正在向外走,一看到我,陳零便笑着過來,道:“我們去屠先生那裡看他畫畫可好?”

我又看不懂水墨畫,有什麼好的。

“剛纔在開會嗎?是什麼事?”我直奔主題。

陳零拉着我往一天院去,邊走邊笑:“商量一下三哥的婚事。”

“不是都準備好了嗎?還有什麼可商量的?”

“細節上的一些問題。妹妹不是愛吃冰酪嗎?我再叫見夏做給你吃?”

見陳零故意把話題扯開,我也不好再問,只好道:“等一下,我還有事和沈大哥說呢。”

陳零更不肯放手了,笑道:“沈少俠要和二哥出去辦事呢,別煩他們了。”

迎面看見奶媽子並幾個丫環正帶着幼睿幼煙兩個玩呢,幼睿舉着個紙折的風車跑,幼煙就在後頭跌跌撞撞地跟着,兩個小東西笑得格格的。見到我們,幼睿便停下來,十分懂事地叫:“七叔,姑姑。”明顯地那聲姑姑叫的聲音要低很多。

陳零把幼煙舉起拋高又接住,幼煙興奮得眼睛閃閃發亮,格格大笑。幼睿在旁卻緊張得不住叫:“七叔,小心些,別摔着妹妹。”這小鬼,這麼小就知道心疼妹妹了,這算是陳家的優良傳統嗎?

逗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兒,但幼睿似乎很怕我,總是不太敢接近的樣子,弄得我也沒了興致。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麼不招小孩喜歡的時候。

“零,”剛進一天院,蘇雲錦便笑着迎了出來。

陳零喜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蘇雲錦笑道:“有一會兒了,我姐夫從京城捎了些老號的醬菜來,我記着你愛吃,就帶些來給你。”

陳零道:“不論打發哪個下人送來也就是了,你還特意走這一趟做什麼,天怪熱的。”

蘇雲錦道:“有日子沒見你了,過來看看。”

搞什麼,兩個臭小子弄得跟情人約會似的氣氛暖昧,我故意跺一跺腳,道:“太陽這麼曬,進去說吧,站在這裡都快中暑了。”

蘇雲錦看我一眼,笑道:“小妹身子弱,咱們就進去吧。”那口氣倒好像這裡是他家一樣。

我哼了一聲,先擡腳進屋,陳零和蘇雲錦兩個親親熱熱地並肩而入。

蘇雲錦拿來的醬菜裡有一樣香辣牛筋,我嚐了嚐,從嘴巴到食道都像火燒一樣,只好連喝了幾大杯水,把陳零和蘇三看得直樂。

陳零道:“最近京城可有什麼新聞麼?”

蘇雲錦道:“聽我姐夫說,京內謠傳主上得了重病。”

陳零道:“我也聽說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蘇雲錦道:“說是照常上朝議事,只是看着形容憔悴,精神大不如前了。最近幾日是連朝都不上了,有事都讓太子和瑞王與各位大臣共同商量着決斷。所以,近來去太子府和瑞王府走動的大員多了不少。”

真老套,皇帝老爸生病快死了,兒子就迫不及待想取而代之,朝廷官員搶着要找靠山呢。

陳零道:“瑞王府?這傳位給太子只是遲早的事,瑞王府怎麼又牽扯進來了?難道還會有變數不成?”

蘇雲錦道:“咱們不在京中,有些詳細情形也不清楚。聽說是瑞王近兩年做了幾件軍功,又將運河治理得很好,很得民心,他母妃又是京中旺族。太子雖是王后親生的,但爲人驕縱狠毒,這幾年來朝廷官員中倒有不少和瑞王走得很近。”

我納悶道:“主上就只這兩個兒子嗎?”好歹也要演個九龍奪嫡才過癮啊。

陳零道:“好像還有別的孩子,但是都夭折了。”

蘇雲錦輕聲道:“有那位王后在,不夭折纔怪。連瑞王能活下來,都是多虧了他母妃一族的背景。”

啊,難道是善妒的王后殺了那些可憐的孩子?真可怕。不過,罪魁禍首應該還是那個主上吧,他老老實實地只娶一個老婆不就好了,非要佳麗三千,那麼多女人聚在一起不吃醋纔怪呢,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這個皇帝還真窩囊。

聽了我的話,陳零和蘇雲錦都是一臉駭色,小螢火蟲急忙關門關窗怕被別人聽見。哦,我差點忘了,這個時代的人是很重視皇權的,我剛纔的話對他們來說是大不敬吧?如果傳出去會不會給陳家帶來殺人之禍?那我要不要殺了蘇三滅口?

正在胡思亂想,蘇雲錦卻嘆了口氣,道:“咱們自家兄弟說話倒也不必藏着掖着,後宮設妃立嬪那是古制,不過按我的心思,倒是贊同小妹的想法。真正傾心相愛的人,一個就足矣,身邊妻妾成羣未必就是好事。要是不小心娶了王后那樣的女人,更是不必再娶別人了,免得害了人家。以前那位轟動朝野的仙妃就是個例子。”

咦?這個蘇三,思想還是很開通的嘛。我對他的好感度有所上升。

陳零道:“那你那位未婚妻又如何?”

蘇雲錦的臉一下垮了下來,道:“我還沒見過她哪,不過大哥二哥都尚未娶親,輪到我還得再過幾年。”再深深地嘆了口氣。

陳零道:“指腹爲婚哈?”口氣裡大有戲謔之意。

蘇雲錦看他的眼神立時變得楚楚可憐,幽幽地道:“你知道的,這不由我做主。”

太暖昧了!

陳零微一沉默,轉了話題,道:“蘇將軍和蘇大都在邊關,手握兵權,不論太子登基也好,瑞王奪位也罷,你們蘇家總還是要榮寵不衰的。只是不知道蘇將軍會支持哪一方?”

蘇雲錦道:“我看我爹的意思,是對瑞王的能力很讚賞的,但他又效忠主上,太子是正統的繼承人,他應該也不會因爲欣賞瑞王就對太子不利。唉,這些事情太複雜,咱們說這個做什麼,左右也牽扯不到咱們。”

陳零一笑:“可不是。”

裁雲找了來,道:“唉喲,我的姑奶奶,可算把你找到了。”

小螢火蟲忙擰了手巾來給她擦汗。

我道:“怎麼這麼着急?火上房了?”

裁雲道:“老爺要帶姑娘出門會客。”

“啥?”我的腦袋上方出現了很多個問號。

陳鶴儒要帶我出門會客?論道理也該是帶兒子們出去吧?難道是見女客?可是又是什麼客人會想見我呢?奇哉怪也。

裁雲道:“爲了找姑娘我可把整個府都走遍了。才聽說你在來蝶館,趕去了又說你去了布衣樓,到了布衣樓又說你來了一天院,到了一天院又說你去了平瀾居,兜了一大圈子還是在這裡找到了你。姑娘你的腳力怎麼這麼好啊?快點回去換衣裳吧,老爺那邊都等急了。”不由分說地拉着我便走。

我只來得及向陳零說一句:“記得把那香辣牛筋拿些給我,辣得真過癮。”

14出門見客

回到苔痕館,果然畫紋鏤月都急得滿地打轉,一見我畫紋便道:“可算回來了,老爺都打發人來催了三四回了。”

三個丫頭快手快腳地給我換衣梳頭化妝,耳朵上都墜上了沉沉的赤金鳳銜珠墜子,之後我往鏡子前一站,實在太過富麗堂皇了。我擡手擋眼睛:“啊,太耀眼了,看不清了。”

裁雲嗔道:“別玩了。”

我道:“把這些珠光寶氣的東西摘下去吧,太沉了,而且我怕不小心弄丟了。還有這衣服,爲什麼要穿這件水紅色繡松鶴的?我最不喜歡這件了,老氣橫秋的。我看那件水綠色暗花雲紋的就比這件好,換了換了。”

裁雲道:“來不及了。”同鏤月擁着我出去,有小廝擡了肩輿在等着,先送我到留餘堂,陳鶴儒看了我這一身妝扮,十分滿意地道:“嬰兒近來豐潤了些,越發漂亮了。”

這個,我們有代溝,審美觀念差異蠻大的。

顧姨娘道:“姑娘的這副瓔珞有些舊了,不如把我那個八寶項圈拿來給姑娘戴吧。”姜姨娘忙道:“我倒有一副瓔珞,簇新的,不如取了來給姑娘。”說着便都要叫人去拿。

陳鶴儒道:“倒不必了,這樣也還好。時候也不早了,走吧。”整整衣裳,帶着我出來。

陳鶴儒乘一頂不設帷子的涼轎在前,我乘的垂細編竹簾帷子的轎子在後,轎內角落裡還放了一盆冰塊來降溫。果然同老爺子出門是不一樣的,比同哥哥們出去有氣勢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丫頭婆子小廝跟了一大羣。

走的路我也不認得,只知道不是往響溪老街去的,越走房舍越少,最後來到了一座大園子,比起陳府來也不差多少。轎子擡進門去,走了一會兒,陳鶴儒先下了轎,倒沒讓我下來,仍是擡着我的小轎,直到一座湖水旁邊。

裁雲鏤月扶我下了轎(以前我很納悶古代的小姐夫人爲什麼動不動就要人來扶,現在才知道,頂着這一身金銀珠寶我幾乎走不動路,若沒人扶着很容易會摔跟頭的),跟着陳鶴儒上了一艘小船,有漁夫打扮的僕人撐蒿划槳,劃到湖心的亭子去。

裁雲鏤月留在岸上,沒人來扶我,我只好笨得像鴨子一樣踩着石梯上了亭子。我擡頭但見亭中早有兩個人在,站着的那個面白無鬚,神態恭謹,一看就是個給人拎包的。坐着的那人和陳鶴儒年紀相近,身材稍矮,神情很和氣,就是看起來有些疲憊的樣子。

陳鶴儒向那人施了一禮,道:“爺,鶴儒給您請安了。”

那人擺了擺手,笑道:“罷了,咱們還客氣什麼。”目光越過陳鶴儒落在我身上,神情頓時變得激動起來,向陳鶴儒道:“她就是麼?”

陳鶴儒忙道:“小女陳嬰。嬰兒,快來給爺請安。”

請安?沒人教過我呀,我是應該像清宮戲裡那樣揚一揚手帕行個屈膝禮呢,還是應該把手往旁邊一搭道個萬福?或是乾脆跪下來磕個頭?總不能是兩手抱拳道一聲“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吧?

正在我爲難之際,那人已道:“不必了,快過來,讓……讓我看看。”

我鬆了口氣,上前幾步,那人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一把拉了過去,我嚇了一跳,難道他想當着人家老爹的面調戲做女兒的?這個老登徒子!誒?陳鶴儒怎麼沒反應啊?你女兒被調戲啦,你不管嗎?

不過,那人只是握着我的手,仔細端詳着我,眼中漸漸涌上一層霧氣,喃喃地道:“那時候還跟小貓似的,這會兒都長大了。”伸手在我臂上輕輕一捏,嘆氣道:“這孩子怎麼這麼瘦呢?”

陳鶴儒道:“小女是胎裡帶來的病症,多年來都纏綿於病榻,幸好託您的鴻福,今春上病就好了。都說是九天玄女託夢,給的靈丹妙藥。”

那人嘆道:“可苦了這孩子了。”

我被他撫弄得混身不自在,只好用眼神向陳鶴儒求救,但不知他是不懂還是裝傻,反正沒理我。

那人又道:“這孩子眉眼真像她母親。”

陳鶴儒道:“可不是,雖然病磨了這些年,可還是個美人胚子。”

這兩人的眼睛是怎麼長得啊?一個自說自話,另一個還要捧臭腳,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那人拉我坐在他身邊,陳鶴儒仍站在一旁,我有點不自在,坐公車我還會給老人讓座呢,就這麼自己坐着看老爺子站着,多沒禮貌啊。我道:“老……爹,您怎麼不坐?”

陳鶴儒含笑道:“我站着就好。”

那人道:“我一時忘了,鶴卿,你也坐吧。”

陳鶴儒這才坐下。

那人道:“鶴卿,你把孩子教養得很好。”

陳鶴儒道:“這孩子本性純善,我也沒教過她什麼。”

那人還不肯放開我,只是問我平時吃什麼用什麼,什麼時候起牀什麼時候睡覺,都和什麼人玩。雖然覺得奇怪,但我還是一一回答了。當聽我說到用彈弓打拈豆兒屁股的時候,他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舉袖拭淚,那人向陳鶴儒道:“這孩子真活潑,我小時候都沒這麼淘氣。”

陳鶴儒神色溫柔,道:“您小時候可沒時間淘氣,那麼重的擔子壓在身上呢。”

那人嘆了口氣:“是啊。從這點來說,倒不如這孩子有福氣,能像尋常人家的孩子一樣有個快樂的童年。”又問我:“你哥哥們常陪你玩嗎?”

我道:“七哥是總陪着的,別的哥哥也很好。我最愛跟七哥還有五哥一起玩。”能看到打架。

那人笑着點頭,神色忽然又惆悵起來,道:“都十三歲了,再過兩年也該出嫁了,唉,卻不知誰有福氣消受這麼好的孩子呢?”

陳鶴儒道:“我也一直掛心這件事。本來蘇大將軍的幼子云錦是個好孩子,同我家老七來往得也勤,可惜他還有個指腹爲婚的未婚妻,不然我倒真想和老蘇做這門親戚。”

我聽得雲山霧罩的,怎麼就扯到我的婚姻大事上來了?我還未成年哪。再說這位老伯也太奇怪了,問我起居也就罷了,我當你是太親切,況且從前見到爸媽的朋友也會親熱地問些我的私生活,只是沒有他問得這麼詳細罷了。但是,對着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憂愁她會嫁什麼樣的老公,這應該就不屬於他要關心的問題了吧?

那人道:“朝中劉閣老的孫子今年剛中的狀元,人品倒是不錯。”

陳鶴儒道:“我也見過那位狀元郎,相貌堂堂,只可惜早年間生過一場大病,身體不是很好。”

那人道:“真是可惜。”突然問我道:“你將來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君?”

我呆了呆,道:“我希望他有姜東元的身材、梁朝偉的眼神、謝霆鋒的嘴脣、劉德華的鼻子、YAMAP的笑容、韓庚的善良、金基範的笑容、張佑赫的舞技、愛因斯坦的頭腦、豬八戒的甜言蜜語、孫悟空的忠心跟專一、比爾蓋茨的錢包……嗯,我的意思是說我要嫁個適合我的人。”

聽得一頭霧水的陳鶴儒苦笑道:“嬰兒有時會做驚人之語。”

那人寵溺地笑道:“這樣也好,又率真又活潑,是個好孩子。”

唉,就算是朋友間的客套話,他說得也未免太甜蜜了。況且看我家老爺子的樣子,對他是恭敬加親密,似乎他的身份是高過老爺子很多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呢?況且,您老人家到現在都不放開我的手是什麼意思?

那人又道:“若不是那個女人,這孩子本該……唉,都是我沒用。”

陳鶴儒忙欠身道:“請您不要過於自責,鶴儒惶恐。”

那人搖了搖頭,道:“我只想着臨死之前能見孩子一面,現在總算沒有遺憾啦。孩子在你這裡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只有比我更疼她的。我一直都不是個好父親。”

我在滿頭霧水中終於聽出些苗頭來了,可是,上帝啊,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好些。這些不關我的事,只是關陳嬰的事。我很天真,我很年幼,我什麼都不懂,阿門。

那人從懷裡取出一枚水晶鍊墜放到我手心裡,道:“這是你……這是我心愛之人的遺物,這些年來我留在身邊睹物思人,但用不了多久我就該去見她了,還是把它留給你吧。”陳鶴儒臉上也顯出傷感的神色來。

那水晶鍊墜很漂亮,是天然的綠幽靈水晶,十分透澈,內裡綠色的火山泥形成一個翩然起舞的女子的形像,身邊還有云霧繚繞,這的確是大自然的奇蹟,讓人一看就捨不得放下。

那人對陳鶴儒道:“我要連夜返京,免得多生變故。你就不用再來了。”

陳鶴儒道:“是。”想了想,還是道:“凡事還是看開些,保重身體。”

那人含笑道:“也只有你還是真心實意地關心我了。”對我道:“你爹爹是位好父親,你要孝順他。”

陳鶴儒落下淚來。

那人嘆道:“我就不是一個好父親,現如今蕙兒猖狂狠毒、菡兒野心勃勃,他們兄弟我是管不了了,是生是死,榮辱富貴,都看他們的造化了。只是這鳳麟國恐怕免不了要動盪一番了。”

陳鶴儒哽咽道:“您爲鳳麟勞累一生,其中辛酸不爲外人道也,但鶴儒是明白的。她也是明白的。”

那人嘆氣道:“她是明白的,她也不會怪我。可是,我卻一直都在怪自己沒用,連我最心愛的人都不能保護,連我的至親骨肉都不能守護,我……這一生太失敗了。”

陳鶴儒還想再說什麼,那人卻疲憊地揮了揮手,陳鶴儒只好帶我離開。

坐在小船上,我回頭看那亭子,只見那人坐在那裡遙望着我,雖然身旁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但不知爲什麼,我卻覺得那人無比的孤獨淒涼。就像我一樣,可能身邊有富貴榮華、有熙熙攘攘的人羣的簇擁,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屬於我,我只是一個漂流的孤魂,連棲心之處都沒有,所以這一顆心就只能懸懸蕩蕩地掛在空中。怔怔的,我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陳鶴儒慈愛地摸摸我的頭:“嬰兒,委屈你了。”

難怪陳嬰在陳家被衆星捧月似的寵着,無法無天了都沒人敢說句重話,原來是身份高貴啊。不知道這個秘密在陳家還有誰知道呢?以陳嬰的年紀來說,當她來到陳家的時候,至少陳棋以上的哥哥都懂事了,多少會有些印象吧?

唉,穿越精神壓力大啊,就是因爲會有隱藏任務出現,我不闖關行不行?不練級行不行?就讓我永遠做個0級的新手菜鳥行不行?!

15偷窺無用

回到陳家,卸去那一身的珠光寶氣,我累得趴在牀上不想動。畫紋沒心沒肺地捧着一個小磁罈子來問我:“姑娘,七少叫人送過來的香辣牛筋,今天晚飯時候吃嗎?”

裁雲忙道:“連個眼色都沒有,你沒見姑娘累了嗎?這又是什麼大事了,巴巴的趕着來問。”

畫紋吐了吐舌頭。

我叫住畫紋:“燙一小壺燒酒來,我想就着牛筋喝點。”

左手一壺酒,右手一罈牛筋,我盤腿坐在抱廈外的竹榻上,非常寂寥地享受着這世俗的悠哉。

都說酒入愁腸愁更愁,陳嬰的身世如何雖說是她的事,可問題是她的身體現在是我用着的,我要承擔起連帶責任來。

亭子裡的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國主了,聽他和陳老爹的話,真正的陳嬰是從小就被送到陳家扶養的公主。原先我可沒想到會和皇族扯上關係,而且國主還病得快死了,王后又是個愛嫉妒的白雪公主後母型的女人,這條件也太不利了。

不過,我是女孩,又從小生長在宮外,等國主一死,皇族就該和我一點瓜葛也沒有了吧。王后再性妒,也不會相隔十三年再來謀害一個無知無識的小女孩吧?況且女孩又參與不到奪嫡的事情裡去,太子和瑞王即使知道了我的身份,應該也不會把我當作眼中釘的。

細想了一番,似乎我的安全還是沒什麼要擔憂的,不錯。

哈,這牛筋真辣,要是配冰涼的啤酒就好了。

“嘶——”我被辣得不住張嘴哈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不知不覺已經明月高懸,因爲之前吩咐過,裁雲她們誰也沒來打攪我的沉思。現在整個身體都因爲酒精的作用有點飄飄然,看着這明月,吹着這清風,我不禁詩性大發。搜索枯腸,我終於找到了一首應景的詩,便大聲吟誦起來:“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咦?看見賊上牆?”

牆頭上蹲着的丁衝一頭栽了下來,氣道:“頭幾句還有點意思,可這最後一句……你是不是在罵我?”

“純屬意外,我也很驚奇呀。你沒事蹲牆頭上幹什麼?”

丁衝撓撓頭,坦然道:“看你唄。”

“What?”

“挖的?什麼意思?”

“你看我幹什麼?就算我是國色天香了一點,風華絕代了一些,傾國傾城了幾分,你也不用蹲牆上傻看吧?”

“我吐!”

“我建議你去四哥房裡一趟,我記得他有塊上好的赤炎國買來的墨,你把它吃下去,然後就……”

“爲什麼我要吃墨?”

“增加你的幽默感啊。沒有幽默感的男人通常也會是沒有風度的男人,沒有風度的男人也就是沒有度量的男人,沒有度量的男人又怎麼值得女孩喜歡呢?所以爲了你的幸福着想,請多吃幾塊墨吧。”

丁衝嘿嘿直笑,道:“聽說你從外面回來後就無精打采的,好像心情不好,我特意過來看看,原來是白擔心了。”

“心情不好的表現方式有很多種,你不能因爲我話多了點就認爲我心情很好,其實我心情不好的時候話纔多呢。”

“那你心情好的時候呢?”

“話更多。”

丁衝呵呵笑着坐到我旁邊來,向罈子裡張望:“什麼東西?好像挺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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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把罈子抱在懷裡,戒備地道:“這是我的,不給你吃。”京城來的香辣牛筋啊,就古代這種交通狀況,吃完了想再去買,恐怕得個兩月三月的。

丁衝撇嘴道:“小氣鬼。”

“真奇怪了,我只是不想把屬於我的東西交給別人,怎麼就叫小氣了?難道要我把自己的全部都無償贈送出去,才叫不小氣嗎?如果這樣就叫小氣,我寧願當小氣鬼,我有這個權利。”

“行了,我說不過你,我不要就是了。那酒可以給我嚐嚐吧?”

我想了一會兒,道:“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丁衝無奈地道:“都說你們家裡四少和五少最會做生意,我看你比他們還厲害,一口酒就想讓我替你做事,奸商啊。”

我斜着眼睛看他:“答不答應吧?”

丁衝橫了我一眼:“勉強答應吧。”伸手接過酒壺,壺嘴一傾,酒線直入口中,他一抹嘴巴,讚道:“好酒!”

我笑眯眯地道:“OK,現在可以替我做事了。你輕功這麼好,如果帶我去偷窺,應該不會有人發覺吧?”

“偷窺?你喝醉了吧?”

“拜託,我的腦子又不像某人那樣被驢踢過,我說的不是醉話。”說着我爬到丁衝背上去,“先去我家老爺子那裡瞧瞧吧。如果被人發現了,就說明你的輕功太差,你就回家抹脖子吧。”

丁衝嘟噥了一句:“你可真狠。”伸手勾住我的兩腿,確保我不會掉下來,身子一縱便躍過牆去。

這小子的輕功真不是蓋的,半路上遇到巡夜的家丁居然都沒有發現他,就是太瘦了,背上的骨頭有點硌人。但是這樣倒可以證明他身體里長的確實是和我一樣的骨頭,而不是橡皮筋。

潛到老爺子的窗下,因爲是盛夏,窗子都開着,倒用不着去點破窗戶紙了。

姜姨娘和顧姨娘都不在,陳鶴儒一個人在房中踱來踱去,不時發出一聲長嘆。一會兒有丫環進來,道:“老爺,姜姨娘煮的避暑荷葉湯,睡前吃了吧。”

陳鶴儒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麼,道:“嬰兒這會兒可睡了?”

那丫環道:“裁雲還沒讓人來回話,想是還沒睡。”

陳鶴儒嘆道:“這孩子近來睡得愈發晚了,早晨又不愛起,這對身體可不好。一會兒記得跟她的丫頭說一聲,那些燕窩什麼的總要勸着嬰兒吃些,她身子弱,不補不行。”

丫環道:“裁雲說,姑娘說那燕窩是用鳥兒的口水做出來的,她嫌惡心,不肯吃的。又說人家小鳥千辛萬苦用口水做個窩出來,咱們卻把人家的家給拆了吃,太霸道了,是欺負人家小鳥來着。”

陳鶴儒微笑道:“這孩子想法雖然古怪,可是心地真好。”

丫環道:“底下人都說,這次姑娘病好了,人也跟變了個人似的。多半是那九天玄女給姑娘吃了什麼靈丹,把姑娘以前乖戾的性子都化去了呢。”

陳鶴儒道:“嬰兒原本就是個好孩子,以前生病脾氣燥了些也是有的。”

身旁丁衝不住衝我微笑,我也不想再聽下去了,只好示意他帶我離開。本來還以爲陳鶴儒會說些什麼關於那個國主的事呢,想不到說來說去都在誇女兒,還真是個二十四孝老爹。

“咱們去瞧瞧沈大哥吧。”有此機會不善加利用,實在可惜。

丁衝身形一頓,神色略有些古怪,道:“師兄有事出去了。”

“他做什麼去了?”

“我也不知道。”

“那去瞧瞧王子哥哥吧。”這麼熱的天,不知道他會不會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他黃金比例的好身材。

“陳兄也不在。”

“你怎麼知道?”

“他和師兄一塊出去的。”

“到底做什麼去了?”

“……不知道。”

“丁衝,看着我的眼睛。”

“你在我背後,我看不見。”

“回頭。”

“不要。”

“你們到底有什麼事瞞着我?”

“沒有。”

“大烏鴉,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真沒什麼事,大家不跟你說,是因爲不想讓你擔心。”

“什麼事會讓我擔心?”

“就是……有個採花盜揚言要在半路上劫走你未來的三嫂,所以陳兄和大家商量後,決定他和師兄還有溫暖一起趕去保護顧姑娘。”採花盜三個字他說得又含糊又快,我差點沒聽清楚。

“假的吧,採花盜要真是想對顧纖塵下手,還會到處張揚嗎?”

“以防萬一。”

“真無聊,這有什麼可瞞的。”

“那個……人的名聲不好,說了都有污姑娘家的耳朵。”

“莫名其妙,老古董。不就是一個強姦犯嘛,逮住之後閹了他,再把他關到妓院裡去,看得到吃不到,氣死他。”

丁沖默默無語。

唉,這清風這明月好像越來越遠了,我想我可能是有點醉了。接着我好像就趴在丁衝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