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章

9毀人不倦

歡快的笑聲震動得宮燈裡的火苗都一顫一顫的,國主臉上笑得皺紋都出來了,不過,這個國主長得也挺好看的。特別是身體好轉後,人也看着精神了。

能讓國主笑得這麼開心的,當然是區區在下本人我啦,現在宮裡宮外都說在國主召見永淳公主那天去求國主什麼事,肯定都能獲准。

其實我是不愛進宮的,但是駕不住國主隔三差五地召我去陪他老人家聊天,偶爾還會在宮裡留宿一夜。爲了方便我在宮中留宿,國主還特意把榴月宮賜給我,宮女太監一個也不少,陳設用具也有不少是他自掏腰包給我的,其中一些古董據說當年玉妃最得寵的時候國主都沒捨得給她。

不過東西再好我又不能搬回數籽園去,也就是擺着看看罷了。

託國主的福,後宮嬪妃朝中大臣就算心裡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表面上卻都很巴結,就連太子妃也時不時地送些禮物過來。但是玉妃看我的眼神似乎是越來越嫉恨了,開始我以爲是國主賞的那些擺設讓她嫉妒,後來才知道問題是出在榴月宮本身。

榴月宮以前叫玉桂宮,因爲名字中有一個玉字,而玉妃本名文恬玉,所以她一直都想住到玉桂宮裡去。但不知道爲什麼,國主卻寧可讓這座離自己寢宮最近的宮殿空着也不賜給她。現在國主將玉桂宮更名爲榴月宮,寓意是榴月指代五月,而我的生日就在五月,五月初一至初五日又是女兒節……不得不說古人表示情感的方式還真是比羊腸小路還彎彎繞,我覺得讓他們去做腦筋急轉彎應該也不會差的。

今天我進宮其實就是想探探國主的口風,雖然有哥哥們的嚴密佈置,但所謂天威難測,就算是個小公司的BOSS還會玩制衡呢,做國主做了幾十年還不知道打兩下再給顆糖吃的小把戲?我不放心。

見國主被哄得開心,我趁機道:“父王,我聽太醫說宮裡有種治棒傷的好藥,給我一盒成麼?”

國主微笑道:“這種小東西你讓太醫給你拿就是了,還用當件事來和我說麼?”

我笑道:“倒也不是,上次太醫去給我六哥看病的時候說起來的,我本來想叫他拿一盒過來,他說那種藥太貴重了,要先請示國主才行。”

國主笑着刮刮我的鼻子,道:“原來是爲了要東西才進宮的啊,我說你今天怎麼不用宣召就來了呢。”

我臉紅:“本來鼻子就夠塌的,還刮。”和國主相處久了,我說話也就越來越隨便了,即使是國主吧,他也是個父親不是?哪個做父親的會不喜歡小女兒的撒嬌呢?

國主道:“一會兒就讓人給你取去。多拿兩盒,我看你那個六哥挺能闖禍的,預備着以後捱打的時候再用。”

我笑道:“他這次叫二哥打得那個慘喲,血淋淋的,動都不能動。這要是顧姨娘在,肯定心疼死了。”

國主笑道:“什麼死了活了的,小孩子家說話也沒個忌諱。”

我吐了吐舌頭,知道自己越是顯得嬌憨、言語天真,國主越是喜歡。這份察言觀色的功夫我可是練了好久了。

頓了頓,國主又道:“我還以爲鶴卿的兒子都像他一樣機智穩重可堪大任呢。”

我笑道:“山珍海味吃得多了,簡單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

國主笑看了我一眼,道:“小孩子話。”便不再提此事。

我心裡鬱悶,也不知道國主到底會不會爲這件事責怪陳家。

後來聽說因爲言官的諫言,國主在早朝的時候狠狠批評了一通大臣們,不論黑貓白貓全給批成了死貓,還差點就要立案偵察,幸好有曹漢文揣摩聖意及時說了幾句好話給兜回來,國主也就堂而皇之地順着臺階下了。其實曹漢文是完全沒有必要說那些話的,他是通過科舉進的仕途,不像一些世家在朝中關係盤根錯節,而且他兒子才六歲,是斷斷不會學人家強搶民女欺壓百姓的,國主罵誰也關係不到他什麼。

但是曹內相很瞭解國主的用意啊,況且那些個大臣都被罵得低頭不敢說話,也只有他來給大家挽回點面子給國主搬把梯子讓他下來了。別人如何還不知道,至少曹漢文因此在國主心中的地位又加了點份量。

華家也派人來送了些人蔘熊膽之類的,絕口不提自己家兒子被斷子絕孫的慘事,只是說聽聞陳家老六生病纔來探望探望。

於是那幾個告狀的苦主悄悄撤了狀子,義憤填膺的言官抿抿筆尖改罵涼州的廣惠倉濟民不善了。一切重歸風平浪靜。

成鈞戰亂乃止,終於還是由花氏一族的一個皇子重掌了大權,興風作浪的平肩王皇甫落塵被賜死,皇甫家族大半處死,剩下的也都被髮配了。該皇子據說原本只是成鈞國國主的一個采女所生,素來不得寵,但在此次政變中卻表現得異常強悍精明,不僅奪回了花氏一族的皇位,還捎帶手處理了與他不睦的幾個兄弟和大臣,改年號爲德仁,向各國遞了文書宣佈登基。

鳳麟派去祝賀的使節就是忠勇公的兒子華少楊的老爸——禮部侍郎華子安。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國主給華家的那塊糖?

臨近新年,因爲我好歹也是公主了,就算是過年也得陪着國主述天倫,不能回胤川,所以陳鶴儒帶着一家老小來數籽園,準備在京裡過年。

拈豆兒他們和鋪宣、端硯久別重逢,私下裡聚了幾回偷偷吃酒,研墨還繪聲繪色地給他們描述陳憂是怎麼揍的華少楊——這孩子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幼睿幼煙再見到我時被我用一堆的玩具就給收買了,成天姑姑長姑姑短的叫得親熱。幼睿已經學會像他老爸一樣揹着手擰着眉頭訓人了,當然訓的都是桌子椅子,偶爾有個活物還是姜姨娘養的貓。

小孩子學大人樣很有意思,我聽他板着臉教訓那隻貓:“君子不吃嗟來之食,不飲盜泉之水,你怎麼能別人給什麼就吃什麼,吃得肚子都圓了還要去偷廚房的魚?”

我琢磨這隻貓也挺爲難的,又不能吃嗟來之食,又不能偷東西吃,那讓它怎麼辦,自己動手種地自食其力去?要說這貓抓老鼠似乎也是個正當職業,無奈數籽園的衛生工作做得好,別說老鼠,連蟑螂都找不着。

小貓沒搭理幼睿,自顧自地拿爪子洗臉,幼睿生氣照它腦袋拍了一下,小貓脾氣很倔,報復了一爪子。

於是幼睿把小臉皺成一團,舉着小手給我看上面的抓痕:“姑姑,踏雪不聽話,它撓我。”小跟屁蟲幼煙也跑到我跟前鸚鵡學舌地告狀:“姑姑,踏雪撓哥哥。”

我哄他們:“乖哦,姑姑給吹吹,不疼嘍。睿睿呀,它撓你那你也撓它呀。”

幼睿看看自己的小手,苦着臉道:“我沒留指甲。”

幼煙眼睛一亮,道:“娘那裡有金甲套,我給你拿來。”

陳零忙攔下興沖沖的幼煙,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你看看你這個當姑姑的,教孩子些什麼啊?”

我也好笑:“毀人不倦是我的職責嘛,再說閒着也是閒着。”我才十三,我是小孩,我催眠自己都成習慣了。

小貓踏雪見幼睿沒膽量和它較量爪子,就喵了一聲,高傲地舉着尾巴走了。

10除夕

自元旦起,喜慶的節日氣氛就開始在整個鳳棲城中蔓延了,除夕祭祀守歲,我也被召進了宮去。雖然不情願,可是我也得作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來,不時向國主、王后等人敬酒,或是聽太子開開不太好玩的玩笑,還得捧場笑上兩聲。

除了國主、王后、玉妃、太子、太子妃、瑞王、太子的兩個側妃,還有同恩郡王、同恩郡王妃、同恩郡王的兒子女兒……再加上其它的嬪妃、皇室子孫,林林總總竟也有過百人。

美味珍餚一樣樣地端上來,幾乎沒怎麼動,又一樣樣地撤下去。絲竹彈唱,歌舞小戲,舞盡天魔之音。

我一邊剝着桔子,一邊在心裡思忖:這會兒老爺子和哥哥們都已經吃完飯了吧?不曉得他們會不會自己動手包餃子?餃子裡會放銅錢還是花生?拈豆兒他們正領着幼睿幼煙在放鞭炮煙花吧?拈豆兒那淘氣鬼肯定是拎着炮杖嚇唬鋪宣呢,鋪宣膽子小,最怕這些了。大嫂和二嫂今天打扮得有多漂亮呢?大嫂眼角都有魚尾紋了,肯定是平時操心太多累的;二嫂還沒有懷孕,聽顧姨娘的意思像是準備給王子哥哥娶房側室,不知道王子哥哥是怎麼想的?會不會讓溫暖嫁過來呢?哦,說起溫暖,可有很久沒見過她和丁衝啦,不曉得那隻大烏鴉這會兒在忙什麼。妖精哥哥還是在扇着他那終年不離手的摺扇吧,一向冷冷淡淡的他今日會不會開顏一笑呢?零又在做什麼呢?我早上出來的時候他說等我回去一起吃餃子的,會不會自己忍不住先吃了?擀餃子皮我可是很拿手的,不過,會不會是廚房包好了直接端過來的,用不着我們自己動手啊?裁雲說會把被褥枕套都換新的,我怎麼沒留意她什麼時候做了新的啊?畫紋和鏤月是不是趁我不在,溜去同研墨、藥泉他們一起玩了?那留在房裡的又只有裁雲一個人啦?哦,不對,琴築也來了,她是肯定沒心思去湊熱鬧的,和裁雲正好一處作伴。書桐陪我進宮裡來可是辛苦了。

唔,這桔子真甜。一會兒拿兩個給書桐吃。

忽然席間爆發的一陣大笑聲讓我回過了神,不知道是同恩郡王開了什麼玩笑,我連忙也咧嘴一笑。

玉妃笑道:“瞧,咱們永淳也滿意得很呢,這小臉呀都羞得跟那桃花似的了。”

我茫然,什麼叫我也滿意得很?我這臉什麼時候又羞成桃花啦?

王后笑道:“說起來永淳公主同我們寶言的確相配,兩個人都是一派天真,淳樸可愛。”

寶言?我下意識地看向同恩郡王的小兒子寶言,這個十五歲的少年正睜大眼睛看着我,眼底含着喜氣。

不會吧?我就是走了一下神,怎麼就被配給寶言啦?

悶悶地吃完最後一口桔子,耳中還聽着大家的玩笑,狀似熱火朝天,不過我清楚得很,王后她們是不可能真讓我和寶言湊成一對的。我現在身份尷尬,又有陳家的財力的支持和國主的寵愛,若是再加上同恩郡王的勢力,那王后她們豈不是註定要落敗?而從國主那方面講,他也沒理由把親生女兒嫁給自己侄子啊。

找個藉口離席,我連書桐也沒帶,自己悄悄溜回榴月宮去清靜一下。除了幾個值班的太監,大部分人都聚到一處去吃年夜飯,順便賭錢吃酒了。一年裡也只有這麼難得的幾天讓這些苦命人輕鬆一下,這幾天犯了再大的過錯也是不會輕易責罰的。

值班的太監也提不起精神來,幾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一會兒換班時去哪裡吃酒,竟沒人留意我進來。

四處都是宮燈高燃,這是一夜都不許熄的。相比方纔的喧鬧,這裡是清靜得讓人幾乎覺得寂寞了。

我裹緊狐皮小襖,把窗推開了一些,冷冷的空氣隨同幾片雪花飄了進來。夜空裡壓着低垂的重雲,看不見星辰,也看不見月亮。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這個異時空裡度過了快一年的時間了,這短短一年裡發生的事情多得讓我回想起來倒像是在做夢。越來越融入在這裡的生活,我開始有種錯覺,那在21世紀生活的23年是不是一場夢?或者現在纔是夢?

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是楚輕雲夢陳嬰還是陳嬰夢見楚輕雲?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曾經是那麼熟悉的動漫、網絡、汽車、ONLY、草莓聖代、木瓜牛奶、香辣雞翅、抽水馬桶……統統都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只有胭紅妝花錦緞、孔雀藍綢緞披風、碧縷牙筒盛的絳色脣脂、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的玉簪頭、香暖軟轎、赫赫宮城……是真實的,是我可以觸摸的。

我常常模糊自己的角色,一忽兒是那個百無禁忌貪玩張狂的楚輕雲,一忽兒是那個憂鬱病弱調皮搗蛋的陳嬰,到目前爲止我尚無精神分裂的症狀還算是神經強韌。

一時被刺殺,一時又做了公主,一時周旋在王公貴族之間,一時又煩惱於007的告白,一時在青樓楚館看那掌上輕舞,一時又在王宮深處品味除夕夜晚的清冷……我的人生,還真是不同尋常啊。

不過,除夕晚上真的沒有月亮嗎?以前這個時候我都是穩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晚會的,雖然是邊看邊罵,可是年年罵還是年年看,竟從來沒有注意過除夕夜是不是應該有明月高懸。

“……三十晚上本來也沒有月亮吧?”身後有人無奈地答話。

我一驚,回身一看更是大吃一驚:“妖精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陳棋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掂記你,所以過來看看。”

我納悶道:“這王宮的守衛也太差勁了吧?竟然讓你大搖大擺地就進來了?”

陳棋失笑道:“你想什麼呢?我當然是正正當當走進來的,難道你以爲我是飛檐走壁進來的?”

我拍拍腦袋,笑道:“不好意思,我總覺得進宮是要很神秘的,剛剛看見你沒穿夜行衣我還奇怪呢,以爲我的妖精哥哥是藝高人膽大。”

陳棋刮刮我的鼻子,笑道:“你剛纔瞅着外面自言自語什麼?在研究爲什麼沒有月亮?”

我道:“是啊。”一邊輕輕偎進妖精哥哥懷裡,讓他用寶藍羽緞抽白狐風花的頭篷將我裹住,一邊伸手將窗推得更開些。

涼涼的雪花拂在臉上,很舒服。

陳棋笑道:“那你說什麼時候月亮最圓?”

“十五。”

“那什麼時候是新月如鉤時?”

“初一。”

“那三十晚上該有月亮嗎?”

“…………有的,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我狡辯道。不許鄙視我這個沒有常識的人,哼。

陳棋輕輕一笑,呼吸吹在我耳邊癢癢的,道:“月有四相,朔、上弦、望、下弦,人生有四時,少、青、中、老。人世幾回寒暑,月有幾回圓缺,只可惜今月雖曾照古人,古人不見今時月。”

我默默不語,鳳麟的月亮同我故鄉的月亮可是同一個?

就這麼癡癡站了許久,忽聽一人驚訝道:“你是什麼人?怎麼在公主寢宮裡?”

陳棋坦然道:“在下陳棋。世子是來找我妹妹麼?”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寶言。

寶言臉色頓霽,微笑道:“原來是五公子,我當是誰呢。”又向我道:“公主,國主命我來看看你,說若是公主乏了只管歇着,但別睡過去,今晚是要守歲的。”

他長身玉立,容貌清秀,又是身份高貴的世子,言談舉止間自有一番居高臨下的尊貴之氣。但是陳棋比他更俊美更高貴,神色淡然間是不容輕視的從容不迫。

一直少有身份相當年齡相近的男孩子讓我用來同哥哥們做比較,今天看見寶言和陳棋站在一處,我才發現妖精哥哥果然是翩翩濁世佳公子,難得我竟然一直沒有對他審美疲勞。

陳棋早已放開了我,將窗關好,道:“妹妹乏了吧?在榻上坐會兒。”

我抱起手爐,在椅上坐下,笑道:“倒也不困呢,不過前邊人多吵鬧,我想在這裡清靜清靜。”

有值班的小宮女見寶言進來,便跟着來端上茶點,隨後福了福退下去。

宮殿裡用的都是地熱,若不是我開了那麼久的窗,是一點也不冷的。但我這個身子弱些,即使是在數籽園裡我所在的地方也是要多放幾個火盆來取暖,所以陳棋解下斗篷給我披上,順勢在我身旁坐下,向寶言笑道:“世子若不嫌棄也坐下來同我們兄妹說會兒話。”

寶言不等相讓便已落坐,喜氣洋洋地道:“早聽人說起財神少爺的大名,只是一直沒有機緣詳談,今日能向五公子請教一番,實乃榮幸。”

我不想聽他們互相恭維,便向陳棋道:“妖精哥哥,007怎麼沒一起過來?”

寶言被我的稱呼弄得愣了愣。

陳棋道:“老七喝了點酒,在家耍酒瘋呢。”

我掩口一笑:“真的?他是在耍猴拳還是在爬樹?”

陳棋微笑道:“這倒沒有,不過是捧着阿不長吁短嘆。”

我一呆:“哪個阿不?”

陳棋微笑道:“還有哪個阿不?”

我奇道:“我不是讓繭兒把它燒了嗎?”

陳棋道:“嗯,好像是讓老七給要走了。”

我一時出了神,說起來似乎繭兒是沒有把阿不的灰拿回來給我啊,可是007要那個玩具熊做什麼呢?想像着陳零抱着玩具熊嘆氣的樣子,我臉上不禁一熱。

又怕被人看出什麼來,我忙擡眼看了看陳棋和寶言。陳棋倒是沒什麼表情,寶言卻看着我發呆,臉上紅紅的,見我看他,忙移開目光,臉上卻更紅了。

我詫異,道:“世子很熱麼?怎麼臉這樣紅?”

寶言訥訥地道:“是有點熱。”

陳棋微微一笑:“是酒氣上來了吧。”

寶言忙道:“是,剛纔喝了幾杯,這會兒酒氣上頭了。”說着用手渥臉,表情羞澀,也不敢看我,起身道:“我出去走走,散散酒。”

待他出去後,陳棋纔對我道:“看來寶言世子是對妹妹有意了。”

我想了想,道:“不會的,我們沒見過幾面,今天還是頭一回說話呢。或許是方纔在席上大家開玩笑,他小孩子家就不好意思了。”

陳棋道:“哦?可我看他望着你的眼神可是完全的鐘情呵。”

我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我長得又不美。”

陳棋眼神古怪,半晌才道:“聽老六說,妹妹不愛照鏡子?”

我心下猶疑不定,起身走到梳妝檯前,伸手抓起菱花鏡,但眼神卻下意識地飄向一旁。的確,我不愛照鏡子。

試想一下,如果你在鏡中看熟了的那張臉,突然有一天換成了另一張臉,你日日對着鏡中的陌生面孔,是否如同撞鬼般驚悚?

以前我和老弟瘋狂地迷戀恐怖片,那時候我倆就討論過,究竟是洗臉的時候發現鏡子裡照不出自己的樣子恐怖,還是發現鏡中照出的人不是自己更恐怖。

每次面對鏡子我都會想起李心潔演過的一個鬼片——《見鬼》,片中的李心潔是移植了眼角膜後開始見鬼,因爲她一直失明並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所以也就一直相信鏡中的那個女孩是自己,直到有一天從別人拍的照片上才得知自己的真實模樣,這才知道鏡中的那張臉屬於一個早已死去的女孩。

二十三年來我習慣了楚輕雲的模樣,現在卻要從鏡子裡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面孔,怎能怪我每次都眼神飄忽不敢正視呢?

我鎮靜了一下,無論如何我已經與這具身體融合在一起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沒什麼好怕的。

我慢慢將目光聚焦在鏡子上,上一次認認真真地看過這張臉孔還是我剛穿越的時候,爲了確認自己的樣子,我記得那時看到的是一張形容憔悴眼窩深陷猶如骷髏的臉,之後每日梳妝時我匆匆對鏡瞥上一眼的印象,是我已經日漸豐潤不復當初的形容枯槁了。

而現在……我放下鏡子,輕輕嘆了口氣,難怪監國公主當日會稱讚我冰肌玉骨、明眸善睞、清揚俊雅、我見憂憐,這張臉還真當得起如此讚美。就連看慣陳家那些美女的我也不得不承認仙妃的遺傳基因的確優良。

陳棋道:“怎麼,不喜歡自己長得美?”

我強笑道:“怎麼會呢?我還一直怕自己長得太醜把咱家的平均水平給拉低了呢。”說完又覺得不對,我又不是陳鶴儒的親生女兒,我長什麼樣子也跟陳家無關啊。

11偷襲與反偷襲

在王宮裡待到近天明,國主本想讓我在宮裡休息,但我執意同陳棋一起回數籽園去,我可不希望我的新年伊始就毀在這宮牆之內。

在這天方發白的時刻,經過一夜的守歲,人們都已經很疲倦了,趙六開門的時候困得眼睛都腫了。

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早已歇息。陳野和大嫂也帶着兩個兒女去睡了,二嫂明妍身子柔弱,王子哥哥也陪她休息了。其他的哥哥倒都還神采奕奕地聚在一起吃酒玩笑。

見我們回來,陳憂笑道:“五哥把妹妹接回來啦。快來看看咱家七妹。”

陳魚笑着把陳零從陳言身後拽出來,也不知道是哪個惡作劇,給他穿上了女裝。陳零雖然已是醉了,倒還知道害羞,用手擋着臉不肯給人看,被陳魚、陳憂兩個硬是把手拉了下來。

只見陳零酒意滿面,雙目中水波流動,臉上雖未施脂粉,但薄脣卻稍點櫻紅,自有一番動人處。

這情景本來是很好笑的,況且也是兄弟們互相捉弄玩笑,可是我心裡莫明其妙地覺得不舒服,忍不住道:“七哥最討厭別人說他像女孩子了,你們這樣捉弄他,等他酒醒了得有多傷心。”真是胡鬧,我的007怎麼可以這樣被人欺負?要欺負也該是我來欺負才對吧?怎麼哥哥們都有這份惡作劇的因子啊?

陳言一怔,撓頭道:“怎麼會呢?咱們兄弟開玩笑的,老七不會生氣。”

我見陳零已是醉得腳步不穩,心中的不滿更盛,倒像是覺得這些哥哥在侮辱輕薄了陳零一樣,但也明白自己反應太過,壓下情緒,勉強道:“守了一夜都累了吧,去睡一會兒吧,今天白日不是還要拜年嗎?”

陳魚道:“是啊,累的就去睡吧。我就不睡了,想看會兒書。”

陳憂道:“我陪你。”

陳言撓撓頭,道:“我也不累,再玩會兒吧。”

陳棋看了我一眼,道:“老七困得眼都迷離了,妹妹送他回房去睡吧。我找屠先生聊天去。”

我道:“也好。”扶着醉得只會笑的陳零回房去。

小螢火蟲已倒在外間的牀上同拈豆兒兩個睡熟了,拈豆兒的腳壓在他肚子上,他的手臂又搭在拈豆兒的脖子上,兩個人居然也不覺得累,睡得小臉紅撲撲的。

我也沒叫他們起來,自己打了水給陳零洗臉——被人侍候了這麼久,我倒還沒失去自理能力,萬幸。

溫水着面,陳零似乎清醒了些,拉着我的手笑:“妹妹回來了。”

我嘆道:“你怎麼喝這麼多酒?”抽出手用巾帕給他擦去臉上的水珠,他的皮膚可真好,細緻光滑得連毛孔都看不到。此時因爲醉酒的緣故,臉上的溫度有些熱,頰上微紅,襯得兩隻黑眼睛似是帶了水汽一般。

陳零皺眉道:“我喝了很多麼?”

我白了他一眼,道:“都醉成這樣了,還問我?”放下手巾,幫他脫下那身女裝,扶他躺上牀去。

陳零還不服氣:“我沒喝幾杯,三哥喝得比我多。”

我嗔道:“那他又沒醉到被人扮成女孩兒。”

陳零生氣了,嚷道:“我不像女孩兒。”

我忙哄他:“好好好,你不像。”

陳零的注意力又轉到了其他方面,笑嘻嘻地道:“妹妹在宮裡想我了沒?”

我把棉被給他蓋好,道:“想你做什麼。”

陳零突然抓住我的手,凝望着我:“我想你了。”

我呆了呆,見他抓我抓得緊,也掙不開,又見他醉意朦朧的模樣着實可愛,便坐在牀邊,柔聲道:“好,我知道了。你睡吧。”

陳零看了我一會兒,道:“我不想睡,我陪着你。”

我笑道:“眼睛都睜不開了,還陪我?好啦,你閉上眼睛,乖乖地睡,我坐在這裡看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陳零這會兒真像個小孩子,耍賴道:“一起睡。”

www◆ Tтká n◆ C○ 我可不敢再同他一起睡,到底年紀漸長,要避嫌了。因此只是口中哄他,讓他握着我的手睡去。

陳零很快就睡熟了,手卻仍是不肯放開我,我稍稍向外一掙他就驚動,我心中暗暗叫苦,其實我也是又困又累,但也只有由着他。

過了年,我就又長大一歲了,閒時常常感慨我的“十三歲”實在是有夠驚心動魄,不知道我的“十四歲”會不會安穩靜好?

零,十五歲了呵,是個大孩子了。再過得幾年,等他脫離年少的稚氣,還會是這樣純淨明媚着嗎?等他看到這個世界的光怪陸離之後,他還會像現在這樣握着我的手不肯放開嗎?

而我,冒牌的陳嬰,我的命運究竟會走往何處?

天性中的悲觀一時佔了上風,我怔怔看着零恬靜的睡容,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不,這個世界不許人頹廢,也不許人落淚。何必讓眼淚淹沒你自己?

擦乾淚水,我微微一笑,既然不是一個能夠深刻的人,那我寧願淺薄並俗氣地享受人生這短暫的幸福。零,你不可以後悔哦。

此時萬籟俱寂,無人打擾,眼前的美少年又在沉睡中,全然不知我的心理活動……上帝,容我小小地犯罪一下。帥哥當前,有便宜不佔是浪費啊。

輕輕俯下身,我將嘴脣印在零的脣上,很小心很小心地啵了一下。不等我離開,零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突然伸臂摟住了我,加深了這個吻。

僅僅是嘴脣相碾的親吻,因爲他的顫抖和緊張而加倍的惑人,我試探地伸出舌尖去,零全身一震,隨即聰明地學會舉一反三攻城掠池。我覺得一向有點消極怠工的心臟此刻擁有了無與倫比的工作熱情,它正在努力向全身的血管輸送着大量的沸騰的血液,然後它自己還很不安份地盪來盪去,只差要蹦出胸口了,這一切的直接後果就是讓我周身發熱手腳無力………………

“還裝睡,給我起來!”好不容易纔推開這個貪得無厭的小鬼,我又羞又氣地叫。

陳零嘴角噙着笑意,從眼皮底下觀察着我,手腳攤開在牀上繼續擺出熟睡的樣子,而且居然還開始打呼。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把撈起他的腳開始搔他的腳心,陳零馬上大笑着跳了起來。

“你裝睡!”我氣呼呼地指責他。

陳零笑道:“我真睡着了,不過後來又醒了。”

“鬼才信呢。”哪能醒得那麼巧,偏偏我偷襲的時候他就醒?一想到自己被反偷襲了,我就不由得臉上發燒,想想這種情景還要和他爭論是不是裝睡,我也實在是夠笨的。連忙站起來要逃。

陳零赤着腳跳下牀來捉住了我,將我抱在懷裡,眼底滿是欣喜,將臉頰在我臉邊輕蹭,聲音微啞地道:“你也喜歡我,是不是?”

完了,被抓了現形,我再怎麼狡辯也沒有用了。可是坐以待斃不是我的習慣,我厚着臉皮道:“誰說的,我只是看你長得好看,一時忍不住親一下,這和喜不喜歡你沒有必然聯繫。”

上帝基督耶穌聖母瑪利亞,我錯了,下次我再也不這麼嘴硬了。否則像這樣被零氣急敗壞地捉住狂吻,後果就是那一整天,見到我的人都懷疑地不住瞄向我腫脹的紅脣,而我就一臉嚴肅地宣佈這是爆辣牛筋吃太多的緣故,並且拒絕看向陳零那張得意地偷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