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章

20壓在胸口的石頭

放下監國公主的信,我不由嘆了口氣。

實在是沒有料想到,在兩國交戰之際她還會派人給我送來書信和禮物,在信中她一字未提交戰之事,仍是雲淡風清地講些玄鷹國的風光,甚至詳細地說了一遍她不久前去禁苑打獵的趣事。只在信的最後邀請我去玄鷹作客,並情深意切地表示願與我永結姊妹之誼。

把玩着監國公主送來的一對翡翠麒麟,我頭也不擡地向陳零道:“這種時候還寫信給我,她就不怕有人會以此爲把柄,說我裡通外國?”

陳零看完信,微笑道:“你不如把信拿去給主上看看。”

我瞥了他一眼,嘆氣道:“007,你覺不覺得你的笑容越來越像四哥了?”

陳零奇道:“怎麼?”

“奸詐唄。”話音剛落,我頭上就被人彈了個爆慄,回頭一看正是我“污衊”的主人公——陳魚。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哥哥們長得這麼英俊瀟灑帥絕人寰,笑起來也是傾國傾城,現在國家危難,敵軍壓境,不如讓哥哥們去邊境上笑上幾笑,保準敵軍頃刻瓦解。這利國利民保家衛國之事不可不做啊。”

陳魚道:“胡說八道。”嘴邊浮起一個矜持的微笑,順便瞄了一眼桌上的梳妝鏡。

陳零拿信給陳魚看,陳魚笑道:“看來普淘臺一帶戰事可緩了。”我覺得我真的沒說錯,他的笑容和陳零剛纔一模一樣,有成竹在胸的……呃,得意。

對於“養於深閨”的我來說,前線戰火燒得旺不旺我只能從主上和朝中大臣們的臉色上一窺究竟。因爲戰線吃緊,朝廷已經下了募兵令,徵召百姓入伍,將平時用於修築堤防、城牆的“工兵”和各地的“民兵”都派去了前線。可是對於那些未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的士兵來說,即使是拿着大刀長矛,也不過是去戰場上當一個活靶子罷了。

主上已經臥病在牀,朝中大事都是由太子處理,每日定時向主上請奏。

監國公主給我的那封信,似乎在籠罩着鳳麟的烏雲上破開了一道縫隙,人們看到明亮的曙光從那裡透下來。

所有人都認爲,監國公主在此時邀請我去玄鷹作客,並特意強調了我們的友情,實際上就是在向鳳麟拋出了橄欖枝。而玄鷹現在在前線無疑是佔有優勢的,監國公主之所以藉此信來暗示我們主動議和,原因可能是玄鷹並不打算在這場戰爭中投入過多的兵力和時間,只是想獲得一定的好處。而且他們顯然也清楚,鳳麟國力的迅速削弱對於玄鷹近十年內都不能再構成威脅,而如果鳳麟被打擊得過份羸弱了,顯然也無法再抵抗幽都、成鈞等國家的侵略,屆時玄鷹爲了不讓他們獨吞鳳麟,必然要投入更多的力量參與這場戰爭,這對於玄鷹來說也未必就是好事。事實上,對於鳳麟,玄鷹遠不像幽都那樣野心勃勃貪得無厭。

如此一來,我前往玄鷹之事已經被提上日程。

陪我去玄鷹的,是翰林學士曹漢文、同恩郡王世子寶言、侍衛親軍都指揮使蔡嶺、禮部侍郎李介中。這些人中當然是以曹內相爲首,議和的事主要由他來做。此外,家中陪我一起去的自然是妖精哥哥和陳零,我本想帶書桐一起去,但是她脫困之後身體一直不好,恐怕無法承受車馬勞頓,只好把她留在家裡,帶上了裁雲和棋坪。丁衝、沈拓、賀子瑜、火狐、火麒麟、銀鼠都扮做我的侍從跟隨,有這幾位高手保護,我倒也放心不少。

在朝中還是有人反對我去玄鷹的,這些人主要是以太子爲首,只是鳳麟史上出過不少女王和女將軍,所以用我的性別來反對是立不住腳的,他們只能說擔心玄鷹有詐唯恐對我不利。我當然不會傻到以爲太子是突然對我愛護起來,他只不過是怕議和成功增加了我的政治砝碼罷了,就像他現在十分擔心瑞王的政治份量加重一樣,若不是他沒有領兵作戰的經驗,說不定他就替換了瑞王去前線爭功了。

這次去玄鷹,我們走的不是經過虹風的那條路線,而是直接經普淘臺,過銀荒灘,從玄鷹的金荒灘進入,直取都城夜涼。

曹內相的用意,是我們在普淘臺的時候,因爲公主與世子親臨還可以激勵一下苦戰的將士們。順便也親自探查一下前線的狀況。

一路行來,從京都的繁華到邊疆的悽苦,同行衆人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陰沉。

到達普淘臺那天,王將軍率衆相迎,幸好這些天玄鷹軍隊也在駐紮休整,並未大舉進攻,但是目中所見,所有將士卻都是一臉菜色,神情憔悴。

我悄悄問妖精哥哥,他淡淡地道:“多半是糧草供應不上,將士們吃不飽。”

王力將軍年過五旬,滿面滄桑,但步履穩健,氣勢不減。他先率衆跪聽聖上口諭,無非就是些慰勉之詞。之後向我和寶言行禮,我同寶言都不敢受禮,搶先攔住了。

看看面前雖然憔悴但仍英氣勃發的將士,再看看我們這一行人,單是陳棋、陳零和寶言,那幾張美少年的臉孔不染塵事,與這戰場上的氣息絲毫也不協調,更別提我和那幾個花團錦簇的丫環了。也難怪王力的臉上不由得顯出幾分無奈來。

草草互相介紹了一下,王力就帶我們去住處。

普淘臺是一個佔於高地的小城,城中居民約四五千人,王力在此駐守多年,家眷也都在此。他將自己的宅院中空出來一部分給我們落腳,隨同的兵士太多,宅子裡住不下,就分成幾隊輪班守衛,不值班的就在軍營中住下。

一路車馬勞頓,我確實很累了,但還是強打精神同寶言一起檢閱大軍。

真正站在這萬千將士們的面前,看着那一張張風霜滿面的臉,聽到他們震徹天地的吶喊聲,我的心被震動了。

這些將士們,雖然吃不飽,戰鬥得又辛苦,可是身披鎧甲高舉刀戈的姿態依然虎虎生威不可輕慢。聽王力說,戰鬥最烈的時候,甚至有兵士抱住敵人一同跳落懸崖,或是垂死之時還要跳起來咬中敵人的喉嚨。戰後清理戰場的時候,往往會發現兩軍的兵士糾纏在一起分都分不開。

隨着一聲山呼,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的寶言被嚇得小臉慘白,腿也有些發抖,同王力在一起的那幾名將領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又多了些輕視之色。我也很緊張,但還能鎮定,說了些曹內相教的“大家辛苦了”之類的場面話,這倒讓那些將領驚訝和佩服起來,有一人還稱讚道:“公主果然是巾幗英雄,氣宇不凡。”

我臉紅。我慚愧。

逗留兩日後我們便進入玄鷹的國界,兩軍正在休戰,玄鷹的將領是陌王鷹惜安,他親自來迎接我們,並派兵護送我們去玄鷹國都城——夜涼。

一朝醒來不知身處何方,躺在牀上發了幾分鐘的呆,纔想起來本姑娘現在正睡在玄鷹國的公主府裡。

按理說我們是應該住在專門接待外國使節的地方的,但是監國公主說她與我情同姐妹不分彼此,直接就把我們給帶到公主府來了。

我記得昨天和她痛飲了一番,席上胡侃了些天南海北稀奇古怪的事,最後她先趴在桌上不動的,我還替她叫了夜叉和邊晝來扶她回去,然後……大概我也就支持不住醉倒了,隱約記得陳零和妖精哥哥扶我回的房,好像我還抱着陳零親了一大口??我的酒品是不大好,喝多了什麼丟人的事都幹得出來。不過,也許是我記錯了呢,喝了那麼多酒多半我是直接矇頭大睡了吧。

也不知道什麼緣故,胸口憋悶得慌,好像有什麼東西壓住了,讓我不痛快。我冥思苦想,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我心裡這樣煩悶呢?難道昨晚喝的酒不夠好?要不,是我在擔憂國家大事?…………“怎麼睡着睡着還把枕頭壓胸口上了?”裁雲一邊輕聲埋怨着,一邊把枕頭從我懷裡拿開,哦,這下我喘氣可舒服多了。

我腦袋疼得就像是有幾百個人在裡面蹦迪似的,愁眉苦臉地任由裁雲和棋坪幫我梳洗穿衣,坐到鏡前我沒精打采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TNND,到底是美人的基因啊,經過大批量的酒精的摧殘,居然還是花容月貌我見猶憐,連個黑眼圈都沒有。哪像我以前,喝醉酒第二天醒來樣子殘到沒法見人,只能一邊忍着頭疼一邊趕緊做面膜補救,真是不公平啊。

再見監國公主,我更是大嘆不公平,我這邊廂頭疼得只想找面牆撞上去,她那裡卻神采飛揚好像剛做了全套的香薰SPA,眉梢眼角都透着滋潤。敢情她昨晚喝的不是酒,竟是太太口服液。

讓我有點迷惑的是陳零對我的態度,眼巴巴地看着我,黑眼睛裡水汪汪的,活像我搶了他的肉骨頭似的。而且他居然還對妖精哥哥耍脾氣,妖精哥哥和他說話他都不理。找了個機會我問他是怎麼回事,他把嘴撇來撇去,無比委屈地道:“你昨晚幹嘛親五哥?”

我傻了。

陳零道:“你還親他的嘴……雖然五哥說你滿嘴酒氣一點也不好聞,可是,你幹嘛親他?你怎麼不親我?”

繼續發傻。

我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喝多了喜歡抱別人,可是也沒想到這次居然會升級到逮誰親誰的地步啊。一想到自己昨晚就像個女色魔似的抱住妖精哥哥打KISS,我就覺得頭更加痛了。天!這讓我怎麼面對被我“施暴”的妖精哥哥?

而且,我明明記得我親的是007這個臭小子啊。

偷襲了帥哥,可是一點榮譽感都沒有。丟人丟得我只想自殺。

揪着陳零的衣領我問:“還有誰看見了?”我咬牙切齒地打算把目擊證人全部滅口。

陳棋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微笑道:“老七又哪裡惹妹妹生氣了?”

我訕訕地放開手:“沒有……五哥。”

妖精哥哥一挑眉:“難得聽你正正經經地叫我五哥。”

壞了,又露馬腳了,做了壞事就會心虛地老老實實地叫哥哥。我紅着臉不敢出聲,陳零沒好氣地白了陳棋一眼,道:“妹妹在問我昨晚的事。”

咦?是我眼花了嗎?有那麼千分之一秒的機會,我好像看到了妖精哥哥臉上的紅暈。揉揉眼睛,嗯,果然是眼花,他的表情和平常也沒什麼兩樣,還是那樣淡淡的,反問道:“昨晚有什麼事?”

陳零笑道:“誒——?”表情無辜且無邪,倒像他剛纔什麼都沒有說過似的,又像在納悶妖精哥哥的記性如此之壞。妖精哥哥倒不由得一窒,摸了摸鼻子,道:“屋裡氣悶得緊,我出去走走。”他居然就溜了。

我嘆道:“零,你一個‘誒’字可退敵千里呀,上次咱們遇襲怎麼不見你用這招呢?”

陳零又好氣又好笑,見房中再無旁人,便來呵我的癢:“看你還敢取笑我。”

我素來是觸癢不禁,一邊大笑一邊逃跑,陳零在後緊追不捨,笑鬧聲驚得窗後一羣正在覓食的麻雀都飛了起來。我一笑就沒力氣,跑也跑不掉,被陳零捉住了呵癢,更是笑得站都站不住了,倒在他懷裡連聲道:“饒了我吧,下次我只管偷襲你,再不會認錯旁人了。”

陳零本來已經住手,聽我笑他,便又來呵癢,笑道:“你還說。”笑鬧得我渾身都沒了力氣,軟在他懷裡氣喘不已,他才罷了手,額頭抵着我的額角輕輕摩蹭着,眼神又柔膩了起來。

纏綿了好一會兒,陳零才拉着我在椅上坐了,他站在我身後用手攏起弄得散亂的頭髮,道:“其實我也不會埋怨你,我又不能管束住你去喜歡誰。況且五哥又真的是挺好的。”

我有些不自在,用指甲颳着扶手上的漆,道:“誰說這個了……哎,你說少淵,哦不,火狐他們,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可是我好久以前就想問的了。

陳零道:“你記得在到鳳棲之前你和裁雲被火麒麟擄去那次麼,你不是邀銀鼠合力對付葬花夫人,銀鼠說要問過他的同伴的?後來咱們到了鳳棲,銀鼠便主動聯繫了四哥,然後四哥赴他的約去了蹁躚館相會,才知道原來假扮少淵的火狐就是他說的同伴。”

我奇道:“火狐爲什麼要藏身在小倌館裡啊?”

陳零給我攏好頭髮,自然而然地將雙手放在我肩上輕輕按摩,道:“火狐自有他的理由吧,總之四哥同他談好了條件,他答應同我們一起瓦解鬼谷。你別看這些日子風平浪靜的,其實四哥五哥他們可是做了不少準備呢。火狐也拉攏了一些鬼谷的殺手,像火麒麟之類的。他同四哥之間大約是有什麼暗裡聯絡的方法,那次趕來救援倒不是巧合。”

我哼了一聲,道:“難怪見了他們小鳥哥哥一點也不驚訝呢。誒?咱們開賞菊宴那次,火狐怎麼也去了?還跳舞?”

陳零道:“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因爲他的舞跳得特別好吧。”

我道:“纔不會是因爲這個呢。當時我就想過,雖說大戶人家宴客的時候也有請特別出色的妓女小倌來助興的,可是咱們那次請的客人中可有太子和瑞王,又有監國公主這些貴客,請一個小倌來跳舞細究起來可是有點有失體統的。且不說小鳥哥哥、妖精哥哥是不會犯這等錯誤的,就是大哥那個老古板……咳咳,我可不是說大哥壞話……他也不會同意在這樣重要的宴會上請一個小倌來表演的。”

陳零順勢從後面抱住我,在我頰上一吻,笑道:“我還當你只顧着同丫頭書僮們玩笑呢,卻原來也是有心思的。”

這叫什麼話,我又不是一顆空心菜,怎麼會沒心思呢?不要因爲我偶爾的天真,就把我當白癡啊。

陳零道:“不過,我真不知道他來是做什麼的。只是猜測或許是爲了綠橙纔來的吧。”

一提起綠橙我就恨得咬牙,雖然據說神經病殺人不算犯法,可是也該給關到醫院裡去做治療吧?瑞王那個傢伙還成天帶着這麼個危險的女人四處遊蕩,真是個大禍害。

可是,對於火狐來說那可是他親孃啊。問題是,綠橙爲什麼會到瑞王府的?又爲什麼不認識火狐?

21驚變

他一回眸,眼底自有天地日月,周遭的一切都似不存在了。原來竟然真的有這種事,一個人可以美得如此懾人,竟然讓我呆怔在這裡動也不能動。

本來是來找火狐問清楚綠橙和瑞王的事的,不料推門而入時竟看到這樣一個美少年側身而立,僅僅是一個側臉便讓人驚豔。不,驚豔二字都不能形容見到他時的感覺,我在現代的時候在熒幕上雜誌上看多了形形色色的帥哥美女,來到古代身邊出沒的更是出類拔萃之人,可是這是我第一次清楚明瞭什麼叫做絕世獨立的傾國佳人。

不只是我失態,陳零亦是呆住了。

少年冷眼看看我們,擡手將一樣東西覆在面上,遮住了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道:“有事麼?”

上帝基督哈利波特啊,這個玩笑開大了吧?我同陳零持續呆怔中。

火麒麟不耐煩地道:“你們是要進來還是出去啊?要麼進來關門要麼出去關門。”

我走到他面前,望着那張毀損的臉同烏木面具,下意識地伸手去揭他的面具,我想看看那下面是不是剛剛讓我驚豔的臉。

火麒麟捉住我的手,眼底亦是雲淡風清,道:“不要看。”

我茫然,陳零過來撫着我的肩,像沒事發生似的,道:“火狐在不在?”

火麒麟轉頭向房內叫了一聲,火狐同銀鼠走了出來。

心神尚在激盪之中,我一時沒有注意到陳零和火狐說了些什麼,腦子裡只在想着剛纔看到的那張側臉。絕世的美顏同烏木面具、損毀的臉夾交錯在我眼前出現,突然我想起當初葬花夫人的得意。這就是她所心醉的藝術嗎?

如何忍得將不染輕塵的蓮花投進大火?如何忍得將一點暇疵也無的美玉擊撞頑石?如何忍看絕美與損毀出現在同一張臉上,美與醜涇渭分明卻又絲絲入扣?

那種視覺衝擊力只怕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也只有葬花夫人這樣的變態才捨得將這麼完美的容顏損害。

難怪銀鼠曾對丁衝說:“麒麟可不是醜八怪,他比你好看得多。”

只是擁有這樣絕美容顏的火麒麟,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看看火麒麟,他正坐下來喝茶,神情裡不見半點悒鬱。不知道他面對傷害自己的人的外孫時心裡又是什麼感覺,但看他平時與火狐相處的樣子,似乎對火狐並無芥蒂。

這時曹漢文陰沉着臉走過來,他帶來的消息讓我們全體遭受了打擊。

太子篡位,國主殯天,陳家所有產業被剿入國庫,陳家老少全部被押入大牢。

現在,我知道那壓在我心口讓我上不來氣的是什麼了。

因爲瑞王和我都不在京城,沒有人能牽制太子,所以他竟然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在這種兵臨城下的時刻篡位。他也不怕皇位剛到手就兵敗城破,被抓去當俘虜!或者,是他乾脆就不看好現在的局勢,想在亡國之前當幾天皇帝過過癮呢?

總而言之,現在我們這些人在玄鷹的身份微妙之極,若說是使臣,皇帝已經換了人,還把我的家人都給關進了大牢,我這個公主的身份還算不算數都說不準。若說不是使臣,那我們在玄鷹算什麼?政治避難嗎?

太子已經稱帝,改年號爲建仁元年,我心中暗罵他還真是個“賤人”,連親生父親都能逼死,天家骨肉親情竟是涼薄至此。不知道瑞王現在是什麼感想,他在前線浴血殺敵,後方卻被抹殺了一切希望。

不久之後妖精哥哥帶給我們一個好消息:陳魚在這一場大難中逃脫了,一同逃走的還有他的書僮藥泉。我突然覺得哥哥們的小書僮真像是他們的影子,就像監國公主的夜叉和邊晝那樣,步步相隨,不離不棄。

既然小鳥哥哥能從官兵手中逃出來,以他的能力應該可以在外圍想辦法救援陳家老少吧,希望他動作快一些,不然我真擔心幼睿幼煙兩個孩子,在牢裡他們受不受得住那份罪啊?還有書桐,我走的時候她的病還沒好呢,在牢裡沒有醫治的條件,她的病會不會加重啊?我家裡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頭們,在牢裡會不會被獄卒欺負?

我的心都煎熬得不行了,又暗暗責怪自己,早知道太子會做這種事,我當初就不應該答應出使玄鷹。如果留在鳳麟,他多少還會忌憚我一些,不敢輕舉妄動吧?要不,再早些時候,我也應該爭取一下王儲的位置,至少還能在朝中拉攏一些力量,也不至於讓太子篡位篡得這麼輕易。

朝中……對了,寶言和我們一起來了玄鷹,那同恩郡王呢?他應該不會眼看着太子如此胡作非爲吧?

緊接着我的思緒一下又跳到外星督察身上,我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用腦電波發出企求,希望他能來幫幫我。可是一直祈禱了一下午,外星督察也沒個迴音,不知道他是沒收到我的腦電波,還是根本就不想管這事。我覺得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他不是一直說不想弄亂這個社會的秩序嗎?可是,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我可是面臨着生死關頭啊,這個該死的外星督察,不幹好事!

我在心裡大罵了外星督察一通,如果他能收到這些訊息的話,哼,非氣死他不可,活該,誰叫你不來幫我的。

在祈求外星人無用的情況下,灰心喪氣的我又開始自責起來,如果當初我沒有在海邊散步,也就不會被外星人撞到這個世界來了,那真正的陳嬰大概也早就病故了,這個世界不會因爲我的出現而改變,那也就不會有太子篡位陳家人入獄這一系列的事件發生了。歸根結底,是我的穿越帶來的蝴蝶效應,是我的錯。

就在我自責得無以復加的時候,火麒麟輕飄飄地丟下一句:“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弟兄幾個回鳳麟去殺了那個新帝好了。”

好主意!

我的眼睛裡立刻發射出無數的心形,一激動就抓住火麒麟的手,差點叫起來:“快去殺他吧!”

陳零搶先說:“暫且稍安勿燥。”

我失望地看着他。

陳零解釋道:“想刺殺新帝並不容易,他身邊也一定有許多高手。況且,就算可以刺殺成功,現在時局危亂,鳳麟一旦無主,只怕就不只是幽都玄鷹成鈞三國的大軍要勢如破竹了,就連赤炎等國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到時候鳳麟恐怕會被瓜分得四分五裂。”

我心裡一沉,007的擔憂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火麒麟不以爲然地道:“那麼,讓公主回去鳳麟,殺了新帝,登基做女王。”

陳零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略一沉吟,道:“我們暫且不必着急,沒有將我們一網打盡之前,新帝不會對父親和哥哥們輕舉妄動的。況且寶言和我們在一處,同恩郡王必然也在上下打點,不敢稍有閃失。瑞王現在一定也已經收到消息,他手上還有十萬大軍可供趨使,依他的性格不會吃這種啞巴虧的,一定會有所動作。蘇洪大將軍也有十二萬軍隊,他對先帝忠心耿耿,新帝的皇位得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只怕蘇大將軍也不會輕易聽他驅策。在鳳棲城中新帝只有幾千名近衛軍可用,這些人裡也未必全都對他忠心不二。其實這樣說起來,新帝選擇這個時機篡位,還真是夠冒險的。不知道他怎麼會這樣迫不及待呢?”

是啊,他爲什麼這樣迫不及待呢?如果再多等一陣,主上的病只怕也拖不了多久,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當然可以在皇帝駕崩後登基繼位,爲什麼一定要搶在這種時候篡位逼死皇帝呢?

“難道,是皇帝有意下詔改立瑞王當太子?”我發出了疑問。

妖精哥哥道:“或者是改立瑞王,或者是改立妹妹做王太女,這兩種可能都會刺激得新帝喪心病狂。”

“那我們該做些什麼呢?”我的腦子在這種時候就不太夠用了,只能期待聰明的妖精哥哥和007能有什麼建設性的意見。

沒想到二人對望一眼,竟不約而同地說出一個字:“等!”

我一時氣餒,等,要等到什麼時候?

可是我又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按照他們說的去做。

在我憂急如焚的時候,寶言也不好過,才幾天功夫小臉都瘦得凹下去了,嘴角也起了泡。曹內相到底不是普通人,從表面上還看不出什麼來,他也知道和我商量是沒用的,所以只去找陳棋陳零嘀嘀咕咕。至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蔡嶺和禮部侍郎李介中,一個是稟着軍人本色只等着接受命令全不用自己的大腦思考,一個卻是滿面憂愁頂着兩個老大的黑眼圈。

我被妖精哥哥吩咐來讓他們安心,特別是寶言,別讓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事來。

寶言一見到我就急切地道:“公主,讓我回鳳麟吧。”

我道:“時局不穩,你回去做什麼?”

寶言道:“我知道公主現在不便回國,但是我不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同恩郡王世子,不會有人把我放在眼裡的。我現在很擔心父王和母妃,想回去看看他們怎麼樣了。而且,我回去以後也可以替公主你探聽消息啊。”

看來這孩子這幾天是把這些話翻來覆去地想過許多遍了,爲了讓我能允許他回鳳麟,都不惜自薦當我的密探了。當然,等他真的回到鳳麟,我鞭長莫及,也就不能管束他是否履行諾言了。

見我沉默不語,寶言又道:“父王曾經對我說過,先皇最疼愛的就是公主,父王還說先皇曾經提到過,說如果公主願意的話他會讓公主來接替皇位的。父王也說,以公主的材質雖然未必是領袖羣倫的人物,可是公主宅心仁厚必是掛念天下蒼生,福澤百姓的一代仁主。而且還有陳家兄弟們,都是人中龍鳳,他們又與公主血脈相連,必然會全心全意地輔佐公主的。這次來玄鷹,父王說先皇的意思就是要讓公主歷練一下,同時也立些功勞,日後纔好改立公主爲皇太女。”

聽到這裡我愣住了,主上竟然是真的有心要讓我當女王嗎?那麼,新帝是不是因爲知道這件事才迫不及待地下手國主

寶言道:“我雖然年紀輕,不懂事,可是我也知道無論是現在的建仁帝還是瑞王,都不適合來做我們鳳麟的國主。建仁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囂張跋扈,對異己心狠手辣,他若當政必是暴君。瑞王雖然素有賢名,可是好大喜功野心勃勃,他若稱帝必會征討四方陷鳳麟百姓於戰火之中。只有公主,若是公主登基做女王,纔會甘心守成,休養生息,讓鳳麟百姓安居樂業,對朝廷百官一視同仁。這次新帝篡位事出突然,可是我想朝廷裡一定有不少官員是不甘心的,瑞王也必然是虎視眈眈,我父王多年來不露鋒芒,新帝或許一時半會還不會對他下手,可是新帝一定在忌憚我父王,怕他相助公主或是瑞王。所以新帝遲早都會對我父王下手的,我想要搶在他前面,扳倒這個篡位的賊子,讓公主你來繼位。”

這番話聽得我直冒冷汗,一直以來我都沒把寶言這個貴公子放在心上,認爲他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可是這一番話說來雖然是幼稚天真,但卻鋒芒畢露銳氣逼人。寶言,到底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啊。

一時間我面對着這個一腔熱忱的孩子說不出話來,愧疚之心讓我汗如雨下。

寶言尚且對我如此有信心,可是我在聽到太子篡位陳家老少入獄的消息後,我又做了些什麼?憂慮、自責、祈禱,把希望都寄託在妖精哥哥和007身上,甚至寄託在逃過一劫但生死未卜的小鳥哥哥身上,寄希望於火麒麟、火狐這些殺手身上……唯獨沒有想過自己能做些什麼。

想起剛剛007那意味難明的眼神,我才知道,他眼神中的含義。原來零還是最瞭解我的人,他知道我的軟弱,也願意替我承擔這一切,所以在火麒麟提出讓我做女王的時候他纔會不接口,而是另外提出別的意見。他這樣溫柔待我,處處爲我着想,而我呢?我真的有替他們着想過嗎?

從前在數籽園舉行菊宴的時候,監國公主鷹翎就暗示過我,她會在我和瑞王中間選擇一個同盟者。而我呢,拒絕了這大好機會,如果當初應承下來,是否此次玄鷹也就不會對鳳麟出兵?

我心中忽然一冷,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當時我拒絕了鷹翎,那她是否已經與瑞王達成了某種協議?我相信瑞王是不會像我那麼傻,放着好機會白白從眼前溜走的,只要鷹翎向他提出來,他一定會同意的。當初他邀請鷹翎來鳳麟,不就是想着締結婚盟以換取玄鷹的支持嗎?可是鷹翎最後靜悄悄的就走了,沒有和任何一位皇子締結婚盟,她不可能錯過這樣的機會的啊,一定是因爲另外達成了什麼協議的。當時我怎麼會沒想到?

如果鷹翎是和瑞王有着某種不爲人知的盟約,那這次爲什麼會出兵攻打鳳麟?

真的是爲了奪回普淘臺?

這個理由也太表面化了。

見我沉默不語,寶言有點着急,還以爲我是對他不放心,突然跪了下來,指天發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寶言願效忠永淳公主殿下,生死不棄,永不背叛,若違此誓,即如此斷指!”從靴筒裡抽出短刀,一咬牙砍掉了自己左手尾指。

我沒想到寶言將會這麼做,來不及阻攔,眼睜睜地看着那截小指落在地上,鮮紅的血立刻飛濺出來。

聽到我的驚叫聲,守在門外的蔡嶺和銀鼠衝了進來,一看到這種情景,他們也都愣住了。還是銀鼠最先回過神來,忙給寶言止血,又命人去傳喚大夫。

陳棋陳零和曹內相等人得到消息也都趕了過來,我只把寶言的話悄悄告訴給了陳棋陳零,陳零馬上道:“妹妹,這些事有我們呢,你不用勉強自己。”

我不由嘆了口氣,道:“零,我知道如果不是以我的名義征討太子篡位的話,咱們是師出無名,就算是有辦法扳倒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況且扳倒之後呢?真像你剛纔說的,就讓鳳麟無主,讓列國前來瓜分嗎?若是把皇位讓給瑞王,也難保我們陳家不會再次身陷囹圄,只要有我在,瑞王也始終是忌憚的,他也同樣怕我來搶他的皇位啊。既然如此,我何不乾脆就做女王,絕了他們的念頭,也不再讓別人來對我們不利呢?”

妖精哥哥一言不發,陳零咬了咬嘴脣,道:“我知道你不喜歡當女王。”

是不喜歡,可是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我不能因爲自己的愛憎而置衆人的性命於不顧。我也明白,如果要扳倒太子,可能還是會有許多人流血犧牲,可是至少那是我們主動出擊,不是被動挨打。在反擊中死去,和在壓迫中死去,哪一種死法更有尊嚴更有價值,不言而喻。

我同樣知道,今天這番話說出來,過去我那種懶散閒適的生活就再也回不來了,或許我再也不會擁有過去那種快樂的日子了,不會再拿着彈弓打小書僮的屁股,不會捏他們的臉蛋,不會欺負小丫環給我編中國結……

可是,這值得,只要他們活着。

於是,我只是輕輕抱了抱陳零,道:“我知道我可以信賴你,你會幫我的,是嗎?”

陳零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淚水打溼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