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女皇突然警覺起來，問道：“她和柳晏有什麼關係？那個夭折的孩子……”
老太監道：“那個孩子確實夭折了，更不會是柳晏。”
“當然不會是他！”女皇自己也想明白了，因爲年齡對不上。
老太監接着說道，“她失去了孩子之後，人也變得頹廢，經常迷迷糊糊地犯錯，爲此被髮配到這處倉庫中做粗活。”
女皇似乎不記得這些事了。當年，她只關注皇帝喜歡的女人，至於那些不受寵的，而且還是個宮女，她根本沒有精力去理會。不過，老太監的話着實讓她爲之心驚，如果柳晏是那個宮女的兒子，那麼他的父親是誰呢？很顯然，只能是當年的神皇。
而且，很顯然，不僅老太監知道這件事，英國公和崔玄微等對柳晏另眼看待的人也知道這件事。可是他們居然都瞞着自己，他們想幹什麼？
一念至此，她的臉上浮現出濃重的殺氣。
老太監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繼續不急不緩地說道：“後來，先帝爲了勸玄奘還俗，命我送了幾個宮女給他，她便是其中之一。玄奘既沒有接受這些宮女，也沒有將她們還回來，而是私自遣散了。先帝雖然很生氣，但也沒太放在心上……”
“等等！”女皇打斷了他的話，突然擊掌道：“這就對上了。不然的話，玄奘怎麼會恰在柳晏遇險的時候出現呢？”
老太監沒有迴應，他已然嚥氣了。
女皇也意識到了，小心翼翼地試了試他的鼻息，又猛然把手縮了回來。雖然老太監沒有把話說完，更沒有說柳晏究竟是不是神皇的兒子，但事實顯然就是如此。否則，他也沒必要專門提這件事。
“來人！”她冷冷地叫了一聲。
太醫、太監以及跟她一起來的女官、宮女都涌了進來。他們料想老太監死了，該是準備後事的時候了。進來一看，果然如此。但是，女皇發佈的第一道旨意卻是：“立刻拘捕柳晏！”還特意加了一句：“如遇抵抗，殺無赦！”
禁衛軍去仙園抓捕柳晏的時候，崔玄微被緊急詔進宮。
女皇見到他之後，也不兜圈子，簡要說了下老太監的臨終遺言，然後陰沉着臉問道：“從實招來，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崔玄微覺得可笑，“聳人聽聞，這怎麼可能呢？”
女皇道：“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那個老東西絕不會亂說話的，更不敢欺騙朕。”
崔玄微並不畏懼，迴應道：“臣也覺得老總管是不會亂說話的，請陛下明示，他的原話是怎麼說的？”
“你是懷疑朕聽錯了嗎？”女皇越來越不滿了。
崔玄微道：“臣不敢，但臣覺得老總管年紀大了，又是臨終遺言，或許口齒不清，甚至是神志不清。所以，臣才請問他的原話，看看他到底想說什麼。”
女皇只得冷靜下來，又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情景，但並未鸚鵡學舌地將老太監的話重說一遍。根據老太監所述，似乎只能證明柳晏和那個宮女有關係，而且具體是什麼關係也沒有說明白。但是，老太監如果不是爲了告訴她柳晏和神皇的關係，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崔玄微道：“先帝仁慈，每年遣散的宮人數不勝數，而這些宮人也都有了後人。若是計較起來，會有無盡的麻煩。”
女皇擺了擺手，道：“朕現在跟你說的是柳晏，當初他也不是跟你隱瞞了身份嗎？”
崔玄微暗喜，忙道：“是啊，臣除了愛其才，對他確實不夠了解。”
女皇暗罵了一聲：“老狐狸！”接着說道：“我們就聽聽他自己怎麼說吧！”
兩人等了一會兒，一個禁衛軍將軍進來稟報，柳晏並不在仙園，據說是去泰山了。
女皇這纔想了起來，正是她自己派柳晏去泰山的，可是他走的這麼急，又不得不令人懷疑。於是命令道：“立刻派人把他給我追回來！”
“已經派人去追了！”將軍說道：“有人看見他是坐船走的，應該很快就能追上。”
女皇道：“很好，有消息立刻回報。另外，你立即派人去把感業寺和興國寺的主持宣來。”
“遵旨！”將軍領命而去。
大殿中立刻安靜下來，女皇和崔玄微各懷心思，偶爾還相互瞄上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崔玄微道：“陛下，老臣近日來越來越感到精力不濟，不服老也不行了。所以，老臣懇請陛下許臣辭官回鄉！”
“又辭官？”女皇冷笑道：“沒這個必要吧！即便柳晏的身份真的有問題，跟你也沒有關係。你老糊塗了，朕還沒到那個份上呢！”
崔玄微忙道：“老臣並非害怕受到連累，實在是身體不行了。陛下若不信，可宣太醫問診。”
女皇不語，朝中重臣的健康狀況她清楚的很，這個老狐狸確實有些問題。所以，她才把崔琰調回京，以便將來頂替崔玄微的位置。當然，不一定是讓崔琰當宰相，而是要利用他來掌控崔氏的門生故吏，免得朝局因爲崔玄微的去世而失去平衡。
看着這個垂垂老矣的三朝老臣，想起剛剛去世的老太監，女皇突然感到一陣悲哀。儘管她不願承認，但自己也正在接近人生的終點。仙園中提供的花精蜜露，雖然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卻阻止不了衰老的步伐。
“來人，賜坐！”女皇突然說道。
“謝陛下！”崔玄微緩緩地躬身謝恩。
女皇搖了搖頭，道：“以後，朕許你不拜！但你還不能走，你走了，朕……朕跟前的老人就一個都沒有了。”
宮女搬過來一個胡牀，扶着崔玄微落座。但崔玄微沒有立刻就坐，而是跪下來行禮，道：“陛下的恩情，老臣不敢不領。今天，就讓老臣再拜一次吧！”
女皇深吸一口氣，擡了擡手，道：“好了，你就好好坐着吧，陪朕說說話。”
崔玄微擡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多了兩道淚痕。
……
君臣二人暢聊了一陣，時而唏噓落淚，時而開懷大笑，頗讓隨侍的女官地長了一回見識。這兩個人，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個是權傾朝野的三朝元老，看似風光無限，卻深埋了許許多多的委屈和無奈。
女官正聽得出神，忽見禁衛軍將軍領着一僧一尼來到，便近前稟報。
僧尼進殿以佛禮相見。
女皇見那尼姑年紀不大，問道：“你是何人？”
感業寺的主持她是認識的，也是當年幫過她的人，算起來已近百歲了。
禁衛軍將軍道：“啓稟陛下，感業寺主持大師臥病，不能前來，特讓其弟子慧心來回陛下的話。”
女皇有些失望，但沒有太過計較，把注意力放在那個和尚身上，問道：“你是不是玄奘的弟子？”
老僧答道：“回稟陛下，貧僧福德淺薄，並不是玄奘大師的弟子。”
女皇更失望了，回頭瞪了那位將軍一眼。他找來的這兩個人，沒有一個有用的。
禁衛軍將軍忙道：“陛下，我問過了，玄奘從來就沒收過弟子。”
老僧也證實了這一點，解釋道：“玄奘大師只是在西行的路上收了四個徒弟，此後便沒有再收徒。”
“那四人何在？”女皇忙問。
老僧道：“那四人隨玄奘大師回神都後，便雲遊去了，不知所蹤。”
“罷了，你們都回去吧！”女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老僧趕忙告辭。
慧心卻等老僧離開後，問道：“陛下，您是不是要問柳晏的事？”
女皇一愣，“你怎麼知道？”
慧心道：“是師傅交代的。”
女皇大喜，“快說，她還說了什麼？”
慧心猶豫了一下，瞟了崔玄微一眼。
崔玄微正要回避，只聽女皇說道：“但說無妨！”
慧心道：“師傅說，很多年前，玄奘大師委託她暫時照顧一個被遣散的宮女。一年之後，一個叫柳爽的人將其領走了。而柳爽就是柳晏的外公。”
“你說清楚，那是哪一年的事？”崔玄微問道。
慧心道：“師傅說，是神皇九年。”
崔玄微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根據柳晏的年齡，他不可能跟皇家有關係。女皇也鬆了一口氣，衝他笑了笑，然後對慧心道：“代朕謝謝你師傅，告訴她，過幾日朕就去看她。”
慧心一一應下便告退了。
崔玄微掙扎着站起來，躬身道：“陛下，您可以把禁衛軍撤回來了！而且，老臣斷定，他們絕對沒有追上柳晏。”
這時，禁衛軍將軍跑了過來，戰戰兢兢地說道：“請陛下降罪，禁衛軍沒能追上柳晏。”
“朕怎麼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女皇戲謔地說道。
禁衛軍將軍忙道：“確實有人看見他是坐船走的，臣派人騎馬去追，不應該追不上的……”
“好了，朕又沒怪你！”女皇笑道：“下去吧，回去多讀點兵書。”
“是！”禁衛軍將軍如獲大赦，匆忙離開。
隨後，崔玄微也告辭了。
女皇正準備休息一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事，馬上命令身邊女官去把王氏的卷宗調了出來。查閱之後，她注意到柳晏上面還有個哥哥，只是跟着他的父母一同被處決了。而他的年齡正好符合最初的猜測，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就是神皇的兒子。
“立刻擺駕，去感業寺！”女皇突然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