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剛過,下人就過來報,說靖南城知府納蘭青玉登門拜訪。
秦寂逍對納蘭青玉的印象並不深刻,就算年幼的時候曾隨着納蘭雲錦一同住過納蘭家,他對自己表哥的這個父親也只不過就是一個不怎麼被他喜歡的長輩而已。
別看他當時年不大,閱人的本事倒是勝過千萬人。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對納蘭青玉這個長輩生不出半分好感,總覺得這人虛僞造作,開口閉口都是官場上的客套話,就算這人是自己名義上的表姨父,他對其也生不出半點親近之感。
本來想找藉口將納蘭青玉的求見打發回去,但轉念一想,這人現在不僅僅是自己的表姨父,他還是納蘭娉婷的親生父親。
不管怎麼說,老丈人突然登門造訪,要是避而不見,就顯得太過失禮了。
如此一想,便讓使喚的下人將對方給召了過來。
納蘭青玉穿了一襲很正式的官袍,年近五十的人,卻並不見任何老態,只見他身材頎長高大,自有一股玉樹臨風之感。
五官生得俊朗非凡,下巴上蓄着兩撇八字鬍,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子懾人的正氣,只有真正瞭解他的人才知道,這滿身所謂的正氣之中,卻摻雜着太多的虛僞和陰險。
“老臣突然來府上打擾王爺,還請王爺切莫見怪……”
納蘭青玉在官場上混跡二十餘年,客套話說得一向周道得體,讓人挑不出半點過錯。
秦寂逍自然也不甘落後,就算心底對這個人沒有半分欣賞之意,他也會很好的掩飾下去,不讓內心深處的想法暴露出半分半毫。
兩人一陣場面上的寒喧之後,秦寂逍將話扯入正題,“不知納蘭大人今日來此,可有什麼要事與本王相談?”
他故意稱對方爲納蘭大人而不是表姨父或是岳父,言談之間已經表明,他並不想和對方攀親帶故。
納蘭青玉聽聞這個稱謂也是微微一愣,不過他在官場上混跡良久,如果連這麼點定力都沒有,也就不會在靖南城任職府衙二十年之久了。
“老臣今日來此,其實是有一件事想向王爺打聽。”
“納蘭大人請說。”
“呃……老臣聽說我家那不爭氣的女兒前些日子觸了王爺的大忌,如今已經被王爺發落到冷宅中孤度未來歲月。所以老臣今日特來王府向王爺請罪,小女入府沒多久就得罪了王爺,這都怪老臣平日裡管教不周才導致她犯下此等滔天大錯……”
聽他囉嗦了這麼一長串沒用的廢話,秦寂逍很想直接問他,今日來此究竟是幹嘛來的。
納蘭青玉當着對方的面將自己那不爭氣的女兒狠狠責罵了一通之後,終於道出自己此番入府的目的。
“老臣知道王爺一向執法如山,如今小女犯下了錯事理應受罰,老臣不敢替她求情半句,只希望王爺能顧念雲錦是納蘭家長子的這層身份,切莫因爲娉婷這個不爭氣的丫頭而降罪於我納蘭家族頭上。”
順便還說納蘭娉婷是納蘭家的庶女,母親過世之後就很少與家人親近,就算對他這個爹爹也是愛理不理,難管教到了極點。
言下之意就是向對秦寂逍表明,不管納蘭娉婷犯下了何種大錯,那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希望王爺別因爲一個不爭氣的丫頭而遷怒於整個納蘭家族。
秦寂逍見他急於撇清和納蘭娉婷之間的父女關係,如果有可能,他甚至還可以爲了整個家族和自己的親生女兒脫離父女關係。
他心頭一凜,不由得爲娉婷竟有這樣一個勢力的父親而感到可悲。
他這王府後院中的女人不計其數,帶着光耀門楣的目的嫁進這裡的也數不勝數。
女兒得勢,孃家享福。女兒失勢,孃家遭殃。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從未見過像納蘭青玉這樣狠心的父親,不但不心疼被關在冷宅中的女兒,反而還在對方落難之時,迫不及待的撇清這層關係,來保住他自身和家族的命脈。
看來親情這種東西,在這個世上還真是一文都不值。
難怪雲錦當年在私底下曾說,他雖然是納蘭家的一份子,可這個家卻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溫暖。
今日與納蘭青玉做如此正面的接觸,他終於明白雲錦的心境,這樣勢力的父親,怎麼可能會給子女帶來什麼安樂?
心中雖然對納蘭青玉充滿了惡感,臉上卻掛着一貫優雅的笑容,“納蘭大人今日來此的意思,本王已經明白了。大人放心,本王向來公私分明,絕對不會因爲私人原因而隨便遷怒於旁人的。只要大人一心效忠朝庭,爲百姓造福牟利,誰又能挑出大人半點錯處呢?”
“王爺今日一番教導,定會讓老臣銘記於心。至於效忠朝庭,爲百姓造福牟利,這個請王爺放一百二十個心,老臣生於天瀛,長於天瀛,受勳於天瀛,怎敢對我朝庭做出半分不敬之事?老臣可以在這裡向王爺保證,日後一定盡心竭力辦好朝庭和王爺派發下來的每一件事……”
如此這般又囉嗦了小半個時辰,才抹了抹額上的薄汗,止住了這個冗長的話題。
這也不能怪他厚着臉皮來求王爺法外開恩,當日本以爲自己的女兒嫁進了王府,將來會給整個家族帶來轉機。
沒想到對方纔受寵沒幾日,就傳來被關進幽鬼園的噩耗。
他曾寫信去求已經去了鳳凰山的納蘭雲錦替他妹妹在私下調解調解,可雲錦卻派人回信說,娉婷在王府裡闖下大禍,王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將其關在冷宅裡一輩子了。
納蘭青玉十分憂慮,因爲在他心目中,雲錦和王爺私交一向不錯,沒想到王爺連雲錦的面子都不給,足以說明,他女兒這次是真的把高高在上的靖南王給惹怒了。
他怕不懂事的納蘭娉婷會連累到自己的家族,思慮再三,終於鼓起勇氣來到王府,找到王爺,急着撇清自己和女兒的關係。
得了王爺的保證之後,納蘭青玉總算鬆了口氣,又客套了一陣,終於起身
,告辭離去。
送走了這個討人厭的拜訪者,秦寂逍的心情卻並沒有因此而好上幾分。
傍晚的時候,外面狂風怒吼,幾道震耳欲聾的響雷從天際劈下之後,傾盆的大雨便收攏不住地由天而落。
奢華無度的龍庭閣內薰香繚繞,小婢女將熱氣騰騰的晚膳端到他面前。
看着眼前這滿桌子豐盛的飯菜,竟勾不起他半點食慾。
想起昨晚在幽鬼園吃的那碗混湯麪條,其中的美食直到現在都讓他記憶猶新。
便讓婢女去吩咐廚房,給他下碗麪條過來吃。
不多時,小婢女捧着一大碗麪條過來,只見濃稠的湯水中飄着各種山珍海味,每根麪條都被撖得均勻細緻,就連擺在上面的蘿蔔都被雕成美麗的花朵,使這碗麪條看起來更像是一件讓人不忍碰觸的藝術品。
秦寂逍拿筷子撥拉幾下,瞅了兩人,一口都沒吃,便推到一旁,失了食慾。
腦海中不經意浮現出納蘭娉婷的面孔,這種鬼天氣,不知道那倔強的丫頭在做什麼?
幽鬼園環境極差,他去過一次,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周的窗子破爛不堪,房間裡的生活用品也是少之又少。
夏天的時候還好一些,要是到了冬天,她一個姑娘家,也不知會不會被凍出什麼毛病來?
越想越浮躁的他突然起身,對侍候的婢女道:“準備油紙傘,本王要出門。”
那婢女驚了一下,細聲細氣道:“王爺,外面還下着大雨呢。”
“叫你準備就去準備!”
小婢女捱了罵,覺得自己十分委屈,眼下見王爺執意如此,也就不敢再多言多問,忙不迭將一把碩大的油紙傘給他找了出來。
秦寂逍順手提了一隻牛皮燈籠,舉着油紙閃,就這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龍庭閣。
當他頂着傾盆大雨來到幽鬼園的時候才發現,大門落了鎖,而他沒帶鑰匙。
這次來幽鬼園,他嫌小太監跟在自己身邊多嘴,便隻身前往,如今沒帶鑰匙,自然不能由大門進入。
尋思了半晌,便將油紙傘收了起來,頂着大雨,踩着輕功躍上高牆,直奔幽鬼園的院子落下。
當他推開房門的時候,身上的衣衫已經大溼了。
只見屋內的納蘭娉婷正忙着用鍋碗接房頂漏下來的雨滴,再瞧眼前這房間,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大雨給打得溼成一片。
納蘭娉婷自己也沒好到哪裡,衣裳髒了,頭髮溼了,那副模樣並不比他好上多少。
見他冒着這麼大的雨闖進自己的房門,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驚叫道:“快離開那裡,危險……”
伴隨着這道喊聲,秦寂逍覺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扯了一下。
回神的時候,就發現懸掛在破舊門板上的一塊長木板子竟因爲年久失修,再加上大雨侵襲導致腐朽碎爛,剛剛被他那用力一推,便再也堅持不住的從他頭頂落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