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凌霄寶殿。
凌霄寶殿,很突兀地矗立在南天門後,孤零零的,顯得有點蕭條。它,是南天門的第一殿,而它,卻只是一個天壇,它四平八穩地矗立在空地上,沒有高高聳立的漆金支柱,也沒有耀眼的黃金牆壁,雖然,它也金光閃閃,雖然,它也鋪着厚厚的紅毯,可它,終究,只是個沒頂的天壇,並不是座真的殿堂,它,就這麼空落落地矗立在空地上,帶着它的莊嚴和落寞。
薄薄的霧氣縈繞着凌霄寶殿,輕輕地、柔柔地,旁若無人地纏繞着它,像是戀人般,溫柔地擦過它的臉,它的手,它的身,眷念着它的一切,久久不願離去,於是,這孤單的凌霄寶殿少了一份威嚴的肅穆,多了一絲曖昧的氣息,只是,它終究還是比人間的皇宮威嚴了千百倍,這,是玉帝朝臣的地方。
黃金做的龍榻,黃金做的後屏風,黃金做的四方鼎,就連那上臺階梯上的扶手,都是黃金做成的,呵,原來神仙也喜歡這些平時他們嘴裡所謂的“俗物”。
蛇含站在殿外,抿嘴輕笑,低頭,不語。
玉帝和王母在仙女們的簇擁下,踩着厚厚的紅地毯,邁着正方步走上天壇的側階梯,轉身,面朝羣臣,甩袖,穩穩坐下,臺下衆臣慌忙行禮,臉上竟然有着一絲的誠惶誠恐。
和藹的眼神環視了一眼衆人,玉帝捋了捋鬍子,緩緩開口,溫暖的聲音徘徊在凌霄寶殿裡,“宣蛇含。”
“宣蛇含覲見。”一層一層的聲音,從裡傳到外,一波高過一波,如海浪一樣上下起伏。蛇含小小地撇了撇嘴,用得着這麼多人傳話嗎?太奢侈了……
款款上前,一路上無數驚豔的眼神射向自己,蛇含低頭,看着自己輕輕晃動的裙角,自動屏蔽了耳邊的竊竊私語,規矩地走在柔軟的紅地毯上,慢慢走到離正臺一米的距離,停下,拂身,行禮,靜靜等着玉帝和王母發話。
“蛇含,三千年了,他,已然成了人形,不日,就會投胎轉世,你……你真的要隨他而去?”玉帝細聲問着眼前的女子,眼裡,竟是不捨,就是這個女子,三千年前,引起了天庭的那場浩劫,也是這個女子,用自己纖弱的身子,力挽狂瀾,平息了這場浩劫。
“回玉帝,蛇含爲了今天,已經準備了三千年,這,是我欠他的。”蛇含聲音裡的堅定,帶着溫柔的眷戀,眼底,閃過一抹溫柔,嘴角含笑。
“含兒,”在玉帝朝臣時,從來就沉默不語的王母幽幽開口了,“你,可想好了?這下去了,誰也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事兒,也許,一切並非你所期望的那樣。”王母眼裡,是不捨的愛憐,眼眶泛着點點淚光。
“回王母,三千年前,蛇含就已經想好了,還望玉帝和王母成全。”蛇含拂身,抿嘴一笑,含水的雙眸卻依舊盯着地面。
玉帝和王母無奈地對視一眼,輕嘆一口氣,“蛇含”,玉帝的臉上,竟有一絲悲憐和不忍,聲音帶着沙啞,“這,不是你應該揹負的債……”
“可是,只有蛇含能還這個債。”蛇含低頭
,打斷了玉帝的話,嘴角,仍舊掛着那抹淡淡的溫柔。
“好吧,”玉帝緩緩地閉上了雙眼,隨即,又睜開,看着蛇含,“你同秦廣王蔣到輪迴臺去投胎吧。”
“謝玉帝。”蛇含拂身,告退。
慢慢走出殿外,仰頭,蛇含望着頭頂上白色的霧靄,輕輕笑了出來,閉眼,感受着它們在自己臉上溫柔的觸摸,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慢慢籲出……
……
瑤池。
瑤池的美,不是凡人可以想象的,一句話簡單的概括——瑤池是仙境中的仙境。縈繞在瑤池周圍的白色霧靄,比別處似乎濃了很多,這樣,無疑增加了它的神秘感,或許,瑤池的美,就是這份不真切,朦朦朧朧的,讓人浮想聯翩,看清楚了,到失了那分想象的空間,也失了它的美。世間萬物何嘗不是這樣,有時,太明白地看清楚了一些事,反到讓自己不快樂了,或許,那不真切的“真”,比起那清清楚楚的“真”,更容易讓人快樂。無奈,縱是知道這個道理,有的人還是固執地尋着那所謂的“真”,其實,所謂的“真、假”,站在不同的角度,你會看到不同的內容。
瑤池旁,聳立着一棵參天大樹,彷彿是個局外人,靜靜看着這裡的一切,它矗立在這裡多久了?幾千年?幾萬年?不知道,只是它現在長得枝繁葉茂,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枝葉遮住了瑤池大半的地方,樹上清脆的鳥鳴,讓人神清氣爽,所謂鳥語花香,就應該是這般景象,可是,端坐在樹下石凳上的王母,此時卻眉頭緊鎖。
“你還在擔心?”玉帝小嘬一口杯裡的瓊液,擡眼,透過薄紗般的霧靄,看着一臉愁容的王母。
“含兒……”王母似乎有着重重的心結,才說兩個字,就沉沉地一聲嘆息,搖頭,“含兒是在替我們還債,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這樣……”
“是啊,不應該這樣的,”玉帝受到王母的影響,心情惆悵起來,閉眼,深吸一口氣,隨即,慢慢睜開,“所以……”
“嗯?”王母側目,望向玉帝。
“所以,我叫秦廣王蔣保留了蛇含的記憶,只是,把它們封印在了她眉間的硃砂裡,等到機緣巧合的時候,蛇含,自己會打開它。”玉帝終於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如此,她就不會受到傷害了吧。
“那……那,他的記憶呢?”王母朝玉帝探過身子,急急地問到。
“他,他的記憶是佛祖封印的,佛曰:不可說,不可說。我也不知道。”玉帝輕笑一聲,搖着頭,“我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
王母黯然地點了點頭,是啊,我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
……
地府。
狗尾巴鬼鬼祟祟地走在通往“往生門”的路上,身前帶路的,是笑顏常開,頭戴白色尖頂帽,上有“一見發財”四個字,舌頭吊在胸前,手拿蒲扇的無常鬼。
狗尾巴捂着胸口瞻前顧後地四下張望,緊緊地跟在無常鬼身後,或許是這裡的陰風太冷,狗尾巴哆嗦了一下,打了個
冷顫,聳着雙肩,雙手抱在胸前,狗尾巴牙齒打着架,含糊不清地說道:“這陰間果然可怕,還是天上好。”
“那你上去吧。”無常鬼回頭,輕蔑地瞄了一眼身後的女子,“就這點膽量,還想投胎?”
“喂,白無常,我忍你很久了,我偷偷投胎也是爲了我家蛇含,你不是也很擔心她嗎?可你卻什麼都沒做!”狗尾巴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看着白無常,大聲吼了出來,爲自己壯着擔。
“噓,你這麼大聲幹嘛,當心暴露。”白無償氣惱地把狗尾巴拉到牆角,使勁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蹲下,賊頭賊腦地左右觀察了一番,見四周無異,小小地鬆了口氣,探過身子,湊到狗尾巴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得小心,別被發現了,否則前功盡棄,爲了蛇含,我可是豁出去了。”
“豁出去的,可不止你一個。”狗尾巴不滿地翻着白眼,“說得自己的犧牲有多大似的,你的犧牲有我大嗎?有我大嗎?跟着蛇含投胎轉世的那個,可是我,是我。”狗尾巴開始邀功,得瑟地瞪着無常鬼。
“我的犧牲也不小,你要知道,我可是等了近一千年才升職,得到這個‘白無常’的位置,我偷偷帶你去投胎,那可是違反‘職業守則’的,被查出來,那是死罪。”
“廢話少說,快點,讓我下去,我得趕在蛇含前面投胎。”狗尾巴擡頭看天,估摸着時辰,開始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白無常從腰間取下鑰匙,偷偷打開沉重的銅門,趁狗尾巴還在探頭探腦,朝裡張望的時候,一腳把她踢了下去,轉了轉腳踝,白無常收回了腳,速戰速決,可不能在這節骨眼出什麼差錯。
“呃,”朝自己廂房小跑着過去的白無常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了下來,抓着腦袋,開始自言自語,“那個,我忘記給她喝孟婆湯了,應該沒什麼關係吧?”甩了甩腦袋,白無常邁開步子,繼續朝自己的廂房小跑過去,邊跑邊鎮定地自我安慰着,“沒關係的,有記憶更好,有記憶更能幫着蛇含,沒關係的,沒關係。”
輪迴臺。
蛇含站在臺上,靜靜等着自己投胎的時辰,心裡,竟是出奇的平靜。回頭,望着遠處天邊那抹刺目的紅,蛇含微微閉了閉眼,閃開了自己的視線,那,是朵紅雲,還是你燃起的火焰,怎麼刺得雙眼生疼。
還要多少時間,才能點燃梧桐的火焰,這一世,會是終點麼?我,和你,誰應了誰的劫,誰又變成了誰的執念,這一世,是鳳凰涅磐還是永生眷念……
我,無法徹悟,更說不出再見……
“蛇含,時辰到了。”
蛇含走到池邊,看着霧氣騰騰的池面,抿嘴一笑,縱身,躍下。
不斷下墜的身子,撕裂般的疼痛,蛇含背朝下,面朝上,張開雙臂,嘴角掛笑,凌厲的冷風,吹得袖口像兩隻歡快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蛇含靜靜地看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黑色天空,臉上的微笑漸漸擴散,不管怎樣,這一世,我,會幫你得到你所想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