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有些驚訝，他道：“湖南境內的殘局穆佔要應付已經是綽綽有餘，何必讓尚之信來佔這功勞？”
玄燁道：“朕自有考量，你只管讓兵部去宣旨就是。”
福全道：“嗻。”
今日雖不上朝，但政務一樣是半點都沒落下，玄燁瞧着特地進宮來送交公文的兄長，心裡又是感動又是過意不去。
“聽皇祖母說福晉有喜了？”
福全面帶笑容，他微微點頭。“是，託皇上的洪福，約有三個多月了。”
“希望是個阿哥，那二哥就後繼有人了，日後太子身邊也有能誠心輔佐的人。”
經歷過這些年的風雨，玄燁益發能體會手足之情的難能可貴，他說這番話是真心真意的。
“臣不才，大阿哥和三阿哥聰明伶俐，將來定是輔佐皇太子的人才。皇上何不把他們接回來親自教養？”
福全所說的是惠嬪所出的大阿哥保清和榮嬪所出的三阿哥保英。兩人一個寄養在內務府總管家，一個養在內大臣家，真正在玄燁身邊的只有仁孝皇后用命換來的皇太子保成。
玄燁嘆了口氣，他又何嘗願意這麼做呢。當初京城一片混亂，他深怕重蹈前明覆轍這才把兒子先行養在宮外。“保成長大了不少，皇太后很喜歡他，說是大過年的，這幾日就讓他住在宮裡。”
他總共就三個兒子，平日在朝他是帝王，面對幼小的兒子時，他也有慈父的一面。福全說的也不是沒道理，玄燁道：“只待天下平定，朕一定把他們接回來。”
“主子先在這兒歇着，看時候皇上怕是會留裕王用過點心再走。”春兒扶着祁箏到端凝殿側廂點休息。祁箏失魂落魄地坐到鏡子前，她看着鏡中自己熬紅了的眼睛，忍不住嗚咽出聲。
春兒見她一臉傷心心裡不甚明白。
“主子這是怎麼了？能在皇上跟前伺候那是其他人求都求不來的，主子還傷心什麼呢？”
祁箏心裡一慌，她怕春兒看出什麼來忙擦乾了眼淚。
“我，我不是傷心，我……我是害怕。皇上他……皇上他是什麼樣的人？”
春兒瞭然於心，莫說祁箏是指望着皇上寵愛的嬪妃，就連他們這些下人初在御前的時候也難免緊張。
“我是年前進宮的，在這兒也沒多少時間，不過主子放心，皇上是天下最隨和的主子，顧諳達也是很好的人，對我們一直都很照顧。”
聽聞她也是年前進宮的，祁箏不免生出幾分心心相惜之心。
“你……你也是這屆的秀女？”
“是啊。”春兒盈盈一笑，祁箏瞧了她幾眼，果真有幾分熟悉感，似乎當時她確實見過這麼一人。
“主子和奴才是一屆的秀女，主子生的好命更好，被皇上瞧上了這一步便直接是娘娘的命，哪裡像奴才只落得做個下人伺候的份。”
聽她口中所述又是羨慕又是感慨，祁箏有些難堪地低下頭。春兒倒是不甚在意，她笑了笑道：“主子別介意，其實宮裡人人都是這麼想的，主子娘娘們指望着皇上寵幸早點懷上皇子穩住地位，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也都指望哪天被皇上瞧上眼一步登天脫離奴籍。不然熬到三十歲，即便能出宮又有哪個好人家肯要咱們呢？”
祁箏攥緊了手裡的帕子低頭喃喃道：“這些都不是我求的，我寧願做個宮女，等到熬滿日子放出宮去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春兒聽她這麼說一時到愣在原地，她眨了眨眼回過神，仔細打量眼前的這位新主子，過了半晌她道：“主子心裡已經有了人吧。”
祁箏臉色煞白，她連連搖頭。“不……沒……沒有。”
春兒瞧她這樣心裡已然有了底，她也不點破，只是嘆了口氣道：“無論有沒有都已經不重要了，入了宮，咱們都是皇上的人。即便不被皇上瞧上眼，出了宮哪裡還敢指望別人敢要？更何況主子和奴才不一樣，主子這生這世都是皇上的人。在這宮裡，主子若不往上爬，便只有落寞老死一條路。”
約莫半個時辰後顧問行纔回來。春兒的一番話讓祁箏心慌意亂，她心神恍惚地頭隨他回到正殿，她接過茶杯混混愕愕地送到玄燁桌前。她一個不留神手一鬆，茶杯就這麼翻在了桌上。
這“咣噹”一聲立刻喚醒了祁箏，她低頭一瞧，茶葉，水，翻了一桌子，有些甚至還翻到了玄燁的身上。
“皇上，皇上……奴才該死。”她驚恐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剛入宮的時候嬤嬤就教過規矩，御前伺候一定不能出半點差錯。否則輕則受罰，重則打板子。
“哎喲，皇上您沒事吧！”
“沒事。”玄燁攔住了慌慌張張跑來的顧問行，他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茶水。“換件乾淨的就是，用不着那麼大驚小怪。”
玄燁邊說邊往昭仁殿走。顧問行快步跟上，他彎腰先行掀開簾子。玄燁邁開一隻腳往前跨了一步，他突然停下背對着還跪着的祁箏道：“過來替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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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替朕更衣。”
祁箏擡起頭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顧問行走到她身旁□兒扶起她。“主子快去吧，皇上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是給您補救的機會呢。”
“謝，謝公公。”祁箏又驚又喜，她連連點頭跟了進去。祁箏朝背對着她的皇帝福了福身，她低着頭繞到他身前。她也不敢亂看，僅僅盯着他胸前的衣襟，憑着手下的感覺解開脖子處的盤扣。玄燁見她這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尋思着難不成自己是老虎野獸就這般嚇人，竟讓她不敢多看一眼？
“在這裡。”
他抓着祁箏摸錯了地方的手，擱在下一顆盤扣上。他本是好心卻使壞地故意不鬆手，他牢牢地握住掌心間細膩的纖纖十指。祁箏又是驚訝又緊張，但又不敢拒絕他。她的兩頰漸漸染上兩片紅暈，那一臉嬌羞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在她驚呀地低呼中，玄燁一把攬上她的腰，稍一用力帶到懷中。他一手擡起她的下巴，在她又驚，又羞，又怯的眼光下慢慢低下頭。
“知道朕爲什麼把你調回乾清宮嗎？”
被困在玄燁懷裡，祁箏動彈不得也不敢動。她心慌意亂地搖了搖頭。
撫過她的髮髻輕摸着眼前讓他有些熟悉的飾物玄燁道：“簪子很漂亮，但是朕更喜歡你的眼睛。看着朕，朕要你用自己的眼睛看着朕。”他不是唐玄宗，更不是明神宗，他要這個在他後宮裡唱《宮怨》的女人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
在他的眼神下，祁箏只能點點頭。
玄燁滿意地鬆開手，祁箏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春兒剛巧捧着替換的衣服進來，祁箏不敢亂想更怕他再做什麼，她紅着臉迅速地替他換了衣服。倆人出來時顧問行看着皇帝脣邊的笑容和祁箏臉上的紅暈，隱約猜到了剛纔在裡頭髮生的事情。
顧問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他端過一杯新茶交給祁箏。“主子接好，這次當心別再灑了。”
祁箏尷尬地微微點頭。她剛把瓷杯擱到桌上，突然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一隻手，準確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朕說過不要再低着頭，朕要你看着朕。”
玄燁握緊掌間纖細的手腕，他直視着她慌張的眼睛，眼中的堅決逼人不得不答應。玄燁鬆開手，他取過奏本翻開細覽，他撐着頭想了一會兒纔拿起一旁的筆批閱。祁箏退至一旁，在他的要求下勉強自己擡頭看着他。
只見皇帝時而思考，時而提筆疾書。方纔像是遇到了什麼難題，他皺着眉頭，手指下意識地敲擊着桌面，這會兒卻又像看到了什麼喜事，鬆開了眉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從頭到尾，唯一不變的是他眼中的專注。
玄燁的專注讓祁箏也漸漸放下心。眼見玄燁案頭的蠟燭燒過了一半，祁箏取出一支新蠟燭在一旁點上，而後她利落地換下舊的拿到一旁吹熄了交給春兒。顧問行看在眼裡，不禁滿意地笑了。
時間過得飛快，晃眼間桌上的西洋鐘敲了八下，顧問行湊到玄燁身邊道：“皇上，戌時了，讓奴才伺候您安歇吧。”
“嗯。”玄燁低語了一聲，他依然專注於奏本中。顧問行像是習慣了，他也不再請示玄燁而是轉過頭微微示意春兒先下去準備。他一直在旁仔細觀察，等到玄燁看完手中的奏本他才又開口。“皇上，時候不早了，讓奴才伺候您安歇吧。”
這一次，玄燁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奏本，他擱下筆，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揉着額角，他朝顧問行揮了揮手。
顧問行一躬身道：“嗻。”
顧問行這一聲讓祁箏驚出了一身冷汗。常在答應處在嬪妃最末等，平日在御前伺候之類同大宮女，但到底屬嬪妃之列。晚上順從皇帝之命入內伺候也她們的本分。她驀地想起剛纔在那間小房裡看到的牀榻，擱置在身側的手忍不住微微發抖。
玄燁突然站了起來，祁箏發軟的腿再也支撐不住她的身體。她順勢跪下，低垂着頭，腦海一片混亂。玄燁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他轉身看着還跪在原地的祁箏，他的眼中多了一抹憐惜。
“你下去吧。”
祁箏猛地擡頭，對上的是玄燁含笑的眼眸。
“你也下去歇着吧。”玄燁看着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道。他說罷，微微一笑轉身離開。祁箏漲紅了眼眶，望着那逐漸遠去的□背影，她猛地俯下身哆嗦着脣嗚咽地道出一句。
“奴才謝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