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自打帶回了那名女子後就心神不定,少女那嚶嚀的嗓音徘徊在他耳際,身上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鼻尖。她溫暖的體溫還留在他懷中,而那張梨花帶雨的嬌美臉龐則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裡。福全自小在書房唸書,受的都是孔孟之道,他忽然覺着自己現在的心思和方纔那些光棍並無不同,不禁慚愧萬分。福全隨手拿了本書翻着消磨時光,但不知怎的,這些從小看到大的書,今日就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府裡的奴才進來稟告說姑娘前來來告辭。福全猛地站了起來,他緊張地朝書房門口瞧。只見簾子一掀,一抹窈窕的身影立時出現在他眼前。鵝黃色的袷袍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袍上的朵朵迎春花映襯得一張容顏益發的青春動人。她的柳眉不描而黛,她的嘴脣不點而紅,濃密的睫毛下是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眸,而此刻微微泛紅的樣子更叫人無比憐惜。
“王爺,打擾許久小女該回去了,若是再不走,家人要擔心了。”祁箏微微欠身道,“王爺的救命之恩小女無以爲報,請王爺受小女一拜。”
眼看着佳人就要跪下,福全這才從方纔的驚豔中回過神。他趕緊一個大步上前扶起她。“姑娘千萬不可,那幾個光棍是我旗下之人,都怪我平日管教不嚴才累得姑娘遭此劫難,該道歉的應該是我。”
祁箏連連搖頭道:“無論怎麼說都是王爺救了小女,小女感激不盡。”
福全見她如此堅持也不再爭論。
“姑娘的家僕我已經替姑娘尋到,姑娘不肯接受我的歉意,我也只能希望姑娘答應讓我派人護送你回去。”
本想拒絕的祁箏一想起剛纔發生的事仍然後怕不已,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我家住南官府衚衕,正黃旗滿洲佐領威武家,有勞王爺了。”
威武?乍聽得這個名字福全微微一愣,他突然間有些頓悟什麼叫命運。只因眼前佳人原來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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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祁箏怕額娘看出異樣,她悄悄回到房趕緊拿了件自己的衣服換下。看着牀上已經迭放好的衣服,她不覺出神地輕撫着上頭朵朵秀工逼真的迎春花。
這套衣服看來是出自蘇繡名家之手,也許是他哪位福晉的吧,如今借了給我,我是不是該還回去呢?可是若是給人家送回去會不會有唐突感呢?
“箏兒,你回來了嗎?”
正苦苦思索的祁箏突然聽見額娘叫她,她慌慌張張地收起衣服回道:“額娘,這就來。”算了,今日就這樣吧,還衣服的事還是改日再說。
康熙皇帝如往日一般在下朝之後立刻去弘德殿聽日講官喇沙裡,陳廷敬和張英進講。今日所講的是《通鑑綱目》中顯王八年,衛公公孫鞅入秦的一章。三個人在那裡解釋了半個多時辰,忽有內侍進來稟告說裕親王遞了牌子求見。玄燁從小和這位兄長一起長大,非常瞭解他的性子,若不是大事他是萬不會在進宮來的。當下他擱下手中的書起身對着三人道:“今日就到此爲止吧。”
三個日講官見皇帝有事也就識趣地起身告退。玄燁離開弘德殿轉至西暖閣,福全已經候着有一會兒了。
“臣給皇上請安。”
福全見玄燁御駕到了殿前趕緊跪下行禮。玄燁越過福全走至炕上,盤膝坐下後道:“裕王快起,進宮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是。”福全起身回道,“微臣近日聽聞鑲白旗下有不少盜賊、匪人、光棍,成日不務正事,只是惹事生非,滋擾百姓。”
“哦。”玄燁翻開擱在桌上的奏摺批閱,他隨口說道,“這件事朕也早有所聞,只是不知具體的情況。”
福全心裡一格楞,原來皇上早就知道了。他益發打起精神道:“是,皇上聖明,臣昨日在鑲白旗駐地內巡邏時果真逮着幾個光棍,臣已經將他們扭送至尼雅哈處,詳細情形臣已經寫在摺子裡。”
福全說完自衣袖中拿出一本摺子恭敬地遞上。玄燁擱下手裡的奏本,伸手拿過福全遞上的。他翻開細看,越往下看他越是覺着氣憤,他忍不住用手猛拍了下案几。“畜牲!這七十,當年他祖父隨太宗皇帝攻打寧遠時被炮打斷了條胳膊。此等英勇猛將之後竟是如此齷齪之人,簡直就是丟盡了他那拉氏家的臉!”
福全見玄燁動怒忙勸阻道:“皇上,爲此等小人生氣實在是無必要,但整頓旗下人的紀律實屬當務之急。歪風素有蔓延之勢,若旗下一人品行不端,其它人效仿,則一旗的紀律就此渙散。”
“嗯,你所言不虛,摺子先擱下,朕會盡快處理的。”處理完正事,玄燁收起摺子,他臉上的神情也較剛纔顯得輕鬆了些。
“二哥,你也許久不進宮來了,一會兒可別忘了去給老祖宗和皇額娘請安,她們二位可總是惦記着你呢。”
福全微一躬身道:“是,微臣一會兒就過去。”
入內回稟的太監進去不久就退了出來,他恭敬地請等候在慈寧宮門口的福全入內。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內屋,坐在次座的皇太后正陪着太皇太后說着話。福全當即跪下請安道:“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給皇額娘請安。”
上座的太皇太后本聊得正高興,見着他來了更是喜笑顏開。
“噢,是福全啊,快,快起來,過來讓我瞅瞅,你這渾小子許久都不來給我這老太婆請安了,怎麼是嫌我囉嗦了?”
福全笑着起身,坐至太皇太后身邊道:“哪有的事,皇祖母這可是冤枉我了,孫兒今日不是來了嗎。”
“嗯,嗯,這還象話。”
一旁的皇太后也是和善地笑着問:“怎麼樣,府上一切都安好嗎?常寧和隆禧如何?”
福全接過宮女送上的茶,品了口道:“兒子前幾日剛去看過隆禧,他很好,和弟妹兩人正在畫畫。他倆一人磨墨,一人作畫,那和樂融融的樣子真是羨煞旁人。兒子見着也不好意思多打擾,同隆禧聊了幾句兒子就回去了。”
太皇太后對着皇太后笑道。“我都和你說了,他們少年夫妻,正是甜蜜的時候,約摸這段日子是天天粘在一起,恨不得兩人成一人,你還不信。怎麼樣,這會兒可是信了?”
“是,皇額娘說的是,媳婦兒這次可是看走了眼了。”皇太后掩口一笑隨即又問道,“常寧怎麼樣了?唉,你們兄弟裡頭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渾小子。隆禧這孩子倒是少年老成,我沒什麼放心不下的。”
福全聽她提起常寧,他的心裡也是無可奈何。他這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太過風流,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平時一和他提及修身養性他就給他打哈哈,弄得他也是束手無策。
“呵呵,他很好。”
見他那敷衍的樣子太皇太后立刻直覺想必常寧定是又惹了什麼了,福全這是在幫他遮掩呢。
三人正說着,內監進來通傳說皇帝御駕已到。玄燁處理完政務便如往日一樣上慈寧宮來請安。各自行了禮又坐下後玄燁問道:“老祖宗,皇額娘方纔和二哥說什麼呢?”
太皇太后在心底嘆了口氣,她收起煩惱的心情,展露出慈祥的笑容。
“正問福全家裡的情況呢,剛提了兩句你就來了。”她說到這停頓了一下,轉頭問福全道,“怎麼樣,你一切都還好嗎?府上可有好消息了嗎?”
福全聽皇祖母又問起這事兒忙回道:“這事兒急不得,一切看天意吧。”
皇太后看他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倒是急了。“這事兒怎麼不急了?我說過得半年趁着選秀的時候再給你指幾房妻妾,對了,這會得給你找個福晉了。嗯,我可得好好選選,這可馬虎不得。皇帝覺得如何?”
玄燁素來孝順,他順着皇太后的意思道:“兒子無異意,按皇額孃的意思辦就是。”
連皇帝都開了金口,福全縱使再不情願也只得謝恩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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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逐驚風,落花逐流水。漂零無定端,寄託隨所委。唉。”
祁箏漫不經心地翻了兩頁詩便又停下嘆了口。她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起當日那末剛毅的身影。那日的他,就像當年救了額孃的阿瑪一般,在危難關頭救了自己。這,是不是就是額娘說過的緣分呢?
“哎呀,瞎想什麼呢。”祁箏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她自言自語了一聲,趕緊用書冊遮住微微發熱的臉。祁箏忍不住側過頭從書後瞄向收着衣服的櫃子。那裡面還收放着那日福全借給她的衣服,她這幾日一直未到底要不要送回去而苦惱。
前院起了一陣騷動,祁箏趕到前廳才知原來是叔父家派了下人來,早阿瑪半年調往前線的叔父總算是回來了。李氏急着向他打探夫君的近況,又礙於夫君不在家,自己一個婦道人家過去實有不便。祁箏見着額娘着急,索性自個兒親自跑一趟叔父家。
祁箏匆匆趕到叔父家,許久不見的親人在寒暄一番後圍坐在一起細說分別之後的事。從叔父口中祁箏得知皇上眼見平亂局勢漸穩,又擔心京師禁軍防備不夠再次遭逢上次的突變,所以皇上打算調回一部分上三旗包衣軍。而阿瑪就在其中。叔父這一隊先行撤回,他估摸着阿瑪很快也要回來。祁箏又驚又喜,她婉言謝絕了叔父的留飯,喊上僕人立刻打道回府打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額娘。
坐在回程的馬車中,祁箏是笑容滿面。丫鬟也是高興地道:“小姐,老爺這次回來後沒準要升官了。”
祁箏笑盈盈地搖了搖頭道:“阿瑪升不升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能平安回來,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她迫不及待地掀開廉子問:“虎子,這是到哪兒了?”
此刻,就連平日一向粗枝大葉的虎子也察覺到小姐的心急。這一路上走了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她都問了兩回了。虎子也能理解小姐的急切,畢竟老爺這次出門打仗,夫人和小姐也真是操夠了心。
虎子回道:“已經到了後海子了,過了前頭那彎就是衚衕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