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太監停在原地彎腰等着貴妃問話。貴妃示意他把冊子拿上來,他恭敬地遞上冊子再退回原地。
佟貴妃在翻了兩下之後轉而對皇后道:“姐姐,鍾粹宮已經有榮嬪和禧嬪了,榮嬪產後不久身子還虛着,禧嬪不是個能管事的人,我那兒空着,不如撥個人住我那兒吧。”
皇后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可心裡當真是鬆了口氣。她當初做這安排也是因爲顧忌到佟佳氏的關係,如今她主動提起自是再好不過了。皇后滿臉笑容,她輕拍着佟佳氏的手背道:“那就委屈妹妹了。”
“哪兒的話,姐姐說什麼呢,姐姐貴爲中宮主內治,我等輔佐內治本就是應該的。”
佟貴妃宛然一笑,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冊子念道:“吳常在和牛答應可在?”
被點了名的兩人各自跨出一步,微微福了福身道:“奴才見過皇后主子,貴主子。”
佟貴妃擱下手裡的冊子對皇后道:“姐姐,那今日我就不客氣了,我可要領個瞧得順眼的貼心妹妹回去和我做伴。”
皇后推了推她道:“去吧。”
佟貴妃點了點頭,她起身走至兩人跟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們。“這位妹妹……”她拉起其中一人的手道,“妹妹看來面色不太好,想必是吳常在吧。”
吳常在蹲下身道:“奴才見過貴主子。”
佟貴妃一把扶起她道:“哎呀,妹妹大病初癒怎就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快,快起來。”
佟貴妃低頭看了看她的手又瞧了瞧她的身段,她禁不住嘆了口氣。“唉,妹妹好好的一人怎麼就憔悴成這樣,看了真叫人心疼。”她轉過頭對皇后道:“姐姐,妹妹真是心疼吳常在,這兒誰不是自小父母捧在手心的心肝,怎麼才離了父母到這兒來就病成這樣。這麼着吧,就讓吳常在住我那兒吧。”
“嗯,就這麼吧,吳常在我可就交給你照顧了。”皇后見她也滿意當然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吳常在朝着皇后一福身道:“奴才謝皇后娘娘恩典。”又朝佟貴妃道:“奴才謝貴妃娘娘恩典。”
“都說了妹妹不用多禮了,妹妹回去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就叫人來接妹妹。”
吳常在回了一句:“是。”後便又退了回去。
皇后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吳常在,她不由得多瞧了她幾眼。平心而論,這位吳常在長得的確比其他人好。可她這孱弱的身子還有這性子,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個沒福氣消受皇恩的人,怎麼佟佳氏偏偏看上了她呢?
她原本以爲佟佳氏會挑明朗愛笑的牛答應,沒想到她竟然挑了這麼個病美人。往後莫說是讓吳常在盡本分在承乾宮伺候,只怕佟佳氏還得分心照顧她。
“我瞧吳常在身子着實不好,佟妹妹要不再考慮一下?要不還是讓她遷來坤寧宮,讓我來照顧吧。”
佟佳氏搖了搖頭。“姐姐有那麼多事要忙,我閒着也是閒着,就讓我來照顧吳常在吧。我那兒的後殿空着,就讓吳常在住那裡,我再找兩個人照顧她。”
皇后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是。“那就麻煩佟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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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梳妝鏡前的女子大約十□歲,她身着一簇新的飛蝶襯衣,身邊圍繞着三個侍女。有的在往她挽成髻的頭髮上抹上香油,有的在她的手指上塗抹香膏,最小的一個侍女捧着盛有一排五六支髮簪的托盤站在她身邊。
“福晉,這支可好?”
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拿起一支銀鍍嵌珠簪往她頭側比了比。女子想了想道:“還是那支好。”侍女依言拿起另一支紅寶石穿珠翠簪小心地插入她的髮髻中。女子左右搖了搖頭,掛在耳上的三對紅寶石耳墜在她瑩潤如雪的臉頰邊微微晃動。
“就這樣好了。”
她站了起來,侍女又圍了上來,替她整理領口和衣襬。
“福晉真是好看。”
“是呢,要奴才說只怕宮裡的娘娘們都比不上福晉。”
女子嬌美的臉上浮上兩片紅暈,她柔柔地呵斥了一聲:“別瞎說。”聲音裡略帶了幾分滿意。
這位女子是裕親王福全的嫡妃,她出身正黃旗蒙古世家。父親是世祖皇帝身邊的二等侍衛,母親則來自科爾沁貴族之家,曾是皇太后身邊的侍女。她姿容出衆,十三歲時頭一次閱選便被留牌。本以爲三年後復看定會中選入侍內庭,沒想到恰逢仁孝皇后仙逝。大喪期間,像她這樣已經被留牌的秀女是既入不得宮,家裡也無法做主爲她選人家嫁人。這麼一拖又是三年,她幾乎快成了老姑娘了。
今年重開選秀,皇太后出乎意料地將她指給了正妃位一直空缺的裕親王。這對已近乎絕望的西魯特家無疑是天大的恩賜。西魯特氏就這樣懷揣着些微的遺憾,滿滿的感動和對未來生活的彷徨嫁進了裕王府。
“王爺呢?”
侍女回道:“恭王爺來了,大概和主子在目耕園吧。”
常寧來了?
西魯特氏一邊往目耕園走一邊揣測着他的來意。要說這位自家夫君的五弟,模樣生的好,人也聰明,但最不好的就是爲人太過*不羈。爲了這事皇上不知道說過他多少次,福全也是逮着機會就勸他幾句。常寧對這位兄長是既敬又怕,平素沒事是決計不會自個兒上門來的。
西魯特氏一踏進園子遠遠地就瞧見了坐在涼亭中的兩個人。坐在石凳上的福全和常寧不知道在聊什麼,他平時瞧着有些憂鬱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了笑容。
西魯特氏瞧得臉上微微發燙。對不能入侍宮中她是有些遺憾的,但嫁進裕王府這些日子,那小小的遺憾很快就溶化在福全溫柔的笑容中。
“爺,您在這兒啊。五……五爺也在啊。”她走進涼亭,笑着朝兩人打招呼。
常寧匆忙起身朝她回禮道:“福晉。”他坐回原位,有些不自在地順手撥弄着茶杯的杯蓋。
西魯特氏有些尷尬,福全的兩個弟弟她成婚第二日就見過了。也不知道爲什麼,每個人待她恭敬是恭敬,就是有些客氣過了頭。像剛纔這樣,往往她一來,剛纔愉快交談的氣氛立刻一鬨而散。
她低着頭,又是苦惱又是無奈,雙手不自覺地絞緊了手裡錦帕。
福全暗歎了口氣,他握住西魯特氏的手道:“琦琦,再過幾日是隆禧福晉的生辰,常寧正犯愁不知道該送什麼呢。”
“是尚妹妹的生辰嗎?那一定不能怠慢了。不知道尚妹妹喜歡什麼?”
福全微微一笑道:“他們夫婦倆都是書蟲,如意金器的他們瞧不上,文房四寶纔是他們的心頭所好。”
西魯特氏神色一下子愉悅了起來。“那妾身這就選套好的文房四寶送給尚妹妹。”她瞧了瞧常寧道:“五爺……”福全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大膽說出來。西魯特氏鼓足勇氣道:“五弟若是不嫌棄,這事就交給我吧,待我備好了,我差人送一份到你府上。”
常寧看了一眼福全,福全朝他微微點頭。常寧在心底嘆了口氣,二哥都已經認了這個福晉了,他又自作多情地去懷念那無緣的人做什麼?常寧扯開嘴角笑道:“那就麻煩二嫂了。”
他這一聲“二嫂”喊得西魯特氏心花怒放,她笑盈盈地道:“爺,時候不早了,我去準備晚膳,五弟也留在這兒用吧。”
她朝兩人福了福身,先行離開。常寧瞧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低頭品茶的兄長,他心裡憋了一股氣,想也沒想衝口而出道:“二哥,你倒是挺認命。二嫂是有名的美人,皇上待你還真不薄。”
福全託着瓷杯的手一頓,他看着一臉義憤填膺的弟弟,一抹苦笑爬上他的嘴角。
“你們都別難爲她,是我的錯。”
瞧他這落寞的樣子,常寧即便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地瞪了福全一眼,抄起茶杯一口飲儘早已經涼透了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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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一刻,太陽才露了頭,各宮的宮女便忙碌開了。在東六宮的承乾宮中,不斷有端着洗漱用具的宮女進進出出。貴妃佟佳氏靠在炕上,她穿了件秋海棠花綾袷襯衣,大概是天氣漸漸涼了的緣故,她在外頭還套了件褂子。
當身邊的宮女熄滅燃了一夜的火燭時,同居在承乾宮中的納貴人和吳常在已經候在外間等着向她請安了。
“叫她們進來吧。”
宮女掀開簾子,納貴人和吳常在先後走進屋,兩人朝佟貴妃肅肩行禮道:“奴才給貴主子請安。”
佟貴妃面帶笑容瞧着兩人道:“都起來吧。”
佟貴妃打發納貴人先行退下。另外吩咐宮女給吳常在看座。吳常在謝恩之後便低着頭坐下了。佟貴妃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靜養了一段日子,吳常在的臉色好了許多,雖然整個人瞧着還有些虛弱,但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味道。佟貴妃微微點頭,瞧着她的目光中難掩滿意的神色。
“妹妹搬來也有一陣子了,可還住的習慣?”
吳常在道:“勞煩貴主子照顧,奴才一切都好。”
“傻妹妹。”佟貴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我同侍君側,說這些豈不是見外了。”
吳常在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的臉上漸漸染上兩片紅暈。
佟佳氏噗嗤一笑道:“在皇后主子那裡沒瞧仔細,這會兒近看妹妹當真是個美人。妹妹是皇上親記名的原本該在乾清宮皇上跟前伺候,讓妹妹來我這兒已經是委屈妹妹了。”
吳常在刷地擡起頭,似水般清瀲的眼眸裡透着一份慌恐。
“奴才不敢。”
“妹妹別怕,妹妹當務之急就是養好了身子,妹妹今後的福祉還長着呢。”
她似是話中有話,末了還有意無意地看了吳常在一眼。吳常在心裡一格楞,隱隱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禁宮的日子枯燥乏味,但過習慣了之後便也不覺得時間過得慢了。隱約記得房內的燭火才熄,一眨眼間殿門前已經重新掛上了宮燈。
吳常在擱下手裡的書,依在炕上瞧着外頭漸漸昏暗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