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筱伊那端明面上同赫連宇冰釋前嫌,自是柔情蜜意種種不必言說。誰料這廂千筱傜處卻是出了岔子。
自千筱傜進了衛王府,衛玄風一早便屬意於她,自然良多歡喜,細細撫慰。府內諸人見千筱傜身份高貴,王爺又是這般歡喜,自然將開始的輕慢去了幾分。那頞柳柳縱使再厲害,也越不過安平公主,乃是皇上親口下旨御賜的正王妃。那頞柳柳現在在千羽皇宮之中位份不低,又同琳妃交好,平素也是高高在上慣了的。如今卻被府內僕役輕視,這口氣如何能忍?
也不知是什麼人暗中下了毒手,那頞柳柳唯一的女兒安純公主卻是不明不白去了,竟連請太醫的時間都不曾有便斷了氣。不過是前朝啓君帝時不受寵的一位帝姬罷了,本朝封了公主也是福分。諒着衛王清查僕役,打死幾個下人也就也是了。誰料那衛王卻是大張旗鼓,定要徹查此事。如此大張旗鼓再加上頞柳柳的身份擺在那裡,眼尖的人哪裡還有什麼瞧不出來的。
偏生又出了事端,那頞柳柳身旁的貼身侍婢容秀,竟然一口咬定是千筱傜動手害了安純公主。一石激起千層浪,千筱傜無端被疑,千筱伊又不在宮中,當下吵鬧着要回宮,莫要說衛王不依,便是卉貴嬪又哪裡肯?當場卉貴嬪便下令將那千筱傜押着去了宮中宗親所處的囚室,那衛玄風聽信讒言,竟也不曾多加阻攔。
千筱傜本就心死,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更是絕望的無以復加。織錦同捻絲也是心疼主子,故而飛鴿傳書千筱伊。千筱伊收了信,當即吩咐描雲傳信南宮凝舞夫婦二人,要他們即可前來。
如此細細一番籌劃,偏生途中又遇上了雪災,耽擱了好幾日。南宮凝舞二人竟比千筱伊諸人先一步而來。
南宮凝舞恃着有皇上御賜的金牌,又身爲衛王同胞之妹,一到皇宮便接了千筱傜出來。
千筱傜站在囚室門口,霓裳橙帛,廣袖流仙。她梳着高高的流雲髻,步搖金鳳口中銜着一串金流蘇。因在囚室中不見天日,更顯得蒼白了幾分。
容顏如玉,漠然冰涼。
衛玄風站在幾步之外看着她,心痛的無以復加。他的傜兒,天真刁蠻卻無邪的傜兒,終於被時光腐蝕乾淨。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心被她一點點掏空,卻是無計可施。
終究是,失去了。
“我今兒只問你一句,究竟是不是你?”衛玄風澀澀開口,罔顧心頭肝腸千轉百回。
千筱傜不曾開口。
情到深處反轉薄,對於這個男子,她終是從先前的失望,到了今日絕望之境。
夏夜裡,是誰喃了一句“天階月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人生若只如初見。
終究妄想。
他好也罷,他壞也罷,也都不再是隻屬於她的少年豪傑。
千筱傜沒有再做停留,轉過身離開。橙帛輕揚,似乎是,襯了一世的癡惘。她閉上雙眼,淚水不停不停落下。她的世界從此塌陷,再變不回原先模樣。
“公主!”織錦驚呼一聲,扶住千筱傜的身子。
千筱傜仰望頭頂,月明星稀。彷彿是從前那樣的明月夜,初定情。
當真是,甲之蜜糖乙之*。
“本宮無礙。”千筱傜不過稍稍扭了腳踝,叫織錦攙了,朝南宮凝舞微笑,“多謝舞姐姐相救,來日若我有出頭之日,必重金相酬。”
“不必,”南宮凝舞只是愛憐地望她一眼,“傜兒,我只願,你同伊伊都要好好生活。”
千筱傜頷首,“我這便回臨伊宮等皇姐歸來。”
南宮凝舞還不曾說什麼,衛玄風卻是忍不住道:“你要去哪裡?!”
千筱傜撇開臉,望着南宮凝舞發間垂下的瓔珞,竟是連瞧都不想瞧他一眼。“同衛王又有什麼相干?”
“我不計較安純之死,你留下便是!”
千筱伊略有吃驚,轉頭見他面上一副待自己良多情深的模樣,不由又是一陣冷笑。
“衛王當真胸襟豁達,叫人讚歎。然王爺能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安平卻是萬萬不能。無論如何,安純總是安平的妹妹。如今不明不白去了,安平同皇姐必會查明真相不牢王爺費心。”
“傜兒!”
“衛親王!請尊稱本宮爲安平公主,本宮還不曾嫁你爲婦!”
衛玄風忽的攥住她的手臂,好似只有她痛了,他心頭的痛才能減輕一般。
“舞姐姐!”千筱傜叫了一聲,南宮凝舞朝她點點頭,寬袖輕揚,衛玄風只覺手上一陣劇痛,一下子將手鬆開了去。
南宮凝舞冷冷睨着衛玄風道:“父親臨終前對我們說過些什麼,你統統都忘記了?”
“此事容後再議,且讓我先留下傜兒!”
南宮凝舞肘間藍帛纏上他伸出的手腕,輕聲道:“傜兒,你先走,我過會子來尋你。”
千筱傜末了再深深望衛玄風一眼,轉過身決然離去。
決絕而沒有一絲留戀。
愛恨皆忘。
衛玄風看着她踏月而去,一如姮娥別後羿而上月宮。
挽留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溫軟的手掌,然她已不屑。兩手空空,唯有兩手冰涼的月光。
“哥,”南宮凝舞收回帛帶,滿目的切切之色。“如今的傜兒,一如當年南宮舒無音山永訣白卮凌,不撞南山不回頭的果決。”
衛玄風自嘲笑道:“你懂什麼?”
跌跌撞撞走到一旁亭子石階上,吩咐宮女去取了酒來。他又朝着南宮凝舞道:“我這一生,在打打殺殺中過了半生,半生之中,僅有的鮮明美好都是因着傜兒的出現。她是我的日光,是我的明日,我的未來。”
提了裙襬,南宮凝舞同他一起席地而坐。
“一年前,奇人谷,獨絕亭。花開花謝終有時。哥,你同傜兒是真的錯過了。你在最美好的時光遇見她,彼年無邪,不知天荒。如今她卻已是傷心斷腸人,漂泊在天涯了。”
“我以爲……女子素來出嫁從夫,我以爲,成婚後,我待她好些,她就會慢慢忘記……”
忘記他,是曾如此深地傷害過她。
南宮凝舞見衛玄風取過宮人送來的酒便灌,不由心疼道:“她要的,不過是一個真切的你。而你,從不肯給她。如今一切都是空的,眼見着傜兒不會再回王府,柳柳復了身份,安純又去了,你便是娶了她,給她一個名分安撫,也不在話下。”
衛玄風只覺口中的酒液如此酸澀,難以啓齒,“柳柳身旁的容秀一口咬定……是傜兒動手害了安純……”
“我不信!”南宮凝舞蹙眉。
“莫說郡主不信,便是連夫人,奴婢剛說出來之時,也是不信的。”
橫裡飛出一句話,二人擡頭望去,卻見竟是——
容秀同頞柳柳一同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