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整整兩天,於端端連門斗沒有出過,除了吃飯睡覺,幾乎都是埋首在書本里,喬裕反倒來的少了,聽說正在練兵想要度過此次難關,但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一次比一次嚴重,尤其在看到於端端愛答不理的在那翻閱書冊的時候。
每次,喬裕都會氣的大罵:
書呆!
窮酸!
草包!
讀讀讀,命都快沒了,你還讀個屁的書!
真是氣死他了,大戰在即,雁城百姓的生死繫於一條線,身爲軍師居然還有心思看書,他不氣纔怪!
在喬裕眼裡,於端端就好比東亞病夫,是他們男人的恥辱,膽小怕死不敢上戰場,丟了他們男人的臉!他現在嚴重懷疑上次的錦囊妙計是他瞎貓碰到死耗子了。
“死書呆,每天都在看書,有什麼好看的——!”
喬裕生氣於端端空有才智不出山幫忙!
於端端從書本里擡起頭來,看了咱們運動細胞過盛的喬小將軍一眼,撇撇嘴道: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車馬多如簇。”
“狗屁!”
喬裕呸了一聲!
“對牛彈琴,你一介武夫怎麼會懂……”
孺子不可教!
於端端對喬裕翻了個白眼,同時也蒙上了一股淡淡的憂傷,話說真是風水輪流轉,之前一直是她氣死別人,如今教個學生竟然天天被刺激,那句老話果然說的對,自古以來老師都死於被學生氣死!
“我管不了那麼多,你現在就跟我上軍營去——!”
喬裕一把抱住於端端的腰,柔軟的觸感讓他微怔了一下,倒是也沒多想往肩上一扛打算擄走在說!
於端端沒料到他又來這一招,看樣子是把這粗俗的野豬逼急了,想跳牆了!
“喬裕,你放我下來——!”
“不放,你必須跟我走——!”
“你放不放,不放我可不客氣了!”
於端端氣的哇哇大叫。
喬裕這回是鐵了心了,管你抓也好,撓也好,上嘴啃也好,人他今日一定要帶走。
“哼,老子就是不放,你還是乖乖跟我上軍營吧!”
於端端掙扎不出,氣的打哆嗦,最後好生勸服:
“你以爲我這幾天在做什麼,你以爲我只要往那一坐,這仗就打勝了?雁城就守住了?喬裕你真當我是吉祥物了!”
我又不是關二爺,沒那大刀破斧的能力,最多也就一牛刀小試上不了大臺面啊,你叫我去統帥三軍,殺了我吧……
“你不就在看那些破書,難帶看那些書能讓我們打勝仗?”
喬小將軍不知悔改不屑的撇撇嘴!
“我看那些書只是在找我的張良計,能不能贏不是我說了算,我只能說我盡力!”
“那你可想出計策了?”
“被你一攪和給忘了……”
“少廢話,去軍營!”
喬裕懶得跟她掰扯有的沒的,扛着人就往外走。
於端端哭爹喊娘,扒着門板不放:
“我說幫你想計策退兵,但沒說一定要去軍營不可啊,我不去!”
“你今天不去也得去,哪有軍師在家指揮打仗的!”
“你胡說,我壓根沒答應當你的軍師了!”
“你不當也不行了,現在將士們都準備到位,就差你了……”
“小九救我,燕行雲救我,阿翔……快來救我,他瘋了……”
“你就是喊破了喉嚨他們也不會來的……”
喬裕陰險的笑了。
於端端這才明白這貨算計她呢,一早就預謀好了把人支走,然後前來擄人。
她教出的好學生……
好想打死他。
於端端:“喬裕,我鄙視你,你放我下來……”
喬裕:“等打贏了仗我自然放了你!”
於端端:“你這叫綁架……”
喬裕:“……”
於端端:喬裕,你這樣對我,你爹不會饒了你的……
喬裕:“書呆,這事就是我爹的主意,你還是乖乖從了我吧……”
於端端:“哇嗚嗚~~~我不要去戰場,我怕死人……”
喬裕:“你好歹也是個爺們,瞧你這點出息……”
於端端:“……”欲哭無淚,現在承認自己是女的還來得及嗎?
就這樣在於端端的哭喊慘叫下,被喬裕扛着招搖過市,直接帶去了軍營!
……
寒衣節。
每年農曆十月初一,又稱“十月朝”、“祭祖節”、“冥陰節”,民衆稱爲鬼頭日,是漢族傳統的祭祀節日,相傳起源於周代。這一天,特別注重祭奠先亡之人,謂之送寒衣。
寒衣節,也寓意着嚴冬的來到。
臨破城的前一天。
那日的天灰濛濛的,陰沉沉的好似隨時要壓下來,不知是不是錯覺連呼吸都有些堵塞。
雁城內,每個人的心情都格外的沉重,雙目呆滯的望天,也或如行屍走肉般在街上游走。
天漸漸黑了下來,突然有人驚呼一聲:
“那是什麼?”
“好像是天燈。”
所有人仰頭望向城樓上空飄起的燭火。
一人擦乾了眼角的淚水,點燃了一頂天燈看着它隨風而去,祭奠那些死去的親人,沒有人帶頭,或許這一刻大家都清楚的知道天亮後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起初是輕微的嗚咽聲,之後悲苦的哭聲越來越多,各家各戶都燃着天燈,連路邊的乞丐手裡都有一盞,燈火通明卻照不了前方的道路,一個個天燈如水母般被風吹上天飄出了城外。
城樓上的人一身單薄,身着男裝卻亦男亦女,此刻寒風吹起了他的長髮,露出瑩白如玉的額頭,星眸中隱隱有水氣,他的背影孤弱卻堅定,倔強中透着任性。
在這污穢髒亂的戰亂年代,他絕世而獨立,若君子之淡漠,之風雅,之決絕,之灑脫,若女子之纖弱,之脫俗,之美麗。
那是一種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神韻,他的身後一張張被風吹的紅腫的小臉上掛着清淚,這些孩子最小的才十歲,都是新徵入伍的士兵,而過了今晚他們或許會像天際的那些天燈一樣生命之火曇花一現。
千萬個天燈同時升起,隨着東風向敵軍的營帳飄去,昏昏沉沉的天際像一縷縷孤魂一般,抓不住心裡的那根弦。
而當天燈被風吹到敵軍營帳的上空,營帳內所有的士兵都仰頭看着這一幕。
“這是什麼?”
“好像是燈,裡面有火……”
“聽說有的地方喜歡在寒衣節這天燃放天燈,極點那些死去的人,這麼多燈,看來是雁城的人死前的小把戲……”
有人嘀嘀咕咕的討論着。
之後,一人從營帳中走出來,看到這一幕罵咧咧的拉出弓箭射下一個天燈,其他士兵見此紛紛效仿。
百箭齊發,一個個的天燈被射下,在半空中炸開,裡面有粉末似的東西如雪花般飄落,落在士兵的臉上手上皮膚瞬間好似被熱油潑過一樣冒起大小不一的水泡。
待主帥不得射箭的命令下來時爲時晚矣,軍營中已哀嚎聲一片。
站在雁城的城樓上遠遠的能看到敵軍的營帳處燃起大火,冒着濃濃的白煙,詭異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天燈是特製的,裡面裝了毒藥和大量的助燃材料,冬天正是天乾物燥的時候,射落的天燈引波助瀾藉着東風在敵軍的營帳裡燃起了大火,耳邊是敵人的慘叫聲,有人在火堆裡胡亂的翻滾,有的揮劍砍下血肉模糊的手臂……慘叫聲不絕於耳,這時候藏匿在不遠處的三千將士一舉而上,只剩下陣陣的殺伐聲,那些人再也沒能回來,他們最小的也才十二歲。
炮轟隆隆、彈如雨下,滿天煙硝火霧中,牆倒城塌。
弦振矢飛,利箭如蝗,響響弩聲震耳裡,屍橫遍野。
於端端臉色蒼白,指尖扣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壓抑着肺部的翻滾,眼睛所到之處屍體橫飛,濃濃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下了城樓她就吐了,從早上就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也只是胃裡的酸水罷了。
最後她還是沒忍住哭了,哭的很用力,聲音很大,撕心裂肺的哭了,像是要訴盡所有的委屈,悲傷在血液裡流竄,她像個無助孩子一樣的趴在城門上。
“真是沒用!你哭什麼!”喬裕也紅着眼,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但是他是主帥,所有人可以哭,他不可以。
“喬裕,你看看我這雙手,它是不是沾滿了那些人的血……”
她雙眼無神的看着雙手,無聲的流淚,而心裡的痛又怎麼說的清。
她主謀,天燈,偷襲,讓那三千人去當誘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是她,親手將人送上的斷頭臺。
喬裕抿着脣,赤紅着眼看着前方:
“書呆,你救了雁城的千萬百姓……”
“我累了。”
“那我派人送你回去……來人!”
喬裕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揚聲喊來兩人。
“喬裕,你要活着回來,我等你。”她臨走前說。
“好。”
回住處的路上,於端端遇到了一些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他們身上的血液還在流淌,白色的布錦都被染紅,紅腫的臉上掛着裂痕,頭髮被風吹的雜亂凝結在一起,模樣看起來說不出的邋遢,看到於端端過來,還裂開嘴笑着問他:
“先生,我殺了十個,有十個呢!”
這少年不足十五歲的樣子,瘦黑瘦黑的,嘴脣蒼白無血色,像塊破布一樣躺在牆角,他的下身一條腿整個都沒了,看見她走過來依然掙扎着起來衝着她咧嘴笑。
“真棒!”
有淚從她臉上留下來。
“軍師,我們勝了嗎?”
於端端臉上露出一個輕鬆的笑,語氣輕快道:
“快了,很快就勝了!”
她像個敗兵一樣逃回了長期居住的小院,她不敢在看下去,她怕自己失去理智,那時候一切都完了。
於端端擦乾眼淚,出來時將那送她回來的士兵喊來,遞給他一封信:
“去把將軍找來,就說我有要事相談,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