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縝自以爲在練武場露了臉,可是幾日過去,薊博川還是像往常那樣對他不理不睬。他很氣悶,回來對沈璇璣抱怨,“這個人,怎麼這樣油鹽不進的?”
沈璇璣本來不欲打擊他,可是實在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指着薛縝道,“你這個人,功利心也忒強了點!”
薛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將脅下夾的書信丟在沈璇璣面前,“你看看這個,就知道我爲什麼這樣心急火燎的了。”
沈璇璣接過書信,一看封皮上頭沒有署名,打開了也不認得筆跡,只是看內容才知,是霍祁鉞從瓊江寄來的。
霍祁鉞爲人放浪倜儻,倒是寫了一筆規規矩矩的好字,信裡都是他在瓊江用盡各種手段打探得知的關於萼邑的情況。沈璇璣看着看着便眼睛紅了,擡起頭來望着薛縝,“霍統領真是有情有義之人。”
薛縝點點頭,“我和他之間,若說報答,也太生分了;可他這樣,也實在讓我感動。”
沈璇璣也道是,接着往下看,卻皺起眉頭,“信上說,皇上的身子越發孱弱,可是精神卻是越發好了。這個情形比起咱們離開瓊江之時,並沒有好轉啊!”
薛縝冷哼一聲,“那個妖人就是他們找來毒害皇上的,只怕他們母子之心,廟堂江湖都已盡知了,只有皇上還在自己騙自己。”
沈璇璣沒說話,薛縝知道她爲着春綽慘死,心底恨毒了皇上。他蹲下握住沈璇璣的手,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沈璇璣強笑道,“他畢竟是你父皇,我知道。”
薛縝無話,沈璇璣只好又接着讀信,看到最後的時候,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淚水落在信紙上,打溼了“沈二姑娘安好”幾個字。
薛縝將信紙從她手裡取下來,沈璇璣猶自嗚咽,“這個狠心的丫頭,她就不能給我來個信兒麼?”
薛縝已經從霍祁鉞口中得知了沈瓔珞毀面失蹤的真相,雖然那人也未將他是如何搭救沈瓔珞的事情對他和盤托出,可他知道的,畢竟比沈璇璣多一點。
他認爲沈璇璣此時,也沒有必要知道沈瓔珞已經毀容,一是他們此刻人在萼邑,與瓊江隔着千里;二是霍祁鉞身邊有神醫在替沈瓔珞調治。薛縝對神醫的醫術有信心,等到沈瓔珞復原了再對沈璇璣說,總好過現在讓她覺得有心無力。
“你放心,她有‘金烏衛’統領照看着,不會有事的。”薛縝安慰沈璇璣。
沈璇璣轉念一想,沈瓔珞在霍祁鉞身邊,比她在衛府還要安全,也就慢慢放下心來。
薛縝見她平復了情緒,原撿起前面的話頭,“此地荒蠻原也在我意料之內,只是他們想將咱們困死在這兒,怕也沒那麼容易。”
沈璇璣笑一笑,“他們也不必將我們困到老死,說句大不敬的話,只要那妖醫繼續這樣給皇上用藥……到了那時,你我就是不被困死也要死,無非是安個什麼罪名的差別罷了。”
“虎符尚在皇上自己的手裡。”薛縝沒頭沒腦地道。
沈璇璣呼出一口氣,謝天謝地,看來他還沒昏聵得一塌糊塗。
“三王爺和六王爺的意思呢?”沈璇璣問道。
“他們不敢送信來,祁鉞說,三王兄除了上朝,也見不到皇上的面,六王兄更不必提。”薛縝皺着眉頭,“六王嫂倒是有膽識,咱們走了之後,還想進宮去見皇上,也被八王妃攔下了。”
“八王妃不是臥病多日,怎麼又能去宮裡攔人?”沈璇璣奇道。
“此八王妃非彼八王妃。”薛縝冷笑,“八王妃病死不過七日,她就又替她兒子娶了安平將軍胡進的小女兒。”
沈璇璣心裡一涼,雖然她和八王妃向來不合,也討厭她爲虎作倀,可是想一想,她也不過二十幾歲,居然就已經黃土埋了白骨。
“難道就爲着上次,世子一句無心的話嗎?”沈璇璣喃喃道。
“世子無心,八王妃未必無意。”薛縝道,“他們母子的心性你還不清楚嗎?奸似狐、毒如蛇,八王妃動了歪心思,他們還能放過她嗎?”
“她也可憐。”沈璇璣對早亡的八王妃下了和薛縝一樣的評價。
“他現在有了手握兵權的岳丈,怕是更加得意了。”沈璇璣深覺危機。
“兵不在多,而在精。”薛縝倒是一笑,“說起來此地除了貧瘠,還有一個天然的好處,就是離‘衛家軍’駐守之地近。”
“哼,離穆託也近。”沈璇璣白他一眼,“你就不怕落個亂臣賊子的千古罵名?”
“在我心裡,讓百姓民不聊生的君王,纔是亂臣賊子。”薛縝道,“咱們一路行來,你也見了,離瓊江近些的地方還好,越往這邊來,越是貧瘠荒涼。萼邑是人少,不然,也會像前幾個州郡一樣,路有餓殍。”
“我若是能早知道,也不會視野那麼狹窄,只看着瓊江了。”薛縝深悔,“如今再要耽擱,怕是無辜累死的人命,就更多了。”
這已經是大不敬犯~上的言論,可是沈璇璣聽得眼睛亮亮的,“不如我們反上京去?”
薛縝無奈,“你從哪兒學了這些山賊馬匪的話?”
沈璇璣細細想來,“似乎是,我和方大哥帶着弟妹們上瓊江的路上……”
薛縝摸摸她的頭,“我好生和你說話。”
沈璇璣捉住他的手,“我也好生和你說話,情勢如此,你我不過求生而已。除非皇上自己起疑,否則八王爺登基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到了那時,咱們、我外祖家、玉郎、瓔珞還有珊瑚,都會沒命的。”沈璇璣沒那麼天真,她從來不覺得如果自己死了,向遠和向姨媽還會善待珊瑚,多半是將她交出來,和衛玠一樣,做個大義滅親的好表率。
“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她將頭靠在薛縝身上,“我們還有一生一世要過,我不想有人來破壞了。”
“我們要活着,這件事,別人管不着也不能管。”沈璇璣道。
薛縝和妻子既然達成了共識,就給霍祁鉞回了一封信,雖然不敢明着寫,可是他想,憑着自己和霍統領多年的默契,他必然是知道自己的意思的。
他在書房正忙着,就聽外頭有個嬌滴滴、怯生生的聲音道,“雙池哥,王爺可在麼?”
雙池自從上次被薛縝罵過,以後不管薛縝在不在書房,只要他閒着,總會替他守着。他正在外頭站着看天,聞聲回頭,只見來人穿着一襲翡翠綠的裙衫,頭髮抿得光光的,臉上施了薄薄一層粉黛,看起來清雅如蘭,不是蘭蓁,誰又有這麼大的膽兒?
雙池對於上次的事還心有餘悸,一見是她就苦了臉,“蘭蓁姑娘,書房不是您來的地方,您還是回吧!”
蘭蓁手裡端着個黃楊木的托盤,一路從廚房走來已經累了,聽了雙池的話就垮了臉。可是她畢竟不是瑩玉那樣光長胸不長腦的人,還是堆着笑道,“雙池哥說的什麼話,我是看王爺這幾日辛苦了,專門燉了補品來替王爺補補的。”
雙池要哭了,“王爺的吃食都由王妃屋裡的蘭清姐姐負責,蘭蓁姑娘費心了。”
蘭蓁要惱,“就是不讓進,也要王爺來說,雙池小哥兒這是狐假虎威了吧!”
雙池也惱了,本來就是想將她攔下,他倆都不必捱罵,誰知蘭蓁這樣不講理。雙池一甩袖子,“王爺現在正有要事,若是有了什麼,你擔當得起嗎?”
蘭蓁的傲氣起來了,她出身不差,又是宮裡出來的,自然不把雙池這樣的小宦官放在眼裡,就連花嬤嬤,都是因爲她是薛縝的奶孃,她纔不和她慪氣。
“你不是王爺,怎麼能替王爺做主?你想造反麼?”蘭蓁虎了臉問雙池。
雙池見她說話句句誅心,氣得半死,正要反駁,就聽薛縝在屋裡無喜無怒地道,“讓她進來吧。”
雙池耷頭耷腦地走到一邊去,蘭蓁欲得意,又怕惹得薛縝厭煩,連忙肅整了神色,不顧手痠地端着托盤走進了書房。
薛縝已經收好了書信,閒適地坐在桌案之後,看着走進來的蘭蓁。
蘭蓁小心地擡眼望了望他,只見他臉上沒有露出上次整治瑩玉時候的那種笑容,放下一點心來。
如果不是薛縝看起來很中意她手製的那頂帷帽,她也沒有勇氣來尋他。
她將托盤放在案上,小心地端出燉盅,“王爺,這是奴婢親手燉的,您趁熱用吧!”
薛縝點了點頭,“你方纔說雙池想要造反?”
蘭蓁嚇了一跳,陪笑道,“奴婢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薛縝置若罔聞,“雙池是我身邊的人,你這話若是讓有心之人聽去了,該當何罪?”
蘭蓁雙膝一軟“噗通”跪地,“奴婢只是無心,絕不會讓別人聽去的!”
薛縝搖搖頭,“雖是這樣說,我卻不能留你,怎麼樣,送你回瓊江?”
蘭蓁沒想到他這樣絕情,爬到他腳邊伸手扯住他衣角,“王爺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爺別像對瑩玉一樣對奴婢!”
薛縝笑了,“你們本就是一樣的人,打得也是一樣的心思,本王又怎能厚此薄彼呢?”
蘭蓁沒想到他是這樣看她們,她頓時爆發了出來,“不對!我和她們不一樣!我是真的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