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
秦驀盯着書案上的公文,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入眼。
藍星立在一旁,主子從榮親王府回來,神思不屬的枯坐大半日,堆積如山的公文,半分沒有處理!
“主子,屬下給您泡一壺茶?”藍星心裡擔憂是不是發生大事,可除了目光陰沉,面色緊繃外,並無其他異常,一時琢磨不透。
秦驀目光幽邃的瞥向書案上抽屜裡的兩封信,眸子霧色藹藹,晦暗而陰鬱。
一封是李菁菁親啓,一封是嘉善親啓。
不論哪一封書信,都與玉傾闌毫無瓜葛。
而她——偏偏將信給玉傾闌送去!
渾身的經絡彷彿被堵塞,身體各處都不對勁,想要發泄身上積攢多餘的力量,出一身通透大汗,彷彿這樣纔會舒暢。
“不必。”秦驀合上公文,關上抽屜,拿起供桌上一把長劍:“走兩招。”
藍星渾身一顫,便知秦驀果真是不暢快!
從練武場上下來,藍星四肢發軟。動一動,身體的骨頭咔咔作響,宛如重組一般。
噩夢終於結束!
藍星拖着痠痛的身軀,接過秦驀手中的長劍:“主子,在哪裡用膳?”
“再說!”
秦驀的精力似乎用不完,將藍星操練一番,並不覺得酣暢淋漓。
沐浴出來,藍星遞上一杯熱茶:“郡主請您去前廳用膳。”
秦驀一口飲盡,去往前廳。
秦玉與瑾姨早已坐在桌前等他。
“哥哥近日公務繁忙?你許久不曾與我們一同用膳。”秦玉起身相迎,言笑晏晏道:“本來不該打擾哥哥,但是今日家宴。我們兄妹許久未見,趁機敘敘。”
瑾姨替秦驀盛好一碗湯,面容慈祥和藹:“那位容小姐對老奴有恩,郡王可以請她來府上一趟?我有些話要問她。”
“好。”秦驀應允。
秦玉眸光微閃,含笑道:“容大小姐?瑾姨,容小姐她樂善好施,想必舉手之勞並未放在心上。”拿起公筷夾一塊水晶豆腐放在瑾姨的碗裡,忽而皺眉道:“哥哥,我原以爲是容小姐的藥吃得見效,雪兒表妹的藥令我愈發病容懨懨。可這一回我按時按量吃,夜裡心悸夢多,醒來後頭痛欲裂難以入睡。”
秦驀擱下筷子,擡眼看向她,烏沉沉的目光令秦玉心頭一顫,似有種被洞悉的感覺。
“雪兒表妹她醫術雖不精,配的藥於我的病情有利。你能不能……讓雪兒表妹給我診斷?”秦玉再次提議道。
衛如雪被送往祖籍家廟,若要給她治病,勢必要回京。
秦驀胃口盡失,深深地看她一眼,眼中掠過一抹失望。
“馬上要入夏,京中炎熱。南陵氣候溫和,待你成親之後,我將馬數調到南陵,正好避暑也可以讓衛如雪給你治病。”秦驀並沒有遂了她的心願。
“哥哥!”秦玉倏然站起身,眼圈發紅,委屈至極的說道:“你是不是討厭我?這幾年我好不容易回京,你又要將我趕出京城。我這身體,不知此次離開,今生我還能不能再見哥哥!”
秦驀薄脣抿成一條直線,微微上揚,透着凌厲的弧度:“誰說的?你不用多想,安心養病。”摸了摸她的頭,冷冽嗜血的說道:“誰若敢在郡主面前搬弄是非,割了她的舌頭!”
柳嬤嬤心裡升騰着一股恐懼,一道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手腳發冷,渾身哆嗦一下。那記眼風,如芒刺細細密密紮在她的背上,刺得皮肉生痛。
秦玉似被他那句話驚嚇得臉色蒼白,手足無措。
“瑾姨,送郡主回去。”秦驀面色陰沉,闊步離開。
晚風徐徐吹拂而來,秦驀心裡的煩悶並未隨風消散,反而更加不得勁。乘坐馬車去軍營,卻將馬車趕到輔國公府。
銀白月光下,輔國公府的牌匾上幾個金色大字閃耀着冷芒。
秦驀陡然回神,將馬車趕離。
……
重華樓裡,謝橋沐浴後,身着白色底衣端坐在銅鏡前。
白芷拿着毛巾替她絞乾溼發。
半夏拿着一張信紙進來,面色怪異的遞給謝橋:“洗衣房裡的玉藍送來的。”
謝橋看一眼,扔在一旁並不理會。
白芷好奇的窺一眼,忍不住碎嘴道:“小姐,您不去嗎?”
謝橋黛眉緊蹙,他行事愈發乖張!
大半夜,約她後門相見!
他不睡,別人還要睡!
“不見!”謝橋攏了攏青絲,趿着鞋子走到牀榻邊,倒頭卷着被子翻身到裡側埋頭睡覺。
半夏瞪着缺心眼兒的白芷道:“你真糊塗!小姐與郡王之間沒有任何關係,這大半夜見面,被人撞見了,小姐聲譽還要不要?”
白芷面色一白,咬着脣道:“可他是郡王,小姐若是得罪他……”
“得罪便得罪了!”半夏截斷白芷的話,天大的事兒也抵不過女兒家的清白!
聽到她們二人離開的腳步聲,謝橋昏昏欲睡。
啪——
謝橋眼皮一顫,捂着砸痛的背,反手在牀褥上摸到一塊石頭。石頭外面裹着紙條揉成一團,上面寫着磅礴大氣的兩個字——後門!
後門你妹!
謝橋怒火翻騰,揚手將紙條揉成一團扔出去,拉着被子矇住頭躺下。
“啪——”
紙團砸落在枕畔。
謝橋伸出一隻手摸到紙團,就着月光看清楚上面的內容。煩躁的踢蹬被子,坐起身來,面色陰沉的抓起屏風上的紗裙穿在身上走出去。
聽到響動,半夏醒來,朝謝橋的背影喊一聲:“小姐——”
謝橋避開人來到後門,只見秦驀坐在馬車轅橫杆上。一手執鞭,一手握着兩個紙團滾動。
“來了!”秦驀慵懶的開口,聲音暗啞。
謝橋將紙團朝他臉上砸去。
秦驀頭一側,避開了。便聽她咬牙切齒的說道:“大半夜,你有什麼急事?”
“楊副將他的手臂有知覺,我帶你去看看。”秦驀面不改色道。
謝橋深吸一口氣:“白日裡去不行?”
“他急着要見你,許是有其他要緊事。”秦驀眉宇間透着不耐,彷彿對楊副將深更半夜擾人清夢的舉止十分不滿。
謝橋面色一肅,不敢耽擱的坐上馬車。
秦驀一揚馬鞭,馬車緩緩行駛。一路顛簸得謝橋沉沉睡去,忽而,馬車停下來,謝橋身子朝前一栽,撞進掀開簾子進來的秦驀懷中。
秦驀猝不及防,摟着她跌在馬車裡。
謝橋只覺得渾身失重,朝地上倒去。千鈞一髮,一雙有力的手將她的腰扶住,擁在懷中。
“你這是對我……投懷送抱?”
低沉沙啞的嗓音自頭頂傳來,明明問得極其的認真,可她卻從其中聽出幾分調侃、戲謔的笑意。
謝橋頭壓在他結實溫暖的胸膛上,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從耳邊傳入,謝橋覺得臉上滾燙,一片酡紅。雙手撐在他的兩側,擡起頭來,對上他漆黑幽亮的雙目,眼中漾着淺淡笑意。
謝橋張了張嘴,聽見他道:“捨不得起來?”
瞪他一眼,謝橋看了眼他搭在腰間的手,咬牙道:“撒手!”
秦驀鬆開。
謝橋迅速起身,整理着微亂的衣裳。
秦驀目光在她腰間流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看什麼?”
“你是女人麼?腰這麼粗!”
謝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怒火。覺得在他面前難以保持冷靜,他極有本事挑起她的怒火。
秦驀黑眸閃亮,脣邊掠過一抹淡笑。
謝橋轉身一記腿風掃去——
秦驀好心提醒道:“別自找苦吃。”
謝橋想起他硬邦邦的胸口,收回腳,卻已經來不及。
嘭——
謝橋只覺得踢上一塊鋼板,震得她從腳趾到小腿發麻。又不願讓他瞧笑話,面色古怪,強忍着腳趾上的痛,跳下馬車。
“你能走?”秦驀皺緊眉頭,看着她腿有些瘸。
謝橋仿若未聞。
秦驀走在她身旁,突然將她抱起來。
謝橋雙腿騰空,驚地掙扎。
秦驀雙臂一收,越抱越緊,兩人之間緊密無縫,顯得頗爲曖昧。勾脣道:“你再動,掉下去就不是腳瘸的事。”
“你離我遠一點!”謝橋怒道!
秦驀認真道:“那還怎麼抱你?”
謝橋手肘頂撞他的胸口,一手狠狠按住他的痛穴。
秦驀吃痛,倒抽口冷氣,咬緊牙,將痛呼聲吞嚥進去。隱忍着沒有撒手,而是快步走到營帳前將她放下。
謝橋目光如寒冰碎雪,冷冽的射向他,掀簾而入。
營帳裡,空蕩蕩的並無一人。
“人呢?”
“大約睡了。”
憤怒在她胸腔裡激盪,閉了閉眼,冷聲道:“郡王,戲耍我好玩麼?”
秦驀點頭,這一路來,他心中那股煩悶消散,渾身都舒暢。
謝橋抿緊脣,眉眼冷清,轉身欲走。
秦驀拽着她的手腕,想了想,方纔的確多有冒犯。只是他從未說過道歉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良久,生硬的說道:“你爲何把信給玉傾闌?”
謝橋一怔:“爲何不能給?”心念一轉,尋思着他不會是因爲這書信的事,所以大半夜折騰她?“給你們誰不都一樣?”
秦驀眉眼沉斂,是都一樣,反正都落在他手裡。
只是,細想下,還是覺得哪裡不一樣!
秦驀目光幽黯的的注視着她,默然不語。
謝橋一根一根扳開他緊握的手指,掙脫手來,揉着發紅的手腕,甩簾而出。
“瑾姨邀你去郡王府……”秦驀見到她眼中諷刺的笑,瞳孔一收,面色冷峻。
謝橋等半晌,他沒有再開口,掉頭就走。
“我不是戲耍你。”秦驀深邃幽冷的雙目一瞬不順的凝視她纖細單薄的身影,低喃道:“抱歉。”
謝橋驚愕的回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也會道歉?
秦驀銳利的眸子裡複雜難言,步伐矯健的越過她去:“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相顧無言。
謝橋下馬車,推開門進府。突然,身後傳來低沉醇厚的嗓音:“我只是……覺得很高興。”
謝橋腳步一頓,回頭望去,馬車已經疾馳離開。
高興?
謝橋擰緊眉頭,隱隱想到他所表達的意思,卻沒有再深想下去。
……
謝橋練完一套太極拳,春竹遞上乾淨的巾帕。
自從她一覺醒來,二小姐被關進祠堂,姚黃、趙粉、魏紫都被關押之後,一直惴惴不安。
她向來淺眠,心中疑惑那一日怎得睡那般沉?以至於錯過重要的信息,就算變着法子打探,人人皆對那日之事守口如瓶!
“小姐,熱水備好了。”春竹見屋子裡的人待她如往常一般,沒有什麼不同,提着的心漸漸落下。
心想:定是她還有用,所以二小姐沒有暴露她。
但是她的哥哥已經不再是管事,成日裡被嫂子瞧不上眼,家中鬧得烏煙瘴氣!
“小姐,您的那方硯臺制定的盒子到了。”明秀捧着紅漆木盒子,遞給謝橋道:“您看,墨硯放進去剛剛好。”
謝橋睨一眼,隨手遞給春竹。
明秀卻從春竹手中接過來,緊張的說道:“這可是先帝用的墨硯,若是碰碎瞭如何是好?這樣好的東西,太子都在……”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戛然而止。
春竹眸光閃了閃,低垂着頭,遠遠聽見謝橋訓斥明秀太莽撞,須得謹言慎行。
……
容嫣關進祠堂,不許任何人探望。
大夫人心裡焦急,沒有想到容嫣會吃敗仗!
不但沒有解決周姨娘,反倒周姨娘從落胎後,更受容闕寵愛。
牡丹院,他竟是一步都不曾踏入。
她拉下臉去賠罪,請他來牡丹院用膳,他竟是隨意將劉嬤嬤打發。
按揉着額頭,大夫人心裡無計可施。
謝橋愈發得意,而她們母女卻越來越落拓失勢,尤爲擔心容嫣如今處境,嫁給太子怕會更加艱難。
“夫人,春竹求見。”劉嬤嬤通傳道。
大夫人臉色一沉:“她來作甚?”想了想,冷聲道:“讓她進來。”
春竹彎着腰進來,跪在地上,不敢擡頭道:“奴婢來將功折罪!”
“哦?”大夫人挑高眉梢,端坐起來。
“奴婢聽聞太子在尋先帝用的墨硯,那方墨硯奴婢偶然瞧見在大小姐的書房裡。”春竹將墨硯的外形描述,隨即道:“夫人若是尋着一塊相似的墨硯,奴婢拿去替換出來,也好遮掩不被發現。”
“當真有此事?”大夫人略微沉吟一番,若是屬實,將墨硯進獻給太子,也可稍微攏絡住太子,對容嫣頗有益處。
想到此,大夫人連忙吩咐劉嬤嬤去容嫣書房中找一塊類似的墨硯。
過了兩日,風和日麗。
大夫人特地準備金絲楠木盒子,裝放好墨硯,穿紅戴翠的乘坐馬車去茶樓。
太子早已到多時,對姍姍來遲的大夫人,頗感不悅。
大夫人臉上堆着笑,並不在意太子陰鬱的面色。遞給劉嬤嬤一個眼色,劉嬤嬤將蓋着紅布的盒子放在太子的面前。
太子不知她玩什麼把戲,揭開紅布,露出金絲楠木盒,目光頓時變幻,立即打開盒子,小心翼翼的捧出那方墨硯,和顏悅色道:“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宮尋找多日,半點音訊也無,沒有想到在輔國公府。”
“臣婦並不知太子在找這方硯臺,昨兒個偶然得知。這不……立即給您送來。”大夫人投其所需,只是爲了替容嫣賠罪。希望太子看見這放墨硯立功的份兒上,將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嫣姐兒她並未見過多少世面,我將她管束得緊,不知人心險惡,這才做了糊塗事,還望太子大度,不與她計較。”
太子解決一樁心事,大手一揮道:“自然。”
突然,太子嘴角的笑容收斂,目光漸漸冷沉,眉宇間染上一絲煞意。
大夫人敏銳的感受到雅間裡氣氛變化,擡眼看向太子。眼前一黑,墨硯迎面砸來。
大夫人想躲,卻是不敢躲,嚇得花容失色。
嘭——
墨硯落在她的腳邊,四分五裂!
大夫人渾身發顫,驚慌道:“太……太子……”
太子面色陰冷,眼中帶煞。“蠢婦!竟拿假的糊弄本宮!”
若非方纔一縷光線照射進來,他怕是真的給矇騙過去。到時候敬獻給父皇——
想到此,太子不禁出一身冷汗!
大夫人心中驚亂,沒有想到竟是塊假墨硯!
太子勃然大怒,令她心中惴惴難安,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愚不可及之事。恐怕沒有幫助到容嫣,反而害了容嫣!
越想越心驚,連連告罪道:“臣婦並不知是假的……”
“夠了!”太子懶怠聽她辯解,拂袖離開。
大夫人癱坐在地上,雙手尖利的指甲在桌上留下長長的抓痕!眼中迸發出濃烈的恨意——
謝橋!
定是這賤人搞的鬼!
回到府中,大夫人怒意難消,打砸一通發泄,心中方纔好受。
劉嬤嬤再次勸慰道:“夫人,您還是尋求他幫忙,只要除了心頭大患,才能高枕無憂!”
大夫人想要拒絕的話,哽在喉中。沉思良久,眼底閃過幽光,彷彿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劉嬤嬤欣慰一笑,立即去準備馬車。
……
重華樓裡,謝橋打開木盒,裡面那塊墨硯上的硃砂印記不見,嘴角緩緩上揚。
就着日光,硯臺上原本細密的裂紋,如今光滑瑩潤。
倒扣墨硯,只見底部鐫刻着‘惠正’二字。
惠正是先帝的封號。
“小姐,春竹她告半日假。”明秀道。
謝橋頷首。
明秀湊過來端詳謝橋手中這方墨硯,幸災樂禍道:“若是大夫人知曉她用一方真正的墨硯,換走贗品,不知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等一會便知。”謝橋眼底閃過冷芒,因着出了容嫣一事,春竹辦事不利,她哥哥從管事變成馬伕,整日裡家中吵鬧不休。她如今見得到機會,斷然會去將功折罪一番,好替她哥哥求情。
而明秀每日都要打開盒子看上一眼。粗略一眼,並不細看!
春竹定會爲了矇混,便想出偷樑換柱的法子。
容嫣喜愛收集墨硯,大夫人定會讓人去容嫣屋中去找。
這塊墨硯並不常見,綠如藍,潤如玉。容嫣能造出假的來,真的必定在她的手中。
果真如此!
春竹將真的拿來,換走假的。
“小姐,大夫人怒火沖天的回來,將春竹給綁走,叫來牙婆子發賣到迎香樓。”半夏這時匆匆進來,半喜半憂。喜的是春竹惡人自有惡人磨,憂的是她們這些做奴婢的,一着不慎便下場悽慘!
妓院?
謝橋點了點頭。
“準備馬車,我出府一趟。”謝橋拿着墨硯收好,帶着出府去墨寶齋。
夥計將謝橋迎進去:“客官隨便看。”
謝橋道:“你們這裡可以訂製墨硯?”
“可以。”
“請你們掌櫃出來,我與他細談。”
夥計立即上樓將掌櫃請來。
“小姐,請問您要訂製哪一款墨硯?”掌櫃上下打量謝橋,她穿着不俗,想必家境殷實,態度上便更熱情幾分。
謝橋打開盒子,掌櫃斜眼一看,謝橋‘啪’合上。
掌櫃左右看一眼,做一個請的姿勢:“客官,入內細說。”他入行幾十年,只一眼,便瞧出那方墨硯絕非凡品。
夥計捧上熱茶。
謝橋淺抿一口,直言道:“我要一塊一模一樣,可以以假亂真的墨硯。”
掌櫃沉吟半晌,搖了搖頭:“工藝上沒有問題,只是這墨硯的綠石極其難得,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爲無價之寶。”最後幾個字加重語氣。
“價錢不是問題。”謝橋從袖中拿出銀票,推到掌櫃的面前:“這是定金。”
掌櫃苦笑:“並非是價錢……”
“我再加一倍。”
掌櫃極爲爲難。
這時,夥計走來對他耳語一番。
掌櫃道:“小姐稍等片刻。”起身上樓。
片刻,掌櫃面帶笑容的走來:“小姐,正好東家手裡有一塊綠石。東家一萬兩購買入手,原價售賣給您。至於工藝費,另加五百兩!”
白芷眼皮子一跳,沒有想到一塊破石頭那麼貴!
謝橋付了定金,將墨硯留下,約定時日走出墨寶齋。突然,謝橋擡眼望向二樓,只見到一襲青衫男子,墨發不扎不束隨意披散,容貌俊美非凡。
驚鴻一瞥下,謝橋心口一跳。
“小姐?”白芷輕喚一聲。
謝橋回神,再度望去,窗口空蕩蕩並無一人。
“小姐,您怎麼了?”白芷順着視線望去,什麼也沒有看見。
謝橋收回視線,淺笑道:“沒什麼,只是想看看那東家是何方人物。”東西這般難得,他不賺取一分一毫,不得不令她多想。
商人本色,本就唯利是圖。
既然無利可言,那便另有圖謀!
白芷攙扶着謝橋上馬車,謝橋無意間一瞥,掀開簾子的手一頓。目光犀利的看向不遠處的茶樓,一位戴着幕籬的婦人謹慎的走出來。
大夫人?
謝橋目光沉斂,放下簾子:“回府。”
……
時間飛逝,轉瞬到容嫣出嫁的前一日。
輔國公吩咐將人放出來。
容嫣久不見天日,渾身透着陰沉沉的氣息。
洗漱好,當即跪在福壽堂請罪。
朱氏心中痛恨容嫣,可她到底是要嫁進東宮,只得藉口身體不適將人打發。
容嫣派人送野參、鹿茸送去朱氏院子裡。
朱氏讓曹嬤嬤拿幾張地契送到芙蓉居,算作額外貼補。
容嫣看都不看一眼。
收惙好,去往書房。
無論太子如何記恨她,只要等她新婚夜,將墨硯進獻給他,斷會態度扭轉。
捧出盒子,容嫣面色大變。連忙打開,果然空蕩蕩!
東西呢?
哪裡去了?
容嫣失了冷靜,四處翻找。
滿屋狼藉,仍舊沒有找到她想要的綠石墨硯。目光猙獰,揮手將盒子拂落,厲聲道:“姚黃!姚黃——”
並沒有人響應。
容嫣這纔想起來,姚黃她們被她派去的人解決。
謝橋!謝橋!
我不會放過你!
絕不會放過你!
容嫣精緻的面容扭曲,‘啊’地一聲,將擺放整齊的墨硯全部揮落。噼裡啪啦,散落一地。
外面新派來的丫鬟,卻是不敢靠近。
突然,容嫣朝庫房跑去,裡面放着嫁妝的全都不見了。
“嫁妝呢?”容嫣尖銳的詢問身後跟着的婢女。
“嫁妝太子昨日裡讓人擡去東宮。”
容嫣憋在胸口的一口氣沒法出,掌摑她一耳光,冷聲道:“沒用的東西,爲何不與我說?”
杏兒渾身哆嗦的跪在地上。
容嫣瞧着礙眼,一腳將她踹倒,匆匆回屋子裡去。
翌日。
天還未亮,尚書夫人便來替容嫣梳妝。
謝橋與容姝、容凝一同過來,說幾句喜慶吉祥話。
突然,容嫣看向謝橋:“大姐姐,我大喜的日子,你沒有話想要對我說?”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嫣兒妹妹想要聽別的話麼?”謝橋臉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卻不達眼底。
“沒有!只是想今日出了這道門,日後咱們姐妹再見,大姐姐就該對我行跪拜之禮了。有些什麼話,便不如閨中這般隨意。”容嫣笑容加深,染了口脂的雙脣,鮮紅濃烈的如同塗抹了血,透着絲絲詭異。
謝橋勾了勾脣,眼底閃過寒芒:“嫣兒妹妹果真好顏色,這麼一打扮,豔光四射。只可惜……”目光落在她身上粉紅色的嫁衣,惋惜道:“大紅的顏色,更稱你的膚色呢!”逮着她的痛腳,狠狠踩下去。
容嫣臉上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
容姝看着爭鋒相對的二人,連忙說道:“二姐姐,時辰已到,迎親的隊伍來了。”
太子並沒有來,來的是他身邊伺候的內侍。
輔國公府的人,齊齊變色,沒有料到太子會如此羞辱!
紅蓋頭下,容嫣氣得眼淚落了下來。
東宮冷清,並沒有張燈結綵,宴請賓客觀禮,草草行禮後,便將容嫣送到新房中。
從晌午等到月上中天,太子都沒有來。
容嫣屈辱難當,揭開蓋頭,冷聲道:“來人,伺候我洗漱!”
杏兒張了張嘴,想要勸容嫣再等一等。可方纔守在門口,聽見宮婢的議論聲,不敢多嘴。
待容嫣沐浴出來,陡然瞧見太子一身常服坐在牀榻邊,微微一愣。
太子譏誚道:“怎麼,等得不耐煩了?”
容嫣柔美的臉上帶着一抹淺笑:“妾身累了,以爲太子不會來,便先行洗漱。”
“你這是在怪罪本宮?”太子目光陰柔,逼視着容嫣。
容嫣咬緊脣瓣,委屈的搖頭:“妾身不敢!”
太子忽而一笑,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貼着她的耳邊說道:“你沒有什麼東西要給本宮?”
容嫣只覺得一道熱氣吹入她的耳畔,面色羞紅,搖了搖頭:“沒有。”
太子手下用力,緊緊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仰視他:“當真沒有?”
容嫣痛得淚水滴落在他的手上,太子似觸碰到髒東西一般,猛然收回手。從被褥中拿出綠石墨硯,揪扯着她的長髮,冷笑道:“你母親拿個假的糊弄本宮也罷,真的墨硯在你手中,你卻派人告訴本宮,東西在容華手裡!怎麼?想借本宮的手替你除掉她?隨後你再拿出來進獻本宮,本宮對你另眼相待?你可知,本宮最恨被人利用!”
容嫣臉上血色盡失,沒有料到綠石墨硯在他的手裡!
“本宮若是沒有搜查你的嫁妝,還不知你心思如此深沉!”太子厭惡的說道:“警告你恪守本分,否則,本宮有的是法子讓你……痛不欲生!”太子猛然推開她,拿出帕子將手指擦拭乾淨,厭棄的丟在她的身上。
容嫣知道,他一旦踏出這條門,她的命運就會如同前世一般——
她怎麼能甘心?
“等等!”容嫣忍下太子對她的羞辱,牽強的笑道:“我在輔國公府這些時日的情況,想必您心中十分清楚。母親何時拿假墨硯給你,我一無所知!這塊墨硯,我原是想新婚之夜給您,但是我沒有找到,以爲丟失了,便沒有告訴你。”
太子眼底透着冷嘲,不耐煩聽她狡辯,大步離開。
容嫣焦急的說道:“秦驀對你心懷不軌!他手中有東宮的地勢圖紙,隱秘的機關地道他都十分清楚!”
太子腳步猛然頓住,驟然轉身目光逼人的看向容嫣。
容嫣見太子停留下來,勾脣道:“你說,他這是想要幹什麼?”怕他不信,容嫣手指遮水,在桌上快速畫出來:“這是我偶然在秦驀書房中看見。若不是當時機警,恐怕早已被他滅口!”
太子變了臉色,東宮的圖紙格外隱秘,素來都是歷任皇上保管,冊封太子時便傳下來。而他爲了防範,新設置幾處機關與一條暗道。
可,秦驀都知道!
容嫣一改方纔的卑微姿態,從地上站起身來,慢條斯理的說道:“不但如此,他還知曉你遂養兵馬,挪空國庫。”
太子心中一震,便聽她嬌笑道:“您別管我如何得知,只須知道,我知道的隱秘之事太多!憑藉我一人之力難以事成,若是與你聯手,便如虎添翼!”
……
原本都在等着看容嫣獨守空房的笑話,卻沒有料到太子連着幾夜夜宿她那裡。
白芷不恥的說道:“定是她使狐媚子手段!”
謝橋卻不以爲然,容嫣還是頗有幾分手段,這麼快就將太子給籠絡住。想起她往日的種種反常,心下不安。
這時,半夏傳話道:“小姐,郡王府的馬車來接您。”
謝橋放下藥草,拍了拍手,正好她也有事找秦驀。
郡王府,瑾姨在門口等着她。
謝橋心中詫異,隨即便想到那日夜裡秦驀說的話,許是這回瑾姨找她。
“容小姐,您可算來了!”瑾姨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慈祥的說道:“您與您母親實在是太像了,那日在安業寺我不敢認,便把那串珠子給你。若你當真是李夫人的女兒,必定會再去找我。”
謝橋道:“正是如此。”
那日她比容嫣遲了一步,所以沒有機會問話。如今,她的身份揭曉,便也沒有顧忌:“您對當年之事知曉多少?”
瑾姨目光一變,渾濁的眸子裡染上幽幽火光,充斥着恐懼。良久,搖了搖頭:“我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那日鎮國公府被抄家下獄,長公主便遣散府中的奴僕。留下來的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奴僕,除了我,恐怕都沒有生還。”
謝橋問出心裡的疑問:“公主信佛?”
瑾姨點點頭:“長公主自從搬到公主府便一直信佛,半點葷腥都不沾。”
吃素?
“那麼面首的事,真的還是謠傳?”謝橋總覺得面首的事情疑點重重,若是假的,爲何就連與長公主最親密的人都信了?
瑾姨方要開口,突然看到站在桃樹下的秦玉:“郡主。”
秦玉步態輕盈的走過來,望一眼謝橋。嬌嗔道:“哥哥真是的,請容小姐來府中,竟不與我說一聲。”頓了頓,詢問道:“哥哥他在府中嗎?”
瑾姨無奈的說道:“郡王他今日去軍營,怕是不會回來。”覺得秦玉還和小時候一樣,格外的黏秦驀。
心裡極爲的欣慰,隨即,眸光黯淡。若是長公主還在,如今恐怕他們兄妹倆早已成家了!
何至於到眼下,都還孤身一人?
只是婚姻大事,並非她一個爲奴爲婢的人,能夠妄議。
秦玉眼底閃過失落。
瑾姨輕嘆一聲,安撫道:“郡王他忙於公務,待清閒下來,他說帶你去遊玩。”
“真的?”秦玉綻放出一抹清甜的笑容,興奮的說道:“容小姐,你到時候也與我們一同去?”
謝橋笑而不語。
秦玉並不在意,彷彿只是隨口一說。轉而,言笑晏晏的說道:“可惜我的身子骨不好,前兒個嫣兒表妹成親,我都沒有去添妝。”毫無心機城府的說道:“不知嫣兒表妹如今過得如何了?她幾次來府中,我瞧着她見到哥哥便心不在焉,怕是中意我哥哥呢!”隨即,長嘆一聲:“她也是個命苦之人,不能嫁給心愛之人。容小姐若是有空,要時常去陪陪嫣兒表妹。”
也?
還有誰?
她嗎?
謝橋並沒有附和她的話:“郡主的身子現在如何了?”
秦玉眸光閃爍道:“那藥我吃後頭疼難忍,夜裡多夢,醒後便難以入睡。”長長的眼睫顫了顫,掩住眼底的憂傷,苦笑道:“我這病,是不是不能治?”
“能!只是何時好起來,在於你自己。”謝橋意味深長的說道。
秦玉心中一滯,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謝橋端詳着她的面相,氣色比上回她來的時候,好了許多。
面色紅潤,不像久病之人。
謝橋猝不及防的握着秦玉的手腕,手指搭在脈搏上。
秦玉一驚,連忙揮開謝橋的手,退後好幾步。驚呼道:“你幹什麼!”臉上帶着一絲慌亂之色。
“我看看郡主的身子如何了。”謝橋心中震驚,她心裡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過這一點!
她過去的脈象,明明就是久病垂危之人。
而眼下——
“你的毒早就解了!”謝橋目光直直的看向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