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南鄉長,沒想到您還真在。”
南培新破例站了起來:“鐵偉來了,快坐!”邊說着邊去給趙鐵偉泡茶,接水的時候他想,我這是怎麼了,整個鄉里進這間辦公室能讓自己站起來的不超過十個人,給一個新人泡茶這還真是第一次。
“有什麼事,說吧?”南培新坐在了沙發上,自己點上了一支菸,順手又扔給趙鐵偉一支。這一扔就說明了身份之間的不同,既讓你抽,又扔給你,是上級對下級的普遍做法,縣長褚爲民來了他絕不敢扔給褚爲民一支菸,褚爲民敢給他扔門外面去。
“咱們鄉里有扶貧辦這樣的機構嗎?”
南培新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這小子想去扶貧辦。
“暫時沒有,你有什麼想法嗎?”
趙鐵偉來的路上就想好了怎麼說:“半山村的養殖業已經發展起來,小橋村村長王長富找了我,也想發展村裡的養殖業,有兩個難題,一個是水不夠,要打一口水井,一個是沒錢買種公羊和母羊。羊的問題我幫他們解決了,打井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南培新聽了嘴角一跳,打斷趙鐵偉說到:“錢從哪來?”
“小橋村買羊打井的錢不用南鄉長操心了,事正在辦着,我想和您說的是,全鄉二十二個村,普遍缺水,對大力發展養殖業是個制約,如果鄉里有個扶貧辦一類的組織,我想過去,以扶貧辦的名義,爲剩下的二十個村子打井問題尋求資助,也算是有個由頭。”
南培新聽了心裡一陣高興,這簡直是幫自己在幹活。村裡缺水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就是老大難的問題,無奈鄉財政上是真沒錢,全鄉的百十名教師工資還拖了幾個月,各種欠賬更是令人頭疼。
“你的想法很好,鄉里還真沒有這樣的單位,新增加一個扶貧辦等於新增了一個部門,這要和衛平順書記商量,還要上鄉班子會通過,你有什麼具體想法嗎?”
趙鐵偉看得出南培新很有興趣,信心增加了不少:“我想通過有分量的媒體呼籲一下,把國家級貧困村的現狀展示給大衆,博得一份同情,更重要的是得到上級領導的支持,有了這篇東西,我就能把打井的事辦了。”
南培新腦子裡迅速轉着,一雙眼睛向窗外看去,這樣一篇東西見了報,對鄉里會不會產生負面影響,別到最後井是打了,上級的板子也打在自己的屁股上,好事就變成了壞事。
趙鐵偉來之前就想到了這一點,且有了對策,見南培新有些走神不說話了,馬上說到:“打井的事主要是談歷史遺留問題,貧困鄉和貧困村是不爭的事實,搞好了上級會更能體諒到鄉里的難處,興許各種幫助都會向鄉里傾斜的。”
南培新樂了,這個小夥子,我剛一猶豫,他就猜到了我想什麼:“有這種可能,不過現在定不了,要走程序,你等話吧。”南培新看看錶,11點多了,又說,“中午一起吃飯吧,吃完了再回村裡。”
趙鐵偉和南培新走出辦公室,畢雲濤正從自己辦公室出來,看到南培新和趙鐵偉,主動過來和他倆打了招呼。
南培新說:“正好,沒事一起去羊肉館吃麪!”
畢雲濤滿面笑容的說:“行!”
三個人剛到大門口,趙傑從後面追過來:“南鄉長,中午有客人嗎?沒有外人我請客!”
南培新笑了:“本來想吃碗麪就行了,來請客的了,一起去羊肉館!”
四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由於有了南培新,飯館老闆很客氣,送了一道酸菜魚,趙傑又點了五個菜。要了一瓶東川燒白,趙傑把這一瓶酒給四個人分了,下午都有事,不能喝太多。
趙傑是東家,主動了許多,先端起酒杯說:“南鄉長您來一小口,我幹了。”趙傑一大口喝下去,顯得非常痛快。
一大盤蔥爆羊肉上來了,熱氣騰騰的散發着香氣,趙鐵偉早晨沒吃飯,聞見這香味有些受不了,用筷子夾了幾片肉放進嘴裡,那個香呀!
趙傑半開玩笑的說:“鐵偉真行,領導還沒動這菜呢,你先來了一大口。”
趙鐵偉臉騰的紅了,一股火就頂了上來,這是當着領導的面給自己下不來臺。南培新看出了趙鐵偉的尷尬,說到:“中午一頓簡單的飯,分什麼領導不領導的,沒那麼多事。”
趙鐵偉見領導爲自己說了話,不再言語。
畢雲濤也覺出了趙鐵偉的不爽,端起了酒杯,對趙鐵偉說:“宣傳口的領導看事情起點就是高,以後我們還得多學着點啊。”
這句話既是表揚又是挖苦,讓趙鐵偉心裡好受多了,趙鐵偉端起酒杯說:“南鄉長,我敬您一杯,您喝一口我都喝了,吃完飯我先走一步,還有事情,要上縣裡,約了打井隊的人。”
趙鐵偉其實啥事都沒有,只是看不了趙傑那居高臨下的樣子,他和自己這麼說話不是一次了,如果不是南培新在場,一定要把趙傑喝倒爲止,一個副處級的兒子就狂成這樣,井底的蛤蟆見過多大的天?
小橋村進了打井隊,這次給了優惠,只收一千八百塊,趙鐵偉給打井隊長說暈了,三個月之內要打二十口井,打井隊主動降的價。
買羊的事動靜大點,村長王長富,獸醫站長良朋華和村裡的幾個骨幹一起,開了四輛拖拉機,分三趟才把這一百六十隻母羊買回來。經過和老韓叔做工作,從三隻種公羊裡選出一隻送到王長富家養着,一個村才一隻種公羊是少了一些,也是沒法子的事。
趙鐵偉在小橋村也成了人物,一進村就有人禮貌的喊趙幹部,一時間心裡有了成就感的滿足,買羊回來的路上他特意在一家市場下了車,買了二十個雞腿交給王長富說:拿回去讓你小孫子吃個夠!王長富接過一兜雞腿一句話沒說,只是默默的看着趙鐵偉,心裡涌起了對小孫子的愧疚,這一刻他對趙鐵偉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激之情。
鄉書記衛平順同意了南培新提出的設立扶貧辦公室的建議,並讓趙鐵偉當了主任,並答應了趙鐵偉的要求,不坐辦公室,還當駐村幹部,扶貧辦有事時,他會回來忙的。
趙傑聽說後,逢人便說,趙鐵偉真行,自己要了個正股級幹部,臉皮快趕上城牆拐彎處了,這二十口井要是打不下來看趙鐵偉怎麼下這個臺階。
趙鐵偉接了扶貧辦主任這個半臨時性的負責職務後,一向辦事認真的他,騎着個破自行車開始每個村子串了起來。
第一個去的是大井村,村長叫金有財,趙鐵偉一聽就樂了,這麼窮的山村裡人們都渴望着生活富裕,小橋村長叫王長富,大井村的叫金有財,一個想富,一個想有財,其實全是窮鬧得,老一輩人給他們起名子時一定是盼着的他們生活好起來。
金有財家裡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房子一半是山石,一半是泥坯壘的,房頂連瓦都沒有,全是一層一層麥秸稈和泥鋪成的,這種房頂兩三年就要重新鋪一次,窗戶上連玻璃都沒有,是一種透明的塑料布,用釘子釘上的。一進屋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嗆的人難受,地面連層紅磚都沒鋪直接就是土地,土炕上一領破席子邊都快爛沒了,席子下面就是麥秸,幾牀分不清本色的破被子捲成了一個卷堆放在一頭。
趙鐵偉的到來讓金有財很高興,金有財四十歲,兒子都二十一歲了,趙鐵偉心裡一算,他十八歲就結婚了,和爺爺結婚時年齡一邊大,他總是弄不明白,山裡人爲什麼結婚這麼早,儘管家裡窮的叮噹響,養孩子誰也不耽誤,如果第一個是女孩,就是扒了房子也要生到有兒子爲止,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心態?
金有財的老婆正在燒水,金有財從腰裡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一個木箱子,這是家裡唯一上鎖的傢俱,翻了半天找出一個小紙包,撥開四五層紙,露出了一點茶葉,金有財露着一嘴的黃黑色的大板牙說:“這是好茶葉,大前年時孩子他大舅給的,來了貴客才捨得喝。”
他拿出一個吃飯用的大碗來泡茶,家裡沒有一個像樣的玻璃杯子。
趙鐵偉看着金有財指甲縫裡全是泥的手,當時心裡就想,這水可不能喝,茶葉也不知變成了什麼味。趙鐵偉站起來說:“金村長,你帶我到村裡轉轉吧,先忙正事回來在喝茶。”說着就往外走,避免了喝水的麻煩。
村裡一派破落的景象,走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一處正經的磚木結構的大瓦房,全是土坯和山石搭建的房子,人們的衣着還是六,七十年代的款式,男人的頭髮全是亂糟糟的,有的人頭上還頂着柴禾和碎草末,脖子和耳朵後面都是泥,手基本上看不出本色來,穿襪子的是極少數,腳就更沒法看了,渾身上下的讓人難受。
這裡的人平時不洗澡,過春節才上鄉里的公共大澡堂子去洗一洗,泡一泡,每天洗澡對於山裡的農民來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個是沒有那麼多的水,另一個是沒有這個習慣,天天洗澡在他們眼裡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全村有一少半人家裡養着羊,有幾戶還養着牛,數量少的可憐,最多的戶有四五隻,品種都是當地的土山羊,個頭怎麼也長不大,長到六七十斤就算是大傢伙了,一般的都在四五十斤左右,山上的草並不少,制約他們發展的,一個是水,一個是羊的品種。最重要的是買不起羊。羊是一種很講究的動物,水如果不新鮮,它們是不喝的,寧願渴着也不降低標準,從這一點看,比人還要講究。
“如果打一口深水井,解決了水的問題,按照半山村的模式,貧困戶無羊戶都借給三隻母樣讓他們養着,一律用種公羊配種,你覺得村裡人能幹起來嗎?”趙鐵偉邊走邊問金有財。
“如果能這麼辦,最多一年半的時間,村裡人就能富起來,一年半的時間三隻母樣能下兩窩羔羊,最少是十幾只,第一撥羊羔一歲多時也能產羔了,弄好了能到二十來只,一戶能有二十隻羊,那小日子過的可就流油了。”金有財滿懷信心的說到。
趙鐵偉已經下了決心,他要幫這羣淳樸善良的農民過上好日子。
趙鐵偉又跑了七八個村子,情況大致如此,不然也不會戴着國家級貧困鄉的帽子,趙鐵偉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這些鄉里的領導們都在幹什麼?鄉書記和鄉長每人一輛桑塔納,這兩輛車至少能讓十來個村子按照半山村的模式發展起來,鄉領導們沒車會死嗎?這個想法一出現,把趙鐵偉自己嚇了一跳,怎麼咒起鄉領導來了,不想那麼多了,還是幹好自己能幹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