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鄉黨委書記衛平順正在縣裡開會,南培新真是冤枉了他,他是一點都不知道這事。
南培新是縣長褚爲民的人,在辦公室裡想來想去覺得要把這事向褚爲民彙報一下,市長秘書的腰雖然粗,可離自己遠了一些,隔山隔水的不如褚爲民來的便當,萬一趙鐵偉是市長鄭達的人,不彙報就有可能要犯政治錯誤,褚爲民要是對自己有了看法,自己的路就算走到頭了。
南培新撥通了褚爲民的電話:“褚縣長,向您彙報個事,鄉里新分來兩個大學生,其中一個人今天上午報到,叫趙鐵偉,是市長秘書馮勇用市長鄭達的車親自送來的,您有什麼指示嗎?”
褚爲民聽了第一個想到的是縣委書記蔣明聲。這個趙鐵偉一定是蔣明聲的關係,市長秘書親自送來,來回來去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市長鄭達不可能不知道,哪個秘書也沒這麼大的膽子,揹着老闆開車走三個多小時,只有是市長的關係秘書纔可能這麼做。縣長比鄉長的水平就高了一些,褚爲民馬上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隨後他說道:“知道了,分配工作時以趙鐵偉的要求爲主,以後在工作上多加照顧,有事及時彙報。”說完掛了電話。
話不多,實際上下了三條指示:一、聽趙鐵偉的,二、多照顧,三、及時彙報。褚爲民給南培新的感覺是他知道這事,一切都在安排之中,南培新心裡有數了,多加照顧到什麼程度呢?領導的指示往往是很模糊的,像你看着辦吧,多動動腦子吧,儘量往好裡做吧,聽着是商量的口氣,實際上都是命令,今天的指示很明確,多加照顧,就是不怕多唄。
中午有一撥市縣民政局的領導檢查工作後要吃飯,市裡來人鄉長一定是要作陪的,否則會把縣裡的人都得罪了。
南培新給畢副主任打了電話:“中午陪民政局的領導吃飯,你也參加,帶着趙鐵偉。”
說是民政局的領導,來人裡最高的級別只是科級幹部,可人家的位置高,鄉里把這些人一律稱爲市縣領導,來人倒也聽着順耳,下面的同志都這麼稱呼,他們也習慣了。
趙鐵偉剛剛報到就參與了接待上級領導的工作,並且上了招待酒席,讓主管副鄉長看了有些納悶,問畢副主任趙鐵偉爲什麼參加?這種接待活動許多正股級幹部都排不上號的,那是一種榮譽,而且又能吃吃喝喝,同時還能結交新的人脈。畢副主任已經得到南培新的指示,趙鐵偉的背景關係到此爲止,不要向別人提起,也就嘿嘿一笑說:“領導安排的,不太清楚。”
主管副鄉長有些不高興了,南培新要不同意,這個新人肯定上不了桌,躲躲閃閃的是什麼意思,他瞪了畢副主任一眼。不再說話,官大一級壓死人,一把手安排的事,還是不問爲好。
酒席上沒有趙鐵偉說話的份,跟着吃就是了,總比吃食堂要好得多。南培新暗中觀察着趙鐵偉,他的相貌,衣着,素質,吃相讓南培新斷定,這是一個大地方和大家庭出來的孩子,見過世面,是個人物。下午回鄉裡一看趙鐵偉的資料,果然是省城來的人,在北京上的大學,只是家裡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一般家庭而已。
下午,畢副主任給趙鐵偉安排了一間宿舍,講明瞭是兩個人用的,最遲明天還會來一位新人,趙鐵偉環顧着房間心想,這間破房子,還沒有我家小庫房大,光線也不好,長期住人非出毛病不可。嘴上卻說:“真沒想到還能有宿舍住,謝謝畢主任了。”
畢副主任是帶着任務來的,臨走的時候好像是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你想去鄉里哪個部門呀?”
趙鐵偉想都沒想就說:“我想去全鄉最窮的村當駐村幹部,爭取讓最窮的村變富!”
趙鐵偉的話出乎了畢副主任的意想,馬上又盯了一句:“真心話?”
“當然,不然我也不會來這國家級貧困鄉。”
趙鐵偉到底是剛出校門,城府不深,差點說出了實話,最窮的地方變化最明顯,成績更突出,去最苦的地方是手段,迅速幹出一些成績纔是目的,向上走纔是終級目標。畢副主任將信將疑的走了。
南培新聽了畢副主任的彙報之後心裡明白了一半,最苦的村不過是跳板而已,否則沒人願去最苦的地方,來者是要幹一番事業的,點了點頭說:“隨他吧。”
趙鐵偉一個人在靠山屯鄉的鄉政府街上閒溜着,這條街名字起的好聽,叫“政府街”,實際上與它的名字的差距巨大,長不過一公里,寬度足夠了有四輛車那麼寬,可路面上是坑坑窪窪、高低不平,路的兩側車行道連樹都沒有,一輛汽車過去揚起的塵土要幾分鐘才能散盡。趙鐵偉明白了什麼叫國家級貧困鄉。一輛桑塔納開到了他的身邊,居然停了下來,車裡人等灰塵散了散纔打開車窗說:“趙鐵偉,你報到了嗎?”
趙鐵偉一看是趙傑,馬上說:“報到了,你呢?”
“我這就去!”
說完,小車帶着一路的塵土開進了院子裡,趙鐵偉也隨着走了進去。
鄉政府幾乎每年要進一兩個新人,今年的兩個新人讓他們刮目相看,一個是市長秘書用奧迪送來的,一個是縣委宣傳部長用桑塔納送來的,每年的新人都是自己背個包坐長途車自己來的,時代真是在發展,過幾年會不會有人坐着直升飛機來報到呢?
中午,兩個新人湊在了一起,找了政府街上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小飯館吃飯,趙傑又擺出了一副地主的架勢,讓趙鐵偉隨便點菜,趙鐵偉心裡想,這麼個破地方,隨便點能點什麼,他要了一大碗羊肉面,吃別的他怕不乾淨,趙傑一再勸他點幾個菜,趙鐵偉說:“吃麪條還點什麼菜。”
趙傑也沒過分堅持,乾脆自己也來了一碗羊肉面。
“你分哪個部門了?”趙傑問道。
“我去半山村當駐村幹部了。”
“可能要辛苦一些了,只怕你從省城來的,在村裡生活會不習慣,我可能命比你好一些,分到了宣傳股,工作可能不會太累,生活條件也比你好一些。你要是在村裡呆不下去,想辦法調回來,咱倆也算是有伴了。”
趙傑不知道趙鐵偉是馮勇送來的,他也不知道馮勇這個人,只是一聽說去了村裡當駐村幹部,以爲趙鐵偉在當地沒有什麼關係,那是鄉里最苦的活了。
趙鐵偉笑着說:“你在鄉里,消息比在村裡靈的多了,以後還要多多幫我呀。”
趙傑爽快的說:“沒問題,我們在一起上了十天的培訓班,也算半個同學了,現在最純潔的關係可能就是同學了。”
正式徵求趙鐵偉意見時,南培新心裡已有了底,趙鐵偉想當駐村幹部,而且想去最窮的村,駐村幹部都是輪換制,半年一輪換,沒人願意去,一是太苦,二是有家室的人太不方便,三是離開了權力中心,怕被人忘了。
全鄉最窮的村叫半山村,有一千多人,因一半住在山腳下,一半住在半山腰上,所以叫半山村。離鄉政府又遠得很,騎自行車也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行,是鄉里條件最差的村了。
來鄉里報到的路上,趙鐵偉和市長秘書馮勇聊了一路,三河市市長鄭達讓馮勇送趙鐵偉報到時已有交代:
“這位新來的大學生想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幹是好事,人家來我們這是想改變我市最落後的村子,衝這精神你要多幫幫他。”
馮勇聽懂了市長的話,知道趙鐵偉不是一般的人,可市長不說他也絕對不會問,馮勇在車裡和趙鐵偉東一句西一句的聊着,話題轉到了學校上,馮勇開始套趙鐵偉的話:
“你在北京讀了四年大學,你怎麼知道靠山屯是國家級貧困鄉?”
趙鐵偉道:“我哪知道這些,我就是想找一個最貧困的地方來工作,還不是有人幫我找的。”
“那這個人對三河市是非常瞭解的?”
“那當然,東川省有什麼事能瞞得住錢洪濤!”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馮勇聞聽後大驚失色,錢洪濤這個名字在東川省的幹部隊伍中絕對是如雷貫耳,聲震八方,剛剛從省長的位子上退下去幾個月,他的餘熱幾年之內都會燙的烤人,退了也有一批他培養提拔的人還在,在發幾年餘威是很正常的事。
幹秘書的都是人精,馮勇只停了一下就轉移了話題,他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市長如果知道了會不高興的。領導不說,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你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這在秘書工作中,是最犯忌的事了。
“聽說北京工業大學還有外國留學生公寓?,外國女大學生多麼?”
“不少。”
“美女多麼?”
“這個我還真是分不清,全是人高馬大的,黃頭髮藍眼睛高鼻樑,在我眼裡都差不多。”
“你沒找個外國美女?”
“沒有,我看外國美女不來電,不過我找了箇中國美女,是北工大的三朵校花之一。”
“啊!有本事,一定是郎才女貌了,什麼時候她來找你交通要不方便用個車什麼的,找我這當哥的給你解決。”馮勇已有意稱兄道弟,拉近距離。
“還真沒準,這地方太偏,不好找。”
馮勇又問:“你有駕照嗎?”
“有,都好幾年了。”
上學的時候學的嗎?”
“對!”
“聽說現在學校裡入黨的人挺多的?”
“不算多吧,我們一個系裡只有兩個人入了黨,我是學生會的體宣部長,也入黨了。”
馮勇好像沒聽見“錢洪濤”三個字一樣,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和趙鐵偉漫無邊際的聊着,分散着趙鐵偉的注意力,並拿出自己的名片送給趙鐵偉,讓他有事一定要找他,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