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瑤想着,有些心悸的將頭靠在阮凌政的胸口,聽他淡淡的呼吸聲。又隔了一會兒,聽他開口道:“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麼?”
問?問什麼?今日的他,怎的這般奇怪?
阮凌政見她未說話,似乎有些不悅,擰起眉頭道:“你不問我,他日若是再去問了別人,我定不饒你!”
聞言,莫梓瑤才猛地想起方纔他與平仁王提及的“可造之材”來。心頭微驚,原來自己心裡想的,他都知道了。他怕自己再去找平仁王打聽此事,所以纔要隱晦地想我自己來問他啊。
要不是上回他說忘了,自己又哪裡會不問他?如今他都這般說了,若再不勉強問一下,他多丟臉啊?
“噗……”不行了,莫梓瑤再也忍不住笑出來。
阮凌政狠狠地瞪她一眼,她馬上笑着,一臉期待的問:“政,你告訴瑤兒,那個人是誰呢?”
他看着她,半晌,才咬牙道:“楚擎天。”
莫梓瑤終是訝然了,原來竟是擎天啊。看着面前的男子,她也終於知道他爲何說忘了的原因了。
反正都如此了,索性便問:“那你可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
阮凌政不看她,只道:“朽木!”
莫梓瑤笑:“只要政你肯培養他,您那麼厲害,朽木也能雕成寶。”
阮凌政卻突然不說話了,莫梓瑤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照理說,不該是因爲楚擎天的事情生氣了。仔細瞧看他,良久良久,才聽他轉口道:“我只是覺得奇怪,當年我登基之時,也有不少鄰國提出要讓該國的公主或郡主與阮南朝和親,那個時候太后卻是死活不應。她說,外朝的女人絕不能入阮南國來。只是今日,卻又要主動找了七弟,讓他娶了于闐的郡主封王妃。”
莫梓瑤愣了下,不由得想起冊封那日,的確有個外番的公主,好像是圖齊國的公主吧,不過後來是指給了平鎮王。當時還疑惑呢,原來是太后不同意。
不過是外藩的女子,爲何不能與阮南朝和親呢?論身份,也是門當戶對的,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原因麼?
阮凌政似乎知曉莫梓瑤的疑惑,嘆息道:“只因當年的太子妃,與我和大哥關係都不錯,可沒想到,她竟是敵國的派來的細作。而大哥爲了她……”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只道:“我正是因爲顧及太后,纔會想要七弟娶了于闐的郡主。”
雖阮凌政沒明說,但莫梓瑤大概也猜測出了一些東西。阮凌郡失去太子之位,定然和這名叫恣雪的女子有關。
猶記得那日在梅園裡,臨走前,隱約間似乎聽得阮凌郡說自己與一個叫雪兒的女子長得有五分的相似。現下想來,他口中的女子,就是之前的太子妃恣雪吧。
於是又不免想起太后沒來由的對自己的厭惡,看來,也是因爲長着一張與恣雪有些相似的面孔吧。
而,阮凌政說,他和她的關係也不錯,那麼,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就對自己照拂有加,難道,也是因爲這張臉麼吸引了他麼?
輕輕伏在他的懷裡,可此刻,莫梓瑤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說什麼,能問什麼。伸手撫着臉頰,只是覺得心裡,太亂太亂。
阮凌政忽然低下頭來看莫梓瑤,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悸,聽他道:“我和她的事情,相信你不會一點都不知。”
莫梓瑤突然怔住了,他說,他和她的事……
她只覺得心猛地一震,他口中的“她”,是恣雪!直覺告訴她,就是太子妃恣雪。
抓着他衣襟的手驟然收緊,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提及恣雪,提及他的過往。
恣雪。這兩個字像是有魔力般直直的闖入莫梓瑤的腦海,刺入她的心底,讓她感覺到針扎般的難受。一直以爲,自己纔是阮凌政第一個愛上的人,原來,不是。他最先愛上的那個人,應該是恣雪……
突然,很想去知道有關恣雪的事情。但卻不敢問他,可,現在真正直面那段逝去的往事,那段他和她的故事,莫梓瑤又一下子覺得,自己膽怯了。
怔怔地看着阮凌政,他卻是苦笑一聲,搖頭道:“不提她。”
“皇上……”莫梓瑤訝然出聲,不明白他突然又不說她了。
阮凌政彎腰將她放下,“皇上!”莫梓瑤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
而阮凌政只是瞧她一眼,便撇過臉,似是深深地吸了口氣,纔開口道:“你難道真的很想了解她?”
莫梓瑤有些吃驚地看看他,小聲開口:“政……皇上願意和瑤兒說說麼?”突然間覺得,‘政’這個稱呼,或許並不是自己的專屬,她不禁有些難過的低下了頭。
阮凌政頹然笑一聲:“你想聽?”
莫梓瑤狠狠地點頭,雖然這讓她覺得怕,可是她依然很想知道。
阮凌政忽然轉了身,朝前走去。莫梓瑤微微遲疑了下,終是擡步追上去,伸手,握住他的手。明顯感到他的指尖一顫,他卻是沒有回頭看自己。
深吸了口氣,低聲道:“皇上不說話,那便讓臣妾猜猜,如何?”腳下的步子未停,他依舊不說話。
莫梓瑤又道:“皇上不說話,便是默認了臣妾的話了。”悄然看了邊上的男子一眼,月光打在他的側臉,生出一陣朦朧之意。
莫梓瑤思忖了下,終是開口:“那于闐的郡主和恣雪一定有什麼關聯,所以太后執意不讓她來阮南朝。可,皇上卻想讓她過得好,所以纔想將她賜婚於平仁王。”
否則,她想不出太后如此做的原因,還有阮凌政如此做的原因。太后是想他遠離與恣雪有關的女子,所以急着要平仁王封她做妃,好斷了他的念想。而今日她在席間得知,大王爺似乎已經走出了恣雪的陰影,所以,如今她最擔心的,就是阮凌政了。而他卻是想那還未到來的于闐郡主過的好,纔有此打算。
阮凌政終於微微動容,將目光探向遠處,淺聲道:“瑤兒,曾幾何時,你也變得如此會揣摩人心了?”
莫梓瑤臉色微微一變,廣袖下的雙手緩緩握緊,那麼,自己是全猜對了。
只聽他又道:“那時候,她是庶女,不過幸運的是,她娘是太后的親妹妹,所以可以享受到最好的待遇。那時候她告訴我,在於闐,她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叫做恣墨,是嫡出的女兒,被尉遲帝捧在手心兒上,卻生活得並不快樂。她們倆的感情很好,她說,如果有天,她得到了幸福,希望恣墨也能擁有與自己相同的幸福。”
阮凌政的話,說得莫梓瑤渾身一顫,恣雪的娘竟然和太后有着這樣一層關係。記得那日,太后自己說,她以往的出生並不高貴。原來是這樣。
于闐郡主的姐姐,庶出的姐姐,雖然身份不及郡主來得高貴,可畢竟也是擁有着皇室的血脈。
只是,明明於闐與阮南是有意交好,而他的女兒,爲何成了奸細?
只聽阮凌政回憶道:“記得我十二歲那年隨父皇去于闐拜見尉遲先帝,第一次見她,她才十歲,一個人躲在花叢裡,一邊哭着,一邊與蝴蝶說話。她告訴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這些蝴蝶一樣,飛出庭院,在更廣闊的天地間歡樂無憂地起舞。”
阮凌政說到這裡,頓了下,沉聲道:“我以爲我可以給她想要的生活……”話至一半,他忽然緘口。
莫梓瑤如何不明白他那未說完的話?他以爲他可以給她一直幸福的一切,卻不想,飛來橫禍,于闐與阮南和親,尉遲先帝爲了不讓自己疼愛的小女兒恣墨嫁給一個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爲妃,所以他想起了恣雪,想她代替恣墨郡主去和親。還封了她爲公主去遠赴阮南和親!
只是,誰想到沒過多久,她便嫁給了大皇子爲妃,但很快,又被人發現她是細作,慘死在了阮南國的後宮之中!這一切的一切,皆是當年的他無法想象的。
莫梓瑤明顯感到阮凌政的手漸漸冰冷下去,心頭一動,瞧着他臉上的恨意,不知道他此刻記恨是,是前朝凌天帝,還是那于闐的先帝,抑或是……太后?也許,還有他自己。
“皇上……”莫梓瑤低聲喚他。
阮凌政緩緩搖頭,低語道:“我沒事。我只是想知道尉遲帝親自攜了恣墨郡主來朝,究竟是有心與我朝聯盟,還是,有人想調查當年她身死之謎?”
莫梓瑤忽然覺得,這一切也許並沒有那麼簡單,也許,恣雪並不是因爲被人發現她是敵國的細作才畏罪自殺。而是,有人不想她再留在阮南國的後宮。那麼,當年的她究竟做了什麼,讓人非要殺她不可呢?
還有,她明明是要嫁給凌天帝的,爲何最後她嫁的人,不是最想娶她的阮凌政,也不是凌天帝,而是太子阮凌郡呢?
正想着,聽得阮凌政冷哼一聲道:“無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但既然是要和親,那我自也不會拂了他的面子。何況,我也很想知道,當年她是怎麼死的。”
莫梓瑤指尖兒輕顫,原來他竟是懷了這樣的心思,看來,他也不相信恣雪會是奸細,更不相信她會畏罪自殺。
而那尉遲帝的心思,也越發地明顯了。他想和阮南朝結交,知曉他和恣雪之間的關係。所以,送她的妹妹過來,阮凌政即便不喜歡,也不會太拂了他的面子。
阮凌政幾乎是咬着牙說完這些的,隨後腳下步伐不穩,猛地往後跌了一步,後背撞在一旁的石柱上。他蹙了眉頭,喘息着,索性閉了眼。
“皇上。”莫梓瑤上前,擡手輕輕撫上他的胸口,感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看來,他真是氣得不輕。
封存了多年的記憶,沒想到會再一次打開,那種劃開舊傷的疼痛,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