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微風,從書房的窗外拂來,吹到我身上,留下麻麻酥酥地觸感。我閉着眼,靠在一張大大的躺椅上,四周靜得很,我彷彿還能感覺到有一抹夕陽正斜照在我身上。
似乎就在昨日,曾有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也出現在這樣一抹夕陽裡,那時候的他,不真實地彷彿隨時要羽化了一般。
“你回來了!”耳邊還記得這樣的聲音,曾經因爲相似,因爲觸及到傷痛,寥寥幾字竟能讓我落淚。現在想來,那眼淚不是因爲曾經以爲忘記而實際沒有忘記的過去,而是因爲有一個人把一縷柔柔的陽光送到你的心裡,然後對你淺淺一笑,彷彿在說“我就在這裡”……感覺很近!很溫暖!很安全!
“神仙”離開已快有兩個月了,最後一次見他還是在淡月居開張那天,一起在“望月閣”給佑佑過生日。對於他,我以爲是朋友,我以爲可以共分享同患難。那天,我確信他常常淡然無波的眼神裡有微許的落寂,只是,他沒有給我任何分擔的機會。
開張第二天,我去了雲雁堂,有位小學徒出來交給我他的告別書信,就四個字:“返京!保重!”
象他淡然的眼神、淡然的微笑、淡然的腳步,簡潔而又有距離,很近又似很遠……轉身而行,雲淡風輕。
或許在我和他心裡,那個“朋友”的感覺是不同的。我是因爲有被傷害的隱痛、有獨自闖入陌生世界的孤單,有不確定未來去處的恐懼,遇見黑暗中第一個把陽光直送到你心底的人,我最想做的就是緊拽着不放。而他不同,或許在他看來,我和他也稱之謂朋友的柯掌櫃,甚至其它諸如王掌櫃、李掌櫃都是一樣的,偶然相逢,一見如故,君子之交淡如水!
悠悠醒來,忽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又閉上眼睛裝睡。突然一團軟乎乎的小身體費力地爬到我的身上,心裡一喜,嘴角不由地上揚,伸開手臂就把小人兒摟到了懷裡。另一隻手也順勢摸到他嫩滑滑的小臉蛋,開心的捏了幾把,直到懷裡的人不住的求饒:“娘!佑佑啦!是佑佑……”
我睜開眼,看見懷裡的佑佑楚楚可憐地把臉往我懷裡鑽,勢圖脫離我捏他臉蛋的“魔掌”,不由笑了起來。看見我笑了,佑佑也樂呵呵地擡起頭,跟着笑起來。
“娘又夢到大怪物了嗎?”
我一怔,用手一抹。真的有眼淚。
“是啊,又夢到大怪物!大怪物說要把娘帶走,娘以爲再也看不到佑佑了,就着急的哭了,對着大怪物說‘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我家佑佑寶貝還在等着我呢!而且他現在可是跟他小軒舅舅學了武功的,本事可大了。’大怪物也嚇壞了,就放娘回來了。看,娘臉上的眼淚都沒有來得及擦。”
有一次早晨醒來,看見佑佑伸着小胖手在給我抹眼淚,不知不覺在夢裡流出來的,到了早上居然還沒幹,讓佑佑看了去,而且我怎麼也想不出前個晚上究竟夢到了什麼。所以編了個故事打發佑佑的好奇,沒想到他到是記得,今天又提起來了。
“娘,佑佑要跟小軒舅舅學很多很多武功,以後象他那樣可以飛飛,到時候大怪物來了,佑佑帶着娘一下子就飛走了!”小傢伙手舞足蹈地說着。
佑佑上次生日的時候,小軒送給他的是一把自制的小木劍,每每小軒練功的時候,佑佑也拖着小木劍在他旁邊有樣學樣的跟着,而且嘴裡提“當大俠”的次數快趕上“當大財主了”。還好這個苗頭被我及時發現,當即扼殺在搖籃裡,而且聰明地誘導他改成“當武功很厲害的大財主”,反正大財主纔是主要的,武功再厲害也是修飾語,再說有一身武藝防身,到也不是壞事。
看着眼前這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現在又笑得眉毛眼睛都彎了起來,就象開了朵漂亮的太陽花。再次不由自主的大聲感嘆,“佑佑寶貝!佑佑寶貝!你怎麼就這麼聰明、這麼可愛呢?我最最最最喜歡我家的佑佑寶貝啦!”我也很奇怪,就相貌來說,我也就中上而已,沒想到佑佑才四歲,長得就很有“禍水”潛質了!想必是與他那個沒有緣份的爹比較象吧。
“真的嗎?娘最最最最喜歡佑佑嗎?佑佑也是最最最最喜歡娘了!娘笑起來好漂亮噢!”
經過我上百次“熱情表白”的薰陶,佑佑已經習慣了我這種表達方式。所以這種肉麻兮兮的對白,在梅苑裡,每天都要被我倆上演好幾回。每次被小軒看到,他總是抿着嘴一副鄙視我們的樣子,我就故意抱着佑佑說,“看,你小軒舅舅又羨慕我們了!我們該怎麼辦?”佑佑就很有默契地看我一眼,然後跟我一起朝着小軒喊:“小軒!我們最最最喜歡你了!”當然,一定是三個“最”,四個“最”指的只能是我和佑佑。然後我們就能成功地看到小軒那紅成猴子屁股的臉。
“小姐!該用晚膳了!”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書房門口的小紫,笑眯眯地說道。
“好的!這就過去。劉叔小軒從淡月居回來了嗎?”淡月居這兩個月來生意非常好,有時候忙不過來,劉叔和小軒也會過去幫忙。更高興的是,一個月前,周大伯也找到他的老婆和兒子了,目前一家三口就住在淡月居的後院裡。周大伯的兒子也學過廚師,所以現在也在淡月居給周大伯做幫手。
“回來了!周大伯還讓小軒給小姐帶了最愛吃的東西呢!”小紫笑着。
“周爺爺也給佑佑帶最愛吃的了嗎?”沒等我回答,佑佑迫不急待的問。
“帶了!帶了!小姐和小少爺最愛吃的今天都帶了!”
小紫說的我最愛吃的東西是酸菜魚,佑佑最愛吃的是雞米花,這兩個菜是這個月新推出的特色菜,賣的非常好,差不多每個來淡月居的客人都會點。雞米花還成了城裡大戶人家的小姐、小公子最喜歡吃的零食小點,經常有人會上店裡要求打包帶走。
記得當初讓周大伯第一次表現手藝的時候,我還爲沒有酸菜魚而失望了一下,後來才知道,周大伯學的川菜里根本就沒有酸菜魚這一道菜,記得曾經瞭解酸菜魚就是明朝開始有的,難道是我記錯了,着實讓我疑惑了一陣子。後來忍不住問了一下小紫今年的年號,才知道是宣德五年,還算是明朝初期,這才相信沒有酸菜魚這道菜也是有可能的。
這也是我比較鴕鳥的地方,一直刻意迴避瞭解所處的具體年代,就怕趕上是明朝後期,戰亂頻頻,到時候還得背景離鄉躲避戰禍。還好還好,宣德五年,離1644年崇禎帝在景山自縊明朝滅亡至少還有二百多年的時間,雖說接下來皇帝換得快了點多了點,而且好幾位都是“好逸貪色”的主,也沒什麼特別顯於後世的建樹,但總算在我活着的時候和佑佑活着的時候,甚至在佑佑孩子活着的時候,咱們祖孫三代是不會遇到亡國的了。至於再後世的人,我就考慮不了那麼多了。
不過,趕上這個明朝初期,也有一個最大的不好,居然沒有辣椒這種東西,以至於我夢想中的香辣蟹和香辣小龍蝦都只能靠懷念了。當然,我也明白,即使有了辣椒,蟹是沒有問題,只是這裡肯定沒有小龍蝦的,我知道這種原產於北美洲的小龍蝦,是日本從美國引進,二戰期間,才從日本傳入我國。所以,我算是對這兩樣東西徹底死心了。而且,現在也沒有西紅柿、玉米、土豆和地瓜,最不能忍受的是沒有土豆,我愛吃的炸著條、土豆餅、乾煸土豆絲、雞汁土豆泥,都要永遠跟我說再見了。
每每說到吃的,我就會想到很遠,回神一看,小紫還站在門口,忙對她說,“小紫!你先去吧,幫劉媽他們一起準備一下,我去換身衣裳,再帶佑佑過去。”小紫應聲走了出去。
我抱起佑佑回到隔壁的房間,把佑佑放在窗邊的軟榻上,“佑佑先自己玩,娘去換身衣裳噢!”
小傢伙自在地在榻上翻了個跟頭,開心地應道:“好,娘要快點噢!”然後拿起榻上的那幅我手繪的飛行棋,一人分飾兩角玩了起來。
我坐在梳妝檯前,看着銅鏡裡那張即熟悉又陌生的臉,不由又開始發起呆來。不知不覺,我在這裡已經過了十個多月了,將近一年了。記得第一次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房間。現在,那個蒼白無助的左月月已經不存在了。鏡子中的我,有着紅潤的鵝蛋臉,大大的眼睛,彎彎的細眉,色澤粉潤、略顯丰韻的嘴脣,怎麼看,也算是個頗有點小姿色的妙齡佳人。
對着鏡子小小“水仙花”了一下,回頭看看榻上正自己玩得不亦樂乎的佑佑。大概是感覺到我在看他,佑佑也擡起頭,漂亮精緻的小臉朝着我又笑開成一朵太陽花,心裡不由又甜又暖起來。
不再多想,忙起身在櫃子裡找出件淡紫色的衣裙,快速的換好。年輕就是好啊!雖說這個身體已生過一個小孩,但皮膚嫩滑,小腹平坦,經過這些個月的調養,現在也是凹凸有致,有模有樣了。想起原來的我必須啃着黃瓜跳着健美操維持身材的苦日子,現在吃吃喝喝睡睡就能達到這種效果,真是幸福多了。
到了前廳,大家都到齊了。佑佑一看到小軒,就飛快地撲了過去,嘴裡叫着,“小軒舅舅,飛飛!小軒舅舅,飛飛!”。
小軒指着桌上的雞米花說着“這是什麼?雞米花!大家快點吃吧!”成功地轉移了佑佑的視線,離開小軒,跑到自己平時的座位前,急着讓小芸把他抱到他特製的高腳椅上。大家看他急迫的樣子,都大聲地笑了。
我招呼大家都坐了下來,我左邊是佑佑、小軒、小芸,右邊是劉媽、劉叔、小紫,七個人團團圓圓的一桌。看着一張張真心開懷的笑臉,頓時覺得鼻子一酸,那種叫幸福的味道又悄悄竄了出來。另一個世界裡度過的二十八年,如今想來都象是前塵往事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了,我似乎又擁有了叫做親情的東西。只是,這裡的人,有多少可以一直陪着我?這樣快樂的時光,又能持續多久呢?我仍然是不確定而迷茫的。
小軒夾了好多雞米花放在佑佑碗裡,又指着酸菜魚說:“姐姐,你快嚐嚐吧。看看跟平時有什麼不同。”
我夾起一塊魚片,嚐了嚐,跟原來周大伯做的沒什麼區別。吃起來魚肉肉質嫩滑,味道鮮美,也有酸菜爽口的酸味,味道很不錯。因爲這個年代沒有泡椒,淡月居推出的酸菜魚是不辣的,略微有點小遺憾。
“很好吃,跟平時一樣。”我對着一臉期待的小軒說。
小軒一聽,咧着嘴笑了,娃娃臉上一臉的高興。
“小姐沒有嚐出來嗎?這可不是周伯做的,是小軒做的。就這一道菜,他可是跟着周伯學了十幾天了。今天周伯還誇他,說小軒很有做廚子的天份,切魚片的刀功比他都好。還說想收小軒做徒弟呢!”劉叔對着我說。
我是真的很驚訝!不確信的又嚐了一口,真的跟周大伯做的一樣,不由對小軒一臉的崇拜,“小軒,你太厲害了!都趕上御廚的水平了!”
小軒被我誇的,臉又紅成猴子屁股了。
我很替小軒高興,當廚子也是很不錯的工作,可能會適合小軒,等私下裡一定要好好問問他,如果他真的喜歡,就讓他去淡月居跟着周大伯學廚。
想起電視劇裡看到的那些個切菜時滿天飛舞、刀法如神的場景,想到要是哪天小軒也是這樣,集武功與廚藝於一身,提着把菜刀瀟灑亮相,就他那張有着“禍水”潛質的臉,到時候定能引來衆多官家小姐、商家小姐、鄰家小妹們的追捧……
弟媳婦到底是該選哪家小姐好呢?太多選擇好象也是件傷腦筋的事噢!唉!到時候光考慮這些問題也夠我忙的了。
在衆人充滿疑問的眼神裡,我又墜入天馬行空地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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