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浹對徐階託以心腹,凡事總與徐階相商,徐階呢,自然是不負所托,知無不言,把公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徐階官居右侍郎,自然身價百倍。吏部在全國十三行省都設有清吏司,分管行省的文選、驗封、稽勳、考功。文選,即掌握行省官員的提升、調動;驗封則考覈官員的褒贈、封爵;稽勳則是掌管行省官員的功勳級別、名籍、喪養;考功是考覈官員的政績,確定提拔抑或貶黜。十三行省的清吏司中,首長是郎中,正五品;員外郎爲從五品,主事正六品。行省清吏司定期到吏部稟報公事,已成常規。慣例是來京以後要等待吏部大員會見,常常是一等幾天,以示吏部的身份,會見之時,先是寒暄,後談正事,談畢走人。因此,吏部的人難見,事難辦,話難說,臉難看早已名聲在外。
徐階首次接見的是陝西清吏司的主事姚豐,這姚豐到吏部之前,吩咐隨從待在客棧別走,一個時辰以後準保回來,屆時一起去逛集市,購買些東西。憑老經驗,他知道不去個兩次三次,是見不着吏部大員面的。
姚豐來到吏部,報上姓名,就等待一句“某大人公務繁忙,改日再來”。殊不料胥吏進去稟報以後,竟和顏悅色地說:“主事請隨我來,大人有請。”這可是奇了怪了。姚豐走進屋子,卻見一人迎來口稱:主事“遠來不易,快快請進!”進屋以後,那人笑請“看座”,接着又喊“奉茶”。在姚豐看來,似乎一切都亂套了,於是趕緊說:“不敢動問,尊官如何稱呼?”那人笑說:“本官徐階,備位侍郎。”姚豐趕緊起身,欲行晉見大禮。徐階趕忙扶住說:“不消不消,坐下說話。”姚豐身上感到一股暖流,怎麼吏部的規矩變了?便細細打量,但見這位侍郎身高六尺左右,年紀四十出頭,皮膚白皙,圓臉略方。徐階講起話來,不緊不慢,神閒氣定,於是姚豐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便入正題,官員的政績如何,誰誰的令尊該敕封,誰誰的妻子應封贈,邊說邊交上文書。徐階一一問明,呼本部清吏司的郎中來簽收公文。姚豐想,看來該走人了。正想站起,只聽得徐階說:“主事且請安坐,本官還要請教。”接着,徐階請教了一連串的問題,陝西的民俗如何?百姓的生活怎樣?出色的官員是誰?何處適宜屯兵?哪裡易受攻擊……不厭其煩。這倒是姚豐沒有料到的。姚豐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詳細述說,不瞭解的只能回答不知。
徐階一邊聽,一邊記,然後擡起頭來說:“主事不知無妨,如果有便回去問個明白,再告訴本官如何?”姚豐自然答應。送別時徐階說:“主事奔波不易,公事已完,不妨在京再住幾日,稍事休息。如有難處,可說與吏部以便安排。”不說姚豐訝異,他那隨從在客棧裡左等右等也十分的焦躁。聽了姚豐的講述,隨從也覺此位侍郎的官風與旁人不同。徐階對各地來京官員,皆是如此。原因有二,一是徐階本人以前到吏部辦事,也有人難見,事難辦,話難說,臉難看的體會,決定做些改變;二是他的見解,與往日的吏部官員不同。因爲吏部的位高,以往接見下僚,講究的是嚴冷,臉拉得老長,且不苟言笑,似乎只有這樣,才顯示出威風。徐階曾請教過同僚,何故如此,同僚的回答是:“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只有板臉,纔有威信。在徐階看來這些諸公誤解了孔子的原意,“不重”之“重”非指該板臉,乃是自重之意,君子不自重,口講廉潔,轉身納賄;高談道義,背後招妓,標榜奉公,實則結黨營私,如此不知自重,何來威?至於一臉的正經,不苟言笑,生的不是威,倒是畏,誰人對你說真話呢?徐階以爲,這些庶官進京不易,住在京城費用也高,不能慢待,所以接見從速。接見時和顏悅色,不擺譜,談話則溫言善語,給人以親近感。徐階向地方官虛心請教,這些庶官遍佈全國,回去以後紛紛傳揚,徐階的名聲自然較好。同時,徐階對全國十三行省各州府的狀態、官員的品格,也做到了心中有數。對官員的提拔、對抵禦敵寇的入侵,有了話語權,應對嘉靖的垂詢,自然就遊刃有餘。更爲有趣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徐階由此與一批庶官成了莫逆之交,隨時能得知大量信息,從此耳聰目明,非一般官員所能及。
歡迎您轉載分享並保留本文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