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齊彈劾徐階,手段毒辣,用心卑劣,引起羣臣反擊,連幾位部院大人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彈劾張齊的行列,一時間彈章竟達三十餘。
隆慶帝下詔嚴斥張齊,並將張齊調出京城,以示嚴懲。但廷臣餘怒未息,吏部尚書楊博上奏,議將張齊革職罷官。楊博的奏章舉足輕重,張齊看來難逃厄運。
但是出人意料,反對的人居然是徐階。徐階想,自己苦心起草遺詔的目的之一,是在放寬言論,雖說張齊爲人險詐,但因言獲罪,豈不又是禁錮言論?便力主從輕處罰,而羣臣固執己見。見朝政亂象已現,這也是徐階決意急流勇退的原因之一。
見朝中大臣一面倒,紛起支持徐階,隆慶皇帝也感到吃驚。徐階威信如此之高,自己這皇帝怎麼當?便於隆慶二年(公元1568年)七月二十一日,允准徐階辭官。隆慶準辭,滿朝震驚,紛紛上本挽留,已然無濟於事。請辭獲准的徐階向隆慶辭行,隆慶帝當殿面賜白金鈔幣,敕命“馳驛”,派官差由陸路經驛站護送回鄉。
少師回鄉,飛越關山,一路顛簸四十餘天,於九月初四到達松江。“近鄉情更怯”,不知家鄉現況如何?舊雨皆健在否?常言道人去茶涼,今兒自己辭官,已然一介草民,不知家鄉父老對己持何看法。一路上徐階思緒萬千。
驛車在鬆郡西門外一處停下,徐階掀簾問故,原來已到松江府接官亭。驛車護送至此,便可回程了。徐階掀簾下車,意外地發現接官亭下,已是黑壓壓人頭一片,知府衷貞吉以下都在恭候,外圈圍着的是父老鄉親。扶下張氏,徐階快步走上亭去,衷貞吉等人在亭下排開,一齊躬身道:“下官恭迎少師榮歸!”見此光景,徐階知道,本想悄然回家的願望落空了。他一手攙扶着張氏,一手拉着衷知府的手說:“你是我們家鄉的父母官,何必興師動衆?”衷貞吉笑曰:“少師有所不知,得知少師榮歸,不僅當地父老,即是卑職下屬,也皆思一睹風采,並非下官刻意安排。”徐階聞言,轉身對接官亭下衆鄉親躬了一躬說:“徐階何德何能,敢勞衆位鄉親?皆請回吧。”亭下衆人這纔看清,本鄉這位官居極品、名聞天下的首輔,葛衣幅巾,臉方須白,竟是一六十開外的老者。只是舉手投足,與衆不同。
民衆散去不少,衷知府一行指揮衙役把徐階的行李從驛車上卸下,搬上預先備好的車輛,一箱又一箱。衆人訝異,這箱中恐怕都是……正訝異間,只聽得嘩啦一聲,其中一個箱子落地,箱蓋自開,書冊散落一地。那衙役嚇得面如土色。徐階趕緊上前,彎下身子,把書冊一本本撿起,拍了拍,放好。徐階對那衙役說:“不妨,不妨,請搬那車上可也。”衷貞吉打趣道:“少師可謂‘夫子搬家——盡是書’也。”
緊接着,衷知府把徐階請上馬背,又讓徐夫人上了小轎,衆官員策馬東行將徐階送往濟農倉左近的徐階府第。爲讓徐階看看家鄉的變化,還特意繞了些道。
一路行來,徐階首先看到的是接官亭左近的元輔坊、柱國坊,不消說偌大兩個牌樓,是對自己的表彰。衆人策馬走過府前大街,只見店鋪林立,店招飄揚。經谷陽門外吊橋東,又見牌坊聳立,正欲動問,與徐階並轡而行的衷貞吉已搶先說:“此乃大學士坊,乃紀念少師晉升大學士時所建。”
折向南行就是南禪寺,徐階眼睛一亮,這一帶的府宅,堪稱宏麗。除了自己的府邸之外,又迤邐聳起五羣樓閣,緊挨自己府邸的,是三弟徐陟的三處宅院,太平橋一帶,是略遜樓院的一排排精舍。細問之下,這精舍是長子、次子、三子府上的總管所建。在南禪寺前,是次子徐琨、三子徐瑛的宅院。可謂瓊樓玉宇,屋脊比鱗。看到這些景象,徐階心頭掠過一絲不安,太盛了。自古盛極必衰,倒該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