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樸嫺玉,無語也一直有些疑問。她雖然口無遮攔,但是很多事,也曉得當說不當說。
樸嫺玉作爲樸家老寨主的女兒,朴子雲的姐姐,又經歷坎坷回到觀月,閆老爺子當未來孫媳婦一樣護着。所以誰提出質疑都可以,唯獨她花無語,不能。再者她當時並不瞭解過去發生了什麼,只是模糊的覺得,嫺玉的回來帶着蹊蹺。
可是眼下閆傲說,嫺玉回來是爲了借人再探寶藏。
無語心裡的疑惑濃郁起來,閆傲立刻感覺到她的沉默,問,“怎麼了?”
“我曾經在羅澤見過嫺玉一面。當時她是大公主身邊的宮女。”
“恩。”嫺玉在羅澤一呆多年的事,閆傲知道,“嫺玉說她們在沙漠遭遇沙塵暴,許多人走散或者死去,最後只有她和她爹堅持到了古城,也沒有貪心,拿了一些金銀器皿就回來了。但是人到羅澤,她父親病倒辭世,她無依無靠的時候,被大公主所救,爲了報恩留在宮中做了宮婢。”
“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無語沉着眼睛,她不說笑的時候,整個人都猶如一件玉質的長笛,沉靜,卻包含着力量。閆傲隱約有些明白她的所指,目光深邃起來。
無語繼續道,“按照時間算,她到大公主身邊不止十年,既然要報恩,爲什麼不把寶藏的秘密告訴大公主,要知道當時的羅澤非常睏乏,飽受狼盜的欺壓,還要每年納貢大楚。”
近來三年雖然不問世事,可過去的天下佈局,在無語心裡清如棋局。
“在葉隱夏沒回羅澤之前,大公主手握重權,如果手頭再富裕一些,就完全可以甩開這些禁錮,甚至提前拿到王位。何至於最後,反而被大楚扶植的葉隱夏奪了位置。”
她看着閆傲,把問題剖析開來,“當然,也許嫺玉覺得這寶藏是整個觀月的,不願被大公主獨吞。但過去那麼長的時間裡,她完全有機會和觀月恢復聯繫,爲什麼她都沒有。如果真如她所說,她和她爹並不是貪心的人,現在只想要向你證明——他們當年的選擇沒錯。那麼更應該早點回來纔是,沙漠多變,剛剛走過的路,轉眼就不再存在。十多年後,她再去,怎麼可能有把握回到原來的古城?”
閆傲沉默着,無論如何他不想去質疑從小一起長大的人。
無語也不逼他,本來這件事對她個人而言也是無關痛癢的,“我也只是隨口誰說說,我後來去找過她,想探一下口風,不過沒多久子云回來了,也就作罷了。”
她想到朴子雲當時說的話,那時候覺得很堵心,可現在反而覺得有點小氣的可笑,嘴角不覺彎起來。
人與人相處,如果感覺不到彼此喜歡,即便說出來,也只是兩個字而已。
她碰碰閆傲,“身上還疼不疼?”
閆傲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對她齜牙,“不疼下次你壓下面試試。”
不過這話太有歧義了,無語想反駁都找不到方向。
閆傲口舌之利,甚少遇過對手。他得意的笑笑,背上都是傷,也不能躺,只好面朝下趴在石牀上,很大爺的來了句,“來,把被子給我蓋上。”
以往都是他照顧她,現在終於找到機會反壓迫了。不過無語一點不覺得不情願,她跳下牀很抱了牀回來,把閆傲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蓋好。然後脫了外衣,鑽進去,怕碰到他身上的傷,所以老老實實空了條縫隙在當中。
閆傲已經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只看見她明亮的眼睛,心暖的像泡在三月的溫泉裡一樣,一閉眼就安心的睡了過去。
無語又摸了摸他的額頭,重傷之下,最怕的就是發熱,然後再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閆傲醒來的時候,無語已經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也不曉得醒了多久。
她看見他醒來,開心的把吃的抱過來。
閆傲感覺有點暈,無語壓住他,“別起來,你有點發熱,先吃點東西,然後繼續睡。”
閆傲只是覺得傷口比之前更疼了些,精神還算不錯,他一邊吃她餵過來的東西,一邊還開玩笑,“這就叫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想我過去,餵了你多少回啊,總算也享受到一次了!”
無語的眼睛隱隱紅了一下,繼續喂他。下午他又醒了一次,可到了晚上,就喊都喊不醒了。
這一次,無語沒有哭,她默默的守在牀邊,用冷水給他降溫,到時間灌吃的和藥下去,就好像過去他照顧她一樣。
時間流淌,她有時候趴在他旁邊想着。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爲他做過什麼,哪怕是一件小小的事情。
那個闖禍,需要有人擦屁股、收拾爛攤子的,永遠都是她。
“你爲什麼對我那麼好呢?”她在他耳邊輕輕的問。
那半年,我時常昏迷不醒的日子裡,你的心裡是不是也很害怕,就像我現在一樣。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於此同時,整個楚齊大陸上,相互牽制的局面,正發生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閆傲和無語失蹤的當晚,觀月四處尋人。閆老爺子心急如焚,下命整個觀月嚴禁任何人員進出,樑公子卻大搖大擺走進白家寨,邀白奶奶下一局旗。
半日後,老人拱手一笑,“老婆子技不如人,願樑公子之心如此棋局,天下大和,不傷一子。”
樑公子淺笑,“是白奶奶承讓了,喚晚輩佩離即可。”
白奶奶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以及他瀟灑佈下的棋局,目光深遠,想起如塵往事,“倘若當年不放下,那如今大楚王座上的人……”
“誒,好漢不提當年勇。”樑佩離擡手微微一擺,“家母如今已是一介布衣,若不要問您借路,晚輩也不敢過來叨擾。”
白奶奶淺淺一笑,“公子客氣了。多年以來,老婆子從未忘過北離舊主,閆家的老頭子包在老婆子身上。”
“多謝!”
當夜,新一年的第一個子時鐘聲響起,東齊五萬大軍西進,開入觀月地界。大楚邊軍竟無半分意外。本就屯集在此的三萬大軍,整裝待發。天都年輕的天子,連追三道聖旨,派新上任的丞相親自前往督軍。
三萬對五萬,楚赴晨信心滿滿。那本就是準備順利聯合吳家寨之後,攻入東齊的兵馬。
然而,比戰報先抵達洪英殿的,卻是一塊從女子衣裙上撕下來的布片。布片的邊沿有燒焦的痕跡。
旁人不知此物來自何人,只聽說,帝王盛怒,當晚的太極殿內,一片器物碎裂之聲。
此刻深山之中,同樣的陽光灑落到山洞門口,閆傲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眼是無語的眼睛。
兩人相視,不覺都是一笑。
“你醒了啊。”
“飢腸轆轆。”
無語小鹿一樣跑到桌邊,端了粥過來,試了下溫度,“有點燙,你忍一忍哦。”
她的眼睛清澈的像冬日裡早開的春花,清水淋淋,純淨至極。閆傲心裡一嘆,伸手把她攬過來。
無語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肩上,“閆傲,你怎麼了啊?”
他悶悶的吸了口她頭髮的味道,良久纔開口,“怎麼一覺起來,你瘦了。”
“笪碩那個混蛋只准備了饅頭和米,連快肉都沒留,我怎麼可能不瘦?”她沒心沒肺,“要是你再不醒過來,我就打算做成醃肉,直接吃掉算啦。”
好不容易好起來的氣氛,被後半句話糟蹋了,閆傲哭笑不得,恨不得打她,“我還沒吃你呢,你倒先想着吃我,沒良心的。”
卻聞她脆生生的說,“如果吃掉了,以後就再不會分開了呀。我到哪裡,你到哪裡。”
閆傲的滿腔情緒,頓時就化作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