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後宮就是殺人不見血的地方,有太多人莫名死亡,卻被冠以光鮮亮麗的名頭。
楚赴晨話音剛落,一雙手揪緊他的衣襟。
“不許傷害姐姐。” 無語聲音平靜,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我不許你動她,聽見沒有?”
楚赴晨瞳孔一睜,猛然將脖子上的手扯下來,“她搶走了你的一切,你還爲她說話?”
無語的手腕被扼的生痛,還能感覺到那源源不斷的怒氣和恨意。她毫無畏懼,“你錯了。如果不是她,這些年被嬤嬤管教,深宅大院裡長大的人是我,那個在軍營裡陪你玩,幫你擋那一頓打的纔是她。最終,你會喜歡她,而你想廢掉的人——是我。”
楚赴晨憤怒,然而也有一瞬,他覺得窒息,因爲他無法找出一個理由去反駁她所做的假設。
無語的臉色因爲疼痛而蒼白,她斜眼看着楚赴晨,眉眼中一片笑意,彷彿在欣賞面前這個男人難得的猙獰。
“你一定不知道。”她說,“我有多高興我和她當年被交換,我有多不喜歡這皇宮,這裡的一切!我多麼希望這個秘密永遠不爲人知!!!”
楚赴晨一把甩開無語的手,疾步走出去。
無語跌在被褥間,矇頭而笑。外面一片惶恐跪地的聲音,她全不在意,只是在擡起一圈青紫的雙腕時才懊悔:尼瑪,又多一處傷,真是自討苦吃。
阿黎很快過來,手裡提着藥箱。
無語閉眼橫在牀上,任她上藥。
阿黎動作輕柔,還不忘規勸幾句,“姑娘這樣又是何苦,陛下對您是真的上心,其實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呢,您這手傷了,今後吃飯多麻煩呀。”
也對,爲了他連飯都不能吃,才真不值得。她在心裡哼了一聲,問,“姐姐現在好不好?”
阿黎低眉順眼,“娘娘只是禁足,姑娘不用掛心。回頭與陛下說幾句好話,幸許娘娘的禁也便解了。”
這是拿姐姐來勸她服軟呢,無語拉過被子往頭上一罩。
阿黎見她一動不動,悄無聲息的退下去,在香爐裡放了把安眠的香料。
但無語在被子裡咬手指頭,爹和姐姐,一個在牢裡,一個在宮裡,可她要怎麼做?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兩個都保住?!
香料的味道傳入鼻息,兩個眼皮子不斷的打架,她怕的發抖,最後還是抵抗不住睡去。
睡到下午,飢腸轆轆,這傢伙爬起來。吃的就暖在隔壁的小間裡,一見她起來,宮人馬上端上來。
阿黎要給她穿衣,無語不要,就這樣隻身套着褻衣,直接拿手捏了東西塞進嘴裡。
阿黎沒辦法,下去叫人把地龍燒旺。
太極殿的地龍是一通連着的,裡面熱,外面自然也熱。沒一會,無語聽見黃桂問怎麼回事,便知道楚赴晨在外殿召見臣子。
她若無其事的要往外走。
阿黎連忙攔上去,“姑娘。”
來的正好,無語低頭在阿黎的衣服上擦擦油膩的手,“做什麼攔我?”
“姑娘身上衣服都不穿好,這麼走出去着涼怎麼辦?”奈何無語不喜歡人多,內殿只阿黎一人伺候,此刻衣服放的比較遠,她又要攔着無語不出去,自然不可能在一步之間拿到衣服。
等阿黎一轉身,無語笑,“天天在裡面悶死了,就不讓出去一下?”她的聲音嬌滴滴的,也不管阿黎了,直接往門外走。
太極殿的內殿和外殿其實就隔着一扇門而已。
她一開門,對面和楚赴晨說話的劉相眼睛都直了:“這這……這不是花卓的女兒?”
無語一笑,“您老眼神不錯。”她站沒站相,歪頭靠在柱子邊,一雙眼睛俏生生的,上下打量劉大人。
身後一頭長髮披散,猶如三千瀑布,一路直垂而下,白皙的臉龐因爲屋內的溫度,暈上了淺粉色的紅暈。而那雪白褻衣下的一雙腳還赤着,踩在深紅色的地毯上,一副剛從牀榻上醒來的模樣不說,還帶着惹人聯想的風情種種。
劉相何等聰明的,忙垂眼告退。
楚赴晨一揮手。
劉相趕緊走了,那速度,火燒了屁股似得。
無語忍不住就笑,然而對上楚赴晨的眼睛,她卻冷冷一哼,轉身把門關的乒乓響。
少頃,楚赴晨推門進來。
阿黎連忙跪在地上,“請陛下責罰。”
楚赴晨看也不看她,“出去。”
“是。”
無語坐在桌上,翹着二郎腿,拿着糕點,看好戲的瞧着阿黎一溜煙出去,還將門嚴絲合縫的關上。
楚赴晨一步步走過來,她嘰嘰咕咕只顧吃東西。
“你這是要做什麼?”很平靜的問題,聽不出怒氣。
無語擡起鼓鼓的腮幫子,“你不是不敢說娶錯了嗎?好啊,我就讓滿朝文武都知道,你把花卓的女兒圈養了。”
他眯了眯眼睛,“你這是想逼我提早娶你?”
無語轉了下眼睛,忽然語氣一軟,“我想過了,之前是我錯啦。”她嘖嘖嘴巴,爽快的拍拍他的肩膀,“嫁給你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我不要做皇后。”
“做皇后又要算賬,又要應酬。”她想到那日子就心煩,不由的撅了撅嘴巴,“但是換別人頂我前面,我也不願意。在這後宮裡,我也只對我姐姐一個人下跪,你要答應,我們就成交了。”
“心甘情願?”
“當然啦。”她舉起手來,“我可是說話算數的人。”
那一節雪白的藕臂,隨着袖子的滑落,進入楚赴晨眼簾,他猛然伸手把她拉近懷中,聲音沙啞,“好。”
他的懷抱太緊,壓的人呼吸困難。無語回頭,努力用小手指夠盤子裡最後一塊芙蓉糕。
但從那日之後,楚赴晨再沒在太極殿召見過臣子,晚間他仍會在這裡看摺子,不過要叫其他男人進來的事,全部挪到了洪英殿後面去。
這日,鄴城遞了份摺子上來,下朝後,楚赴晨留他在洪英殿說話。
“你一向反對殺花卓,怎麼這次變主意了?”帝王挑眉把一份摺子放在桌上。
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鄴城都能倒背如流,此刻自然無需再看,“不敢欺瞞陛下,其實臣是在幫花將軍。”
“哦?”楚赴晨覺得有趣,“你倒和他審出感情來了?”
花卓一案確立至今,朝野上下,對於到底殺還是赦的爭執從未停止。
鄴城身爲主審,其態度至關重要。
楚赴晨道,“你知道,朕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殺他,是不想有人恨我。”
鄴城垂首,“是,但臣以爲,於花卓而言,苟活遠不如速死。臣敬重他是開國有功之人,一身戎馬,不能馬革裹屍已是遺憾,若再殘活於世,餘生忍受辱罵,對他而言比死還難受。故願——成其英雄之志。”
成其英雄之志。楚赴晨掂量着這幾個字,緩幽幽的道,“一旦朕應了,有些人恨的對象就成了你,你不後悔?”
“臣在大理寺斬了無數犯人的頭,也不知被多少人怨恨。”
楚赴晨一笑,“也是,那屆時由你親自監斬。”他往旁邊看了眼,自有人佈置筆墨紙硯,帝王親自揮毫,一道聖旨迅速寫畢。
鄴城走上前,欲接過聖旨。
楚赴晨的手卻頓了頓,道,“這件事後,朕會爲你擇一門匹配的婚事並且恢復你的身份。”
鄴城略一擡眼,兩人目光相接,鄴城迅速低下頭去,“謝陛下。”
三個字,不卑不亢。
然而,楚赴晨仍沒有鬆手,他注意着鄴城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彷彿要透過其平淡的表面,窺視到內心的全部。
“朕對你寄以厚望,亦希望,你不負所托。”
無語在太極殿休養的這幾天,楚赴晨倒沒有給她禁足,所以她尋了個晴朗的午後,走了出去。
冬天是徹底的來了,呼出去的氣轉瞬變成白霧。
無語是個怕冷的貨,阿黎把她裹的圓滾滾的,白狐披風,加上脖頸處一圈毛茸茸的白圍脖,配上她純淨的容貌,活脫脫天上的小仙女下了凡。
只是這小仙女一說話就破功,“哇哇,酒窖在哪兒?我們去找幾罈子,凍在掖庭湖。”
阿黎抿脣,“天冷,姑娘這樣喝要生病的。”
她纔不管,自從進了宮就沒再碰過酒,可惜就是不認識酒窖的路。
前面一道幽深的高巷,後面有無數的殿宇,無語想也不想衝過去,乍一眼看見還以爲是隻滾動的雪球。
阿黎連忙跟上,“姑娘,那邊是後宮。”
“後宮?”她停下來轉轉眼睛,“後宮不能去嗎?”
太極殿在前面,與后妃住的地方就用這條巷子隔開,后妃不得召見,不得踏出後宮範圍,是以這段時間以來,無語從來沒遇到過楚赴晨的兩個妃子。
阿黎低聲勸,“這事最好先過問陛下。”
無語眨了眨眼睛,“怎麼?你以爲我要去找姐姐。”她呵呵的笑,“我不去鳳儀殿,我要去芙蓉殿,昨天他答應過我的。”
但阿黎仍是差人去問楚赴晨的意思,無語曲着腿,等小宮人氣喘吁吁的跑回來對阿黎點點頭。
阿黎這纔過來,“姑娘,我們走吧。”
無語撅嘴,“就說他答應的嘛。”
阿黎解釋,“芙蓉宮是陛下母妃的殿宇,陛下有意空着,一直沒許人住。婢子也是怕,不經同意進去,姑娘會惹了陛下生氣。”
無語沒頭沒腦來了句,“他母親又沒在裡面真住過,這事我還能不知道。”她快步走在前面,“快點快點,我們去芙蓉殿找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