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這樣的舉動,無意是要斷後。無語的腦子剎那空白。
他要保她,在最後的關頭,還是要她先走。
人隨着馬兒往前衝,她在顛簸中回頭。
鄴城身後的狼盜如黑雲撲地,踏的大地巨動。而他只是盯着她,清俊的臉平淡之中自有一股冷峻,像凝了冰雪。
“鄴城!”她脫口喊他。
他堅定的衝她微笑,目光在她馬鞍上一頓,轉瞬轉開。她在震驚之中,摸到那裡放着一包火藥。無語有片刻的呆滯——他要她保護好自己?這一路上,他用盡辦法,連一件硬器都不讓她碰,現在卻放開手腳,讓她去搏鬥。
你已經預料到結果了嗎?她的目光追隨着他,視野裡的人影越來越小,身後的黑雲越來越濃,最終將他整個人淹沒。
殺聲突起,金鳴不絕。
她騎在馬上,下面的草地高高低低,前方是沒有盡頭的黑暗,唯一能做的是不要命的往前,往前……
無語握緊了那包火藥,卻又想起鄴城安靜的目光——三年前相處,他對她謙讓,他對她包容,他亦對她隱忍,卻從未那樣分明的情深。
過去的他也是喜歡她的吧?只是不能表達。
其實在走入楚宮的那一天,她就已經理解那種隱忍,因爲他,早就知道楚赴晨的心思了吧。
他們不可能。
她知道。他也知道,直到死亡讓他們不約而同的鼓起勇氣。
可是世事弄人不是嗎?三年後,俱已失去重來的可能。可她仍然覺得疼痛,像一個詛咒籠罩着全身。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以三人之軀對付那麼多狼盜,生生死死都是剎那之事。
一名侍衛衝在前面開路,身體同樣挺拔可靠,她不由自主想起身後的鄴城。
想起初見時,那安靜老成,字字珠璣的青年。想起荒島上,握住她的手說:我沒你想的那麼好。想起前幾日重逢,他說我們白白錯過了三年。
她舉目遠看,月光終於出雲,照着一條默默溪流,蜿蜒在盡頭。他身邊的廝殺和金鳴已經遙遠,彷彿同她不在一個世界。
而那些追擊的聲音也沒有跟上來。
她想他的確爲她鋪出了一條安穩的前路,只是——過去的三年,錯過已經真實存在。不要再讓未來的無數三年再變得悔不當初!
她手裡的繮繩驟然拉緊,身後的侍衛預料不到,從她身邊馳過再疑惑的停下馬,“姑娘?”
“回去!”她聲音清揚,毋庸置疑,“回去找他。”
侍衛的目光同時生敬。
“好,回去。”他們齊聲說。
策馬而返,當時分別的地方近了,低低的緩坡下,不過一望到頭的區域裡,瀰漫着血腥和橫七豎八的屍體。周圍卻一片安靜,只剩下他們坐下的馬蹄聲。
無語的目光飛快在屍體上掃過,黑衣黑色面紗,類似的裝束,她的心懸着,也一次次的鬆氣。
之前東北關的官兵說的是:“活捉。”
她還抱着一絲僥倖,就算鄴城被俘也不至於當場送命。
近了,近了,他們放輕步伐,跳下馬來,伏地靠近。人血的腥味像從地底蔓延上來,在鼻息周圍衝撞。直至到了那片橫七豎八的屍堆。無語悄無聲息的搬開屍體確認。
都不是,都不是。
她反而越來越緊張,即便這麼多人送命,也遠不足方纔追他們的狼盜十分之一,那麼剩餘的狼盜哪裡去了?
爲何周圍沒有其他的聲音?
一個侍衛發出輕微的聲音,“在這裡。”
她驚然看去,是他!
那已經是在緩坡的另一邊,距離這片屍海有一個山坡的距離。無語輕聲爬上坡頂,往下看去,終於看見鄴城站在月光下,他喘着氣,用劍支持身體,屹立不倒的身姿氣勢冰冷,一身青衫已成黑色,因爲被血浸染。
他腳下是成片的屍體,狼盜的屍體。
而他的前方,其餘的狼盜屏息凝神,嚴陣以待。顯然被這片殺戮震撼,就算是這羣生死場上的常客也生了畏懼。
雙方僵持。
無語身邊的侍衛相互交換目光,最後都靜看向她。這是無聲的徵詢意見,毫無疑問他們的心和她一樣的迫切。
作爲合格的戰士,他們亦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看她如何抉擇。
無語看着前方,點了點頭,“狼盜已經被殺怕了,他們不知道我們折返。趁着其他追兵沒有來,潛伏到後面把他們最後的信心擊垮,纔有救他的可能。”
一個侍衛不放心,“大人讓我們保護你……”
“我一個人也可以。”她的聲音一些飄渺,動聽依舊,沒人覺得異樣,“我去了也是累贅。”
五個侍衛默默交換眼神,最後達成一致,一起往後退下,繞路往狼盜後方進發。
無語靜靜的趴在原地,她看到鄴城的臉色越發越難看,狼盜也不想無功而返,他們在等,等他力竭崩潰。
她咬牙扭開頭,爬回身後的屍堆,翻找出一副弓弩返身。打開火藥包,將裡面的火彈駕在機括上。
當狼盜後方突然爆發異動的時候,她對鄴城前面的一排狼盜發起攻擊。突然而來的火光,令狼盜羣中一亂,他們身下的馬匹更是四立嘶鳴。
有人衝向鄴城,她看見他再次揚劍,但也沒空看的更多,手中火藥連發,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爆炸,火光沖天,有着不小的衝擊力。
她感覺到鄴城迅速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約有一百人的狼盜,被突然發生的前後夾擊裡,崩斷了最後的神經。他們還在交戰,但狼盜退意明顯,無語知道她不能再耽擱了。
她收起弓弩,飛快的貼着緩坡而下,衝向鄴城。
臉色蒼白的他被幾個狼盜包圍在當中,然而那種不畏死亡的氣勢令狼盜的每一次出手帶着猶豫。
察覺到她的靠近,他猛的在刀光劍影之間,往她看去。無語撲出去,他幾乎沒有任何考慮的張開手臂,接住她,然後被她的衝力壓到在地,往一邊滾去。
“碰——”的一聲巨響,最後所剩的所有火藥一起爆炸。
不知是誰的痛呼此起彼伏,她和他幾乎同時就拉住對方的手,爬起來往前奔跑。除了殺傷力,爆炸的強光和聲響還能再爭取部分的時間。
馬就停在不遠的地方,過了這個山坡,是無語現在唯一的信念。鄴城的手是冰冷的,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疲憊和傷痛。
鄴城一聲不吭,她忽然側身托住他的手臂,讓他把半身的重量靠過來。只有這時候才能摸到這具身體上不斷流淌而出的血。
她心裡一痛,卻聲音平靜,“再堅持一下。”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那些繞到後面的侍衛,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跟上來。但對付百餘個狼盜,他們去的時候,其實都抱着必死的決心。
鄴城苦笑了一下,“你還真是……”
真是什麼呢?她不知道他想要如何評價,因爲一個清脆的聲響飛過耳際,打斷了下面的話。
一股細血飛濺在她臉上,鄴城的脖子上裂開條口子,飛刀擦過,只差毫釐,便叫人送命當場。
而那血噴出來,顏色也不對勁——刀上有毒!
無語只感覺到鄴城的腳步猛然一滯,整個人往下跌倒,她扶不住他,跟着一起跌在地上。
而鄴城幾乎本能的伸出手,護在她頭臉上,無語跌在他懷裡,下半身觸到地面的地方生痛。她還是瞬間坐起來看他的情況,鄴城也想站起來,但是顯然他已經做不到了。
她不知道他究竟受了多少的傷,只有血不斷的冒出來,她想伸手去捂,可是血口太多,她不知道從哪兒下手。
“你走吧。”他看見她蒼白無措的樣子,擡了擡手去觸碰她的臉,“他們是衝我來的,不要自責。”
無語的眼淚滾了下來,肯定是因爲她,肯定是的呀。三年前她已經害過他一次,他卻還不想她自責。
她不會走的,她不會。如此想着,她忽然低下頭去,含住他冒着黑血的傷口。
那地方已經完全麻木,他卻感覺到一雙脣清晰的輪廓。
她用力吸出傷口下的毒血,身後有人靠近,但她渾然不覺,張開把一口黑血吐在地上,然後再俯身下去。
鄴城再次握住劍。
那腳步聲停留在他身邊,黑影籠罩下來,他看見了這個突襲自己的人。
無語吐出第三口黑血,光線不夠,她不知道具體的傷勢如何,但她也來不及了。一隻手毫無留情的將她扯起來。
無語憤怒的看過去,浦上一襲黑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那冰冷目光中閃現的一絲戲謔,似乎在嘲笑她的無能和幼稚。
然而幾乎同時,鄴城忽然出劍,那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浦上猛然丟掉無語,身影一閃,人已在一丈開外。他緩緩擡手,那粗糙的、握慣了他人生死的手心中,一道傷口猙獰,正在拼命往下流血。
的確沒有想到,這個男人中毒並且深受重傷,竟然還能有餘力,差點一擊奪他性命。浦上眼神一利,瞬間生出怒意,往鄴城看去。
而重新站起來的鄴城,只說了一句話,“不許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