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良久,安女士走到衣櫃前,然後打開了最底下的抽屜。
裡面東西很雜,從吃的到用的,應有盡有。
都是程澤送的。
大部分是之前還沒鬧掰的時候送的,都是些零碎又實用的東西。
最顯眼的無疑是一個大木盆,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那種,是從材料到式樣都顯得非常古樸的木盆——當初是衛成東有一回看電視的時候瞧見,有些想念二十多年前用它泡腳的滋味,沒想到沒過兩天,程澤就帶了一個回來。
木盆子裡還放着一根木棒子,頂端是撥浪鼓的那種形狀——是她上回無意中提了一嘴,說睡得有些腰痠背痛。結果沒過兩天程澤就給了她這個,是很老式的敲背工具,也不知道對方是從哪裡淘來的。
這樣的小玩意兒太多,多得她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把灑落在家裡各處的刻有“程”姓的東西一一搜羅出來,歸置到這裡。
最開始怒火攻心的時候,不是沒想過把他們扔進垃圾桶,但是等她真到垃圾桶邊上了,卻還是狠不下心。
到底是程澤的一片孝心。
她雖然狠話撂得痛快,但心裡何嘗不明白。如果對方真是爲了今日鋪路做戲,哪能顧及到這麼細小的地方。
安女士輕嘆一口氣,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穿針器。
這是程澤昨天拿來的。她並沒有出去見他,對方站了半個小時之後就把袋子留在了門口——如同這一個星期來的約定俗成,她在二樓見人走了,就下樓把東西拿上來。
對方多半會留一張紙條,紙條上從來只有寥寥數字,就像手裡這張:
阿姨,你之前說看不清,試試這個吧。
簡單純粹得一如這個人。
安女士慢慢收緊拳頭,然後閉上眼跌坐到地毯上。
腦海裡不斷回放着的是剛剛看見的畫面——她家不可一世的小少爺深情款款地注視着男人,熱烈又順從地同人家擁抱在一起。
而本應該衝下去阻止的她當時卻只能怔怔地看着,並不可抑制地覺得難過。
安女士是過來人,所以之前纔會竭力阻止,生怕兩人走上歪路,一去不返。
可也正是因爲她是過來人,所以到了此刻,只剩下束手無策——對他們的愛情,束手無策。
等到安女士收拾好心情下樓的時候,愛妻狂魔老衛先生已經知趣地把晚飯做好了。
一桌五人,難得的齊全。
小朋友最爲敏感,察覺到飯桌上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氛後,他就主動拉了拉衛晨的衣袖,撒嬌道:“媽媽,我想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
衛晨在心裡給兒子點了個贊,然後一邊給他夾菜裝盤一邊教育道:“下不爲例啊,去房間看吧。”
於是衛球球端着飯碗蹬蹬蹬跑上了樓。
衛晨目視着兒子安全上樓,然後回過頭靠在椅背上直接道:“行了,該有什麼話就說,天天這氣氛我可不回家吃飯了。”她說完見母親和弟弟各自垂着頭一言不發,忍了忍又耐下性子打圓場,“不管事情多棘手,多難處理,總歸有解決的辦法,今天你們就說說清楚得了。”
飯桌上一片靜寂。
衛晨等了等見他們還是沒有開口,正要給一旁事不關己的父親使眼色的時候,卻見衛成東站起身,招呼她道:“小晨,咱們去杜家串個門吧。”
衛晨:“……”
於是她飢腸轆轆地跟着衛成東串門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衛黎終於擡起眼,他把一旁的塑料袋拿起來遞給母親,平靜道:“程澤給的。”
安女士沒接,只是看着他。
衛黎對她的目光視若無睹,輕笑一聲從袋子裡拿出一張紙條,用食中二指展開給母親看,聲音微啞道:“他說用核桃和枸杞熬粥喝,對身體好。”
“媽,我跟你講過我當初怎麼追的程澤麼?”
安女士沒有接茬,目光一偏,落到別的地方。
“跟他現在討好你的方法差不多。”衛黎挑眉輕笑,“當初我送了他一個月的東西,他壓根不理我,那時候我心裡再喜歡他,也總有些惱怒,覺得先喜歡上的總歸是吃虧……沒想到現在,他倒是全數還了回來。哈,咱家果然是商人的料,半點虧都不吃。”
安女士蹙眉,沉默不語。
衛黎反倒像是破罐子破摔,打算索性說個過癮:“我第一次認識這個人,是在網上,他那時候問給女朋友的母親送禮物要送些什麼,我開玩笑說送萬年青他真信了……方家養他十多年,他卻至今不知道要給那家的阿姨送些什麼東西。可是現在呢?媽,你但凡有點想要的東西,他能弄來的真的都全弄來了。”他拎起那個塑料袋,“不過也只有程澤了,送別人東西都不曉得要搞個好看的包裝,拎着塑料袋就來了……媽,你到哪裡去找比他更好的兒媳婦?還是說,相比實質內容,你更看重的是花哨的外包裝?”
“還有我跟他買的那套房子,是,我承認了,那是我和他買的房子。他半分便宜沒佔,我們各出一半錢買的。”衛黎吊兒郎當地笑起來,“說句不好聽的,他付出的代價可比我大多了,哪天我們真如你們期望的掰了,那套房子我說不要就不要了,房錢不過九牛一毛,可是他呢?他把唯一的房子賣了,跟我湊錢買房子,一點一點的裝修,結果呢?如果我拋棄他了,他就什麼都沒了。”
衛黎越說心裡越酸,恨不得把程澤所有的好都說給母親聽。
“前段時間連鎖超市出了點問題,他當時把房產證和所有存摺都翻給我了,擱任何一個你中意的女人身上,他們能做到麼?媽,說到底,如果這是場賭博,是程澤把全部身家都押上了,我呢?我有無數條退路不說,還有永遠能夠在背後支持我的家庭。”
他呢?他有什麼呢。
衛黎自嘲地笑起來,越發看不上自己的無能,他扯着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聲音嘶啞道:“說真的,咱們其實就是欺負程澤沒有爸媽,咱們就是欺負他勢單力薄!就是在欺負他!”
“衛黎!”安女士忍不住出聲喝止他。
“媽,其實我後悔了的。”衛黎笑着說,眼淚流了下來,“如果早知道今天他要遭這份罪,我當初再喜歡他都捨不得逼他接受我。”
“媽,我說過要給他從此無憂的未來,結果呢。”
安女士看着他的眼淚一驚,不由自主地柔聲道:“阿黎。”
“我喜歡他,我愛他啊……”
“我不想讓他遭罪,我不想讓他無家可歸。”
“我說了要讓他有個家,我說了我會陪他一輩子的。”
“都是屁話!我他媽說得都是屁話!”
安女士見他越哭越傷心,簡直像是回到了幼兒時期似的,有些慌張地喚他:“阿黎……”
“媽,你爲什麼就是不能接受!程澤哪裡不好?他哪裡不好?”
“我……”
“媽……我愛他啊,我愛他啊你知道麼?是我死活賴着他,是我求着他跟我在一起的。你們怎麼能欺負他呢,你們怎麼可以欺負他!”
“衛……”
“程澤把你們當爸媽的!他把你們當爸媽看的,你怎麼忍心把他趕走,你怎麼忍心啊!”
“那是我媳婦兒,不管男女我就是認定了他,就是人妖我也認了,我喜歡程澤,喜歡這個人,跟別的沒有關係!”
…………
衛黎顛三倒四地說着,開始安女士還着急忙慌地想要安慰他,但是漸漸也不再做無謂的努力,隨他一聲聲地發泄抱怨,直到對方聲音慢慢低下去。
半晌,她看着垂下頭不言語的衛黎,不動聲色道:“不嚎了?”
衛黎沒說話。
“覺得丟臉了?”
衛黎聞言猛地擡起頭,梗着脖子道:“有感而發,不丟臉。”
安女士搖搖頭,瞅着他有些紅腫的眼睛輕聲笑了笑:“知子莫若母,你剛有幾分真心,幾分做戲,我自然看得出來。”
衛黎被說準,又垂着頭不說話。
說起來開始的時候其實是真的沒忍住,說着說着就替媳婦兒心酸難受,但是後來那些嘶聲裂肺似的乾嚎,確實是有幾分苦肉計的心思的——自詡頂天立地大男人的衛老闆,到底是走到了只能求助苦肉計的地步。
“房子買哪兒了?”安女士平靜地問道。
先前以爲是程澤一個人的房子,只知道是紫來華府小區,具體幾棟幾室倒是一無所知。
衛黎聞言一怔,片刻後欣喜若狂道:“媽,你……”
安女士擡手打斷他,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你別多想,我只是想去視察一下我兒子的房子。”
衛黎一向人精,哪裡聽不出母親口氣的鬆動。何況他也不指望能夠一招拿下安女士,此刻聽到對方終於願意談起他和程澤事情,已經驚喜地不知所措,只好連連應聲:“好好好。”
安女士見他喜笑顏開的模樣,心裡既有點不得勁,又有些說不出的心酸。她一時懶得再去衡量和揣摩,只是轉開目光佯作平靜道:“行了,把你爸爸和姐姐叫回來,飯都沒吃呢,串什麼門。”
作者有話要說:曙光了有沒有,差不多再一章【很關鍵的一章昂!】出櫃環節就能圓滿了。
說實話這邊寫得我很糾結,既怕寫少了覺得淺,又怕寫多了你們嫌煩。結果寫到這裡回頭再看,好像還是拖了很多章,我自己覺得到這裡差不多,如果姑娘們有不滿意的地方也只能多包涵了,如果有什麼意見的話歡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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