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衛黎扛着衛球球走下樓的時候,看到傳說中吃了一個糯米餈團之後就停嘴的男人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家孃親拿手的愛心煎蛋。
“你妹。”
衛黎面帶微笑地低罵一聲。
小胖墩撲騰着短手短腿,很是費力地把腦袋扭過去,撲閃着大眼十分嚴肅地學嘴:“你妹!”
衛黎聞言立馬拍了一記近在眼前的小屁|股,對於外甥自發自動的乾嚎熟視無睹。
倒是背對着他們的衛晨聽到兒子的破嗓子回過頭,毫不客氣地揶揄道:“喲,衛少爺可睡醒了。”說着她起身把衛子初接過來,揉了揉他的腦袋,“又做什麼討人厭的事了?”
衛黎一邊拉椅子坐下,一邊搶在球球之前漫不經心地答道:“你兒子每天都在做討人厭的事。”
“因爲他舅舅每天都睡懶覺。”衛晨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一針見血地回擊道。
這不過是衛家姐弟經常上演的鬥嘴,連衛家父母都毫不在意地自顧自講話。然而這時卻聽衛黎難得語帶不耐道:“睡懶覺怎麼了?今天你在,爸媽也在,就非得要我送球球上學?”
話音剛落,和睦融洽的飯桌頓時安靜了。
而說完就後悔的衛黎看着他們臉上的錯愕,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解釋。
他跟他媳婦兒吵架了,心情特別差,怒火之下無差別攻擊了?
實話就是這個但怎麼說得出口。
衛黎沮喪地想着,不由自主又去瞟了程澤一眼。
喲,現在倒是肯擡頭了啊,剛從他坐下開始就一直低着頭呢,他聞名管院的院草衛大帥哥就這麼入不得您眼?
衛黎心裡酸酸澀澀,卻無法否認自己現在的心情根本就是委屈高過憤怒——他都打算先妥協了,對方卻好像沒事人一樣除了對他視而不見,對其他人卻都笑容滿面,這能忍?
還有,不是不愛吃流黃的煎蛋麼?看你笑得那諂媚樣,我做了那麼多你愛吃的你對我笑那麼開心過?
噢,獎勵是親嘴——但是當初說好舌吻的隨便蜻蜓點水一下當我好欺負是麼?
就在衛少爺天馬行空越想越遠的時候,衛子初小朋友看着舅舅扭曲的表情忽然癟着嘴哭了起來:“哇哇哇!舅舅不愛我了!舅舅討厭球球了!哇哇哇……”
雖然小朋友有一大半是在裝哭,但還是心疼壞了愛孫狂魔安女士。
“球球乖,球球不哭啊,舅舅跟你說笑呢。”安女士把小胖墩攬進懷裡,溫溫柔柔地安慰完又擡眼瞪兒子,“你怎麼回事啊衛黎?這兩天吃了槍藥了吧,逮誰打誰是吧?”
說着她又福至心靈地一語中的:“跟女朋友吵架了就把火撒外甥身上,你能耐了啊。”
這話說得二人同時一僵。
程澤看了看衛黎僵硬的臉色,心裡淡淡地嘆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忍不住幫腔,他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冷淡的聲音中帶了點柔和的語調:“球球不哭,舅舅那麼疼你,怎麼會討厭你。”他說着不由自主地朝對方看去,結果剛還神色呆滯的衛老闆此刻眼巴巴地盯着他。
他忘了他們還在吵架嗎?
程澤心裡頓時軟了軟,臉上莫名起了些熱度,然後艱難地移開視線繼續安慰小朋友,板正了面孔睜眼說瞎話:“他最近不正常肯定是內分泌紊亂。”
“是是是,我就是內分泌紊亂了!”衛黎積極響應,一臉的“我有病我自豪”,“媽你瞎說什麼啊,哪有女朋友,你這是誹謗。”
安女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說,只一遍遍地撫摸着孫子的腦袋。
倒是假哭完畢的衛球球擡起頭好奇道:“什麼叫內分泌溫亂?”
衛黎瞧見外甥略有些泛紅的眼眶和長長翹翹的眼睫毛上掛着淚珠,心裡頓時內疚起來。他扯了一張紙巾給球球擦了擦眼睛,然後捏住小朋友的鼻子:“是內分泌紊亂小笨蛋,就是腦子裡搭錯了筋。”
球球一邊似懂非懂地聽着舅舅解釋,一邊在他的幫助下十分默契地擤鼻了把涕。
衛黎做慣了這些,也不嫌棄,把紙巾團好扔進垃圾桶之後就繼續拿起了筷子。
看着自家弟弟和兒子和好如初的衛晨露出一絲笑容,與平日裡犀利霸氣的冷笑或嘲笑大相徑庭,夾雜了欣慰和慚愧,複雜得很。
“你別瞎說啊衛黎。教壞了我兒子你負責?”她擠兌了弟弟一句,然後瞧着窩在安女士懷裡吃早餐的小胖子,語氣隨意地教訓道:“男子漢大丈夫成天假哭還好意思?來,像個男人一點,將來咱當了醫生,給舅舅好好科普一下什麼叫內分泌紊亂。”
球球懵懵懂懂地瞧了瞧母親大人,又看了看舅舅,然後握緊小拳頭,思路清晰而邏輯不清地擲地有聲道:“我是男人,我要當醫生,然後治好舅舅的內分泌紊亂!”
雖然餐桌風波大而化小,二人也悉知彼此即使冷戰也忍不住維護對方的心意,但當他們面對面想要解決這次矛盾的時候,兩個力壓全國男性平均身高的男人卻扭捏得跟大姑娘一樣手足無措。
至於人精球球小朋友十分聰慧,他瞅着親愛的舅舅和程老師二人的臉色,幾乎做着圓周運動早早滾進了校門。
程澤盯着地面沉默了許久,終於乾巴巴道:“我可以送球球上學。”他頓了頓,“到五月底。”
衛黎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五月底,天氣還不熱的時候。
程澤一向思慮周全、爲人體貼,他再清楚不過。
但是這次怎麼就不體貼了呢?原諒他的酒駕,解放他倆就這麼難?
衛黎按在坐墊上的手不自覺摩挲。
車子昨天拿去4S店維修,他拒絕了衛爸爸借車給他的好意,難得騎了自行車。
即使山地車並沒有後座,他卻仍舊跟湊熱鬧似的非跟着程澤送球球來學校。
“別裝傻程澤。”他的視線牢牢地盯住對方,熱度甚至高於初夏的氣溫,“你知道我今天跟着來的理由。”
程澤無言地與他對視,覺得有千言萬語要說,偏偏不知道從何談起。
然而正在這時,衛黎卻忽然整個人一鬆,面上的冷靜像是再也維持不住一樣節節敗退,最後居然顯出一絲委屈,他四顧着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地去抓對方垂在身側的右手。
他憋着一口氣去瞅心上人的臉色,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最後卻憋出一句:“球球說你胃口不好。”
程澤莫名,含糊地嗯了一聲。
“可我瞧你吃煎蛋吃得挺開心啊。”青年清朗好聽的聲音將心底的委屈和難過半點不遮掩的全都透露了出來。
程澤這次只沉默了一會兒就老老實實說:“阿姨大概看出來了……特地給我煎的。”
聽到這個解釋衛黎總算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然而還沒等他露出一點點笑意又皺起眉道:“不是不愛吃流黃的麼,怎麼不跟我媽說?”
現在的重點是討論煎蛋嗎?
程澤心裡簡直哭笑不得起來,但是面上卻不由自主抿起脣微微笑了起來:“那是阿姨的拿手菜,我要是嫌棄晚上就沒飯吃了。”
這句接近玩笑似的話已經將程澤對衛家的親近度展現得一清二楚。
於是衛少爺忽然就覺得再退一步、再撒個嬌求原諒沒什麼大不了了。
他在心裡給自己鼓了鼓勁,然後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略微仰起頭衝程澤說:“澤澤,我錯了,我認錯。你別不理我,咱們和好好不好?”
衛黎自覺說這話的時候想着的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賣個乖能修復好兩人的關係又何樂而不爲”,然而當他看進對方沉沉地凝視着自己的眼睛裡的時候,卻覺得心底真的疼起來。
這一刻漫上來的後悔和內疚壓得他擡不起頭。
然而一米八五的男人委委屈屈地垂着頭,小媳婦似的認錯,這種殺傷力就算是普通朋友都難以抵擋,何況是視他爲珍寶的程澤。
他看見衛黎眼睛下腫起的眼袋,想起他這兩天喜怒無常的情緒。
程澤閉了閉眼,心想何必自找不痛快,有些事說不如做。
“好。”程澤反手握住他的手,“我們和好。”
常敏今天有些心慌,猶豫再三還是從包裡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小鏡子。
粉底抹得很均勻,睫毛沒有刷很厚,脣彩的顏色很清淡。
難道程老師看得不是她?
常敏蹙起眉,小心翼翼地舉着鏡子調整角度——程澤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方向。
她輕呼一口氣,合上小鏡子,心想無論對方看她的理由是什麼,被自己有好感的人注目總是一件讓人喜悅的事情。
正當她打算慢慢習慣對方平靜到有些冷漠的目光時,就聽到一道冷硬的男聲隨着腳步聲一起傳來——
“常老師,我想請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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