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櫃飛快地從後院跑出來。
只見一樓桌歪椅倒,茶客們離座時帶到地上的垃圾一片,樓梯上盡是跑上跑下的茶客,以及聽到風聲往茶館裡跑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羣衆。
頓時,他臉色慘白,額頭冒汗了,慌張地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不過是見這一時間生意稍淡去後院小書房算了個賬,怎麼店裡就出大事了呢?
到底是誰?是欺負他這小茶館沒後臺嗎?難道他們就看不到正堂上掛的是邵州府正四品指揮僉事家的公子呂同親筆題的字嗎?
“掌櫃的,是江寒,是那災星,他帶了人來在風氣雅室與人打起來了!”宋耀祖連忙迎了上來。
“什麼?這小子是瘋了嗎?”王掌櫃目眥欲裂地往樓上趕,走了兩步又停住腳,沉着臉喊道,“徐先生麻煩你看好店門,不能讓人趁亂不付錢跑了,也別讓人再進來!”
“掌櫃的,我看還是趕緊去巡檢司報案吧!”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徐先生,不疾不徐地走出櫃檯,淡定地建議道。
“對,對,阿憨,快,快去找巡檢司的人來!”交待完也不管阿憨明不明白,就邊喊“大家別再往樓上去啦!”邊往樓上衝。
宋耀祖急忙跟上,不忘給王掌櫃交待添了料的經過:“是黃家的表少爺,江寒與人密謀要害黃家,被他撞破了,江寒不僅不認,還將祝少爺打倒在地,然後兩邊就打開了!掌櫃的,您是不知道啊,兩班人馬十來人,將咱們好好一個雅室全給毀啦……”
江寒,江寒,又是江寒!
這死小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真是眼瞎,真是眼瞎,怎麼會看好這樣的傢伙,覺得她是可造之材呢?
現在他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惹誰不行,非要惹上那麼個混不吝,幸好這些日子她不在茶館,幸好今日那混不吝沒搬着屎桶尿桶來,不然他這茶館以後還怎麼做生意?
今日之後,不如就此讓她放長假算了?
王掌櫃嘴裡喊着“讓讓”,心裡胡思亂想,耳朵還得接受宋耀祖噼裡啪啦的聲音轟炸,通篇話裡的意味聽起來似悲憤痛心更似火上澆油,惹得王掌櫃心中的怒火直燒到頭頂,分分鐘就要爆了。
兩人上了二樓,樓道上已經圍滿了興奮的人們,不僅雅室裡“砰啪”“啊啊”“哎呦”聲不斷傳出,更有圍觀羣衆喝倒彩的鼓譟聲。
見狀,王掌櫃的臉黑得用筆戳上一戳都夠寫一篇文章了。
他錯了錯牙根,衝到人羣邊上,兩腳一跨,拳頭一握,深吸口氣,怒吼:“都給我讓開!”
聲落,只有外圍根本看不到熱鬧只聽了個二手實況轉播的吃瓜羣衆們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散開一條道,最裡面的人霸窗的霸窗,攔門的攔門,依然看得津津有味毫無反應。
也不怕屋裡的人一個失手打他們一個頭破血流,真是幫看熱鬧不要命的愚民!
王掌櫃的臉色直接由紅變紫轉黑,憤然腹誹,氣得哆嗦。
緊跟他身側的宋耀祖,察言觀色,豆豆眼一轉,立馬扯起喉嚨加了句:“巡檢司的人來啦!快散開!”
話音一落,圍在裡面的人倒是快速散開了,可王掌櫃還沒到門口,就聽屋裡“嘩啦”的瓷碎聲,然後一道巨大的“嘭”響緊跟着門外窗外一陣倒抽氣聲同時而起,頓時散開的人羣又迅速回涌,推搡着王掌櫃與宋耀祖到了門口……
話說,這場混亂雖熱鬧,其實從頭到尾不到半刻鐘,屋裡的幾個地痞已經被打得有些火氣的大柱三人放倒了幾遍,正在垂死掙扎。
江寒原本也是可以制住祝揚的,只是她心裡抓狂,稍一恍惚,祝揚手裡的凳子就砸了過來。她邊躲邊跑原本試圖叫停好好溝通,不想卻被祝揚與趕來幫忙的阿福,砸得手忙腳亂四下亂竄。雖然他倆不是砸中屋裡的擺設,就是直接砸在牆上,卻成功讓江寒狼狽不堪。
幾圈下來,屋裡一片狼藉,無法擺脫困境的江寒終於也心頭火起,猝然停住腳步掉頭頂住襲擊迎向兩人,邊閃躲邊伸手抓人。
誰知,這兩個喪心病狂的傢伙,被她逼得到處亂躲,沒東西可砸了,竟然奮力擡起桌子向她扔了過來。
她忙蹲身閃避……
“嘩啦!”“嘭!”
彷彿爆炸般的巨響在耳邊炸開,江寒隨即傻在了當場,祝揚主僕則是因爆發過度坐倒在地。
而外圍糾纏的幾人,也動作一僵,扭頭看了過來。
這一看,大柱三人心裡俱都一咯噔,眼中的慌亂不安掩都掩不住。
張猛子與大壯兩人下意識地收了攻勢,往門的方向挪了幾步,可惜門外圍着的人正議論紛紛完全沒有散去的跡象,他們驀地打量屋子四周,但這屋子不靠街,除了走廊這頭有兩個隔扇窗戶,再無其他門窗出口了。
他孃的,難道真是出門沒燒香,缺德事又做多了,纔會註定要在今天莫名其妙地栽了?
他們要束手就擒嗎?還是索性放手一搏,萬一逃出生天呢?
一時間,三人也沒心思管在場其他人,相互望了幾眼,眼裡全是驚惶無措。
領頭的大柱相對比較冷靜,他很快鎮定下來,悄悄示意張猛子與大壯兩人稍安勿躁,先看看再說。
三人高懸的心剛落下,門外就傳來王掌櫃破了音的怒號:“我的店!我的店啊!你們,你們給我賠來!”
屋裡的衆人一怔,循聲望向門外,就見王掌櫃已經衝了進來,朝江寒撲過去。
江寒反射性地跳開一步,王掌櫃卻徑直衝到牆邊,對着被砸碎的丈許高的大瓷瓶一臉的期期艾艾,既痛苦憤怒又不知所措,嘴脣抖動半晌,想摸不敢摸,忽然,他扭過頭來,眼睛瞪得像怒目金剛,抖着手指着屋裡衆人,嚎道:“我王家兩代人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茶館,被你們這羣無法無天的傢伙毀了,今天誰都不準走!”
原已鎮定的大柱聞言心裡一突,忙往前幾步,偷偷觀察着王掌櫃及他身後的一片狼藉。
不能慌,不能慌,或許這位暴走的王掌櫃只是心疼花瓶碎了,屋子裡的東西毀了而已呢?!
“咕嚕”一聲,他不禁嚥了嚥唾沫,攥緊了拳頭。
而黃有能跟他的地痞手下也傻了眼。
他們是來幫忙的,可是事情鬧得這麼大,黃員外不會遷怒到他們頭上嗎?
特別是黃有能,他本來就是旁得不能再旁的黃家旁支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到黃家家族中心層,若是因這事砸了鍋……
他突然很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自己爲何要嘴賤地攛掇這沒腦子的主僕三人追來利來茶館呢?!
而跟在王掌櫃身後的宋耀祖倒是沒跟着衝到牆邊,他進得房中,勾起脣角看向江寒,一張得意臉看起來很欠揍。
哼,闖了這麼大的禍,他就不信這臭小子還能繼續在這茶館囂張下去!以後這利來茶館還是他宋耀祖的天下!
他在心裡幸災樂禍,忽見王掌櫃回頭一嚎,他連忙繃起臉強按住內心的得意與激動,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幾步奔到花瓶前小心地撫摸花瓶的殘骸,心痛不忍得彷彿他撫摸的不是隻碎了的瓷瓶,而是他的親孃。
“你們這些兇手,都等着瞧吧,巡檢司的人馬上就到了!”他也猛然回頭一喊,那副神情與王掌櫃幾乎一模一樣。
嘔!
江寒差點要吐,又覺得這種悲痛時刻,她要是真吐出來恐怕會惹得王掌櫃暴起掐死她,忙伸了伸脖子,忍住了。
坐在地上的祝揚卻撇撇嘴,站起身來,拍拍屁股,道:“不就是個瓷瓶嘛,跟死了親孃似的,本少爺家中多的是,你要賞你一個就是了!”
“你!——”王掌櫃眼刀子飛向祝揚,氣極而笑,“一個瓷瓶?你腦子不頂事,眼睛也瞎了嗎?沒看見這牆被你們這兩個蠢材砸裂了嗎?”說着,他就擡手狠狠地拍了拍木板牆上露出的裂縫。
“咔噠!”
但聽一聲輕微又清脆的聲音在王掌櫃暴吼的話尾裡響起,原本怒火中燒的王掌櫃“啊呀”一聲,尾音一變,踉蹌着撞到了旁邊的宋耀祖,宋耀祖跟着晃了晃,擡手往牆上一撐,想要穩住歪倒的身子。
“吱呀!”
剎那間那木“牆”像門一樣被推開了一大道縫,穩不住身形的宋耀祖猛地歪了下去,撲倒在碎花瓶的殘骸上……
“啊!~~”
須臾,一道驚天動地的痛呼聲,在衆人回不過神來的愕然中,乍破了利來茶館薄薄的牆壁和屋頂,傳向西霞街的街頭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