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一凡在寧遠城調配援軍之時,錦州城裡的趙率教抓到了一個據說是自遵化城逃過來的信使。
他吩咐親兵將這個信使帶到內堂,自己整了整袍服,滿臉冰霜地走了進來。
趙率教在廳內剛一坐下,就用眼神四下打量了一下這個信使,只見他完全是一個逃荒的農民形象,約莫有三十歲上下,左腿微微有些瘸,臉上不時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趙率教板着臉孔問。
那陌生人不肯回答,傲然站起身來,向着屋內的幾個親兵掃了一眼,便把頭扭到了一旁。
趙率教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讓手下親兵走了出去,站起身繼續問:“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這陌生人慢慢轉過臉來,壓低嗓音說:“啓稟大人,我是從遵化劉參將那裡派出來的信使,皇太極率女真韃子兵十萬圍城,遵化已危在旦夕,希望大人速速發兵救援!”
趙率教用嚴峻且不信任的眼神瞪着那陌生人,粗着嗓子問:“既然大兵圍城,你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那陌生人被他的盤問弄得有些窩火,冷笑着回答道:“劉參將眼見女真韃子勢大,早在他們合圍前便派我出城,騎了一匹快馬來向總兵大人報信,難道還有什麼問題?”
趙率教用手託了託下巴,依舊狐疑重重地問:“這一路上都是女真韃子的遊騎斥候,你說你能夠順利地跑到錦州城報信,我還當真有些不信了。”
那陌生人忙答道:“大人請聽我解釋。自從韃子兵向西繞到蒙古,從西長城一帶偷越進擊,這一路上不斷有逃避戰禍的災民往錦州城的方向趕,我就混在災民隊伍裡一道逃了過來。”
趙率教笑了笑,大聲問道:“既然你說是從遵化城來的,我就問問你,遵化城的守將是誰,副將是誰,有多少人馬,裡面的監軍又是誰?”
那陌生人一口氣說出了遵化城裡所有將領的名字,一字不錯。
但趙率教還是有點不放心,他繼續問道:“你在軍中擔任什麼職位,是哪裡人?”
“回大人的話,我是從關內來的,山西太原人。”
“太原哪裡的?”
“太原陽曲縣人。”
“既然是太原人,爲什麼會跑到關外當兵?”
那陌生人見趙率教盤問得沒完沒了,苦笑一聲道:“趙大人,我此次奉了劉參將的緊急軍情而來,你卻一直對我心存疑慮,不肯相信我的話。既然如此,那這封秘信我就帶回去了,原封不動送還給劉參將。”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轉身要離開房間,
“且慢!”趙率教立刻站起來,攔住他問:“你的腳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幾天前我在距離錦州城一百里的山裡遇到幾個女真韃子的遊騎,爲了躲避他們的追殺,而被他們射了一箭在腿上。”那陌生人下意識地揉着腿上的傷處答道。
趙率教將信將疑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解開那陌生人腿上包紮傷口的破布條,眼見他腿上的傷處果然是被弓箭所傷,而且看樣子傷口並不淺,這才慢慢了信了幾分。
他那張一直緊繃着的臉慢慢舒展開,露出個微笑道:“你別見怪,現在是戰時,不比往日。女真韃子素來詭計多端,我不防不行。既然你說帶來劉參將的密信前來,就拿出來吧。”
那陌生人立刻從貼着胸口的衣襟裡割開一個小口子,掏出一封用火漆封號的信,伸手遞了過去。
趙率教接了信,在燈火下慢慢展開,只見信上果然是劉參將那略顯潦草的字跡。
信上說遵化城裡只有二、三千守軍,一應的防守器械和軍糧都不完備,希望趙率教務必儘快派兵前往支援。
信上還說,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遵化城在三到五日內必將失守。
看完了這封信,趙率教的心中更加沉重,他吩咐手下親兵將這個陌生人扶到軍醫處治療傷勢,便召集幕僚和袁小姐前來議事。
等聽完了趙率教這一番講述,袁芳第一個開口道:“趙大人,我覺得這信使的來歷極爲可疑。想皇太極此次精心準備,十萬軍馬如潮水般直撲遵化城,縱然是隻蚊子也怕飛不出來,而這個信使能逃過女真韃子的重重圍困,到這裡來送信,這裡面肯定有些蹊蹺。”
“可是我剛纔問他遵化城的一應情況,他都對答如流,即便是皇太極收買奸細前來報假訊,也恐怕不會這麼詳細。”趙率教沉吟道。
袁芳還是覺得這其中有些問題,可也說不上來,只得愁眉不展地在一旁冥思苦想起來。
一個幕僚忙道:“趙大人,現在王總兵去寧遠城討援兵還沒回來,我們目下只有四千騎兵,就算是出去救援遵化城,只怕也是杯水車薪,起不到多大用處!”
旁邊的另一個幕僚卻搖頭駁斥道:“你這話可就有些偏頗了,想當年的寧錦之戰,王大人率五千精騎從背後突然以奇兵姿態殺出,一下子便殺得皇太極丟盔棄甲,大敗而歸。現在遵化城既然仍在我方手中,若大人以一支奇兵突然出現,必能將勞師襲遠、疲憊不堪的女真韃子殺得大敗虧輸!”
起初勸諫的幕僚則反脣相譏道:“我看這一次錯的恐怕是兄臺你吧。皇太極雖然剛剛征討了蒙古的察哈爾部,但他手下的軍馬挾勝而攻,並非之前在錦州城下連日不克的疲憊之師能比。更何況我們此去遵化,一路上也是長途跋涉,若韃子兵反而以逸待勞、圍點打援,那不就遭了麼?”
“你真是書生之見,不足爲取!”
“那你就是胡亂指揮,誤國誤民!”
兩個幕僚爲着是否立刻發兵救援的事情大吵起來,一旁的趙率教虎着臉道:“二位都別吵了,我心裡自有分數。”
那兩個吵得面紅耳赤的幕僚這才停止了爭吵,滿臉羞慚地低下頭來,連聲道歉。
趙率教攥着那封密信,暗暗在心裡打定了主意,他決定冒險帶着錦州城裡的四千精騎連夜出擊,救援遵化城。
一旁的袁芳見趙率教心意已決,便上前道:“趙大人此去一路艱險,要多加小心。我就留在錦州城等待一凡的援軍,只要援軍一到,我就立刻和一凡馳援遵化城,助大人一臂之力!”
趙率教感動地直點頭:“那真是要謝謝小姐了!想我趙率教身爲大明的邊關大將,若是韃虜殺到眼前還不爲之而動,豈不叫天下人恥笑!”
說完,他便立刻整飭兵馬,火速向遵化城行去。
此去遵化城路途遙遠,他麾下的將兵都是清一色的騎兵,就連夫人海蘭珠都騎着匹棗紅馬在軍中相隨。
由於對西長城一帶的地形並不熟悉,趙率教命前來送信的信使在前面帶路。
他的兵馬在遵化城以南一百里處遇到一小股韃子兵,乘着這些韃子兵放火焚燒村莊之際,他率兵從旁突然殺出,打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當場便砍了韃子兵三百多個首級,取得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勝利。
雖是如此,但在趙率教的心裡卻是非常高興,他一邊安排十幾人將砍下的首級帶回去請功,另一邊則派出一隊輕騎往錦州城的方向接應王一凡的援軍。
當夜,在他距離遵化城七十里外的一個山坡上安營紮寨,舉辦宴席犒勞白天奮力搏殺的諸將士,在席間,他慷慨激昂地歃血誓師,發誓要繼續痛擊前方的女真韃子,封堵住敵軍進光的口子,但趙率教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白天取得小勝之後,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悄悄在前方佈下了,正等着他的人馬鑽進去。
趙率教的軍隊經過一夜的休整,繼續向着前方的遵化城疾行而去。
在黃昏前,遇到一支千人左右的韃子兵,他帶着手下的騎兵如風一般向敵人撲去。
這隊韃子兵起初還布開陣勢抵擋了一下,但在趙率教的鐵騎衝擊下,被打得落花流水。
趙率教也當仁不讓地舞着大刀衝了上去,呼喊着手下的騎兵奮力衝殺,一時間三軍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將清軍殺得大敗而逃,四散無蹤。
來送信的信使也興奮地騎着馬走到他身旁,豎起大拇指誇讚道:“趙總兵麾下真不愧是一支虎狼之師,我看就算是皇太極率韃子兵的主力前來,也必然在總兵大人這裡討不到一點好。”
趙率教將手裡的大刀穩穩抽了回來,取出一方布將刀鋒上的韃子兵血跡慢慢擦去,冷靜地問:“這裡距離遵化城還有多遠?”
那信使忙道:“很近了,過了前面這個山谷,就是遵化城了!”
趙率教看了看前方的山谷,只見之前一直行走的寬闊道路在眼前,被兩座高偉的大山夾成條只能容納十餘騎並排行進的羊腸小道,心裡不禁一陣疑惑。
最後面的海蘭珠也騎着馬趕了上來,一臉興沖沖地問:“大人爲什麼不繼續前進了?眼見遵化城近在咫尺,只要我們再加把勁趕路,料想在天黑前就能達到遵化城下。”
趙率教卻搖了搖頭,用手裡長刀的刀尖指了指前方的小路,謹慎道:“前方的地勢易守難攻,若我們倉促進軍,被埋伏在兩山之間的韃子兵居高臨下一攻,只怕便有千軍萬馬也要折損在裡面了。”
海蘭珠也策馬在那條小路旁仔細看了看,便回來笑着道:“大人無須擔心,賤妾有個主意,大人將手下的四千將士一分爲二,大人先率一支兵馬進這條小路,若是一路無事也就罷了,若是有什麼意外,我再率另一半人馬上前接應,咱們首尾相助,定能化險爲夷。”
趙率教暗自思索了她這個主意,也覺得是個好辦法,當下便將兵馬一分爲二,自己先帶着一半人馬走進山谷之中。
他的人馬進去沒多久,就有一支穿着大明兵將服,打着“王”字旗號的騎兵從後面奔了上來。
留在谷外的將官遠遠看見後方煙塵蔽天,剛要出聲發問,就聽見一旁的海蘭珠道:“將軍稍安勿躁,我先上去探探這支人馬的來路。”
那將官忙道:“夫人千萬不可以身犯險。這件事情還是卑職來做吧!”
海蘭珠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將軍可千萬別小看咱們女人。想當年我在漠北生活之時,也是弓馬嫺熟的一員良將,這次隨夫出征,我要以穆桂英、秦紅玉爲榜樣,讓你們好好瞧瞧我的厲害!”
說完,她的雙腳用力一磕座下棗紅馬的馬鐙,騎着馬飛快地衝了出去。
那將官攔阻不及,只得眼睜睜望着她騎着馬投身到了後面那漫天蔽日的灰塵之中。
沒多久,就聽見後面傳來海蘭珠那熟悉的聲音:“將軍請勿擔憂,來的人正是王總兵他們。”
那將官心中大喜,忙帶着手下的兩千將士列隊相迎,兩軍慢慢靠近,此刻正是夕陽西下之時,落日的餘暉正照在後面慢慢走上來的軍將臉上,亮閃閃一片看不清楚。
等兩軍的距離湊到了二十步時,留守在谷外的將官這才發現,眼前的“王家軍”居然是假的,每個騎兵的腦後都垂着一個粗黑髮亮的長辮子。
他正要指揮手下列陣應對,卻只聽得一陣“嗖嗖”亂響,那一大羣假扮王家軍的騎兵在馬上張弓搭箭,射出來無數支飛蝗般的箭,一下子就把最前面的明軍射倒了大片。
那明軍將官的脖子上也中了一箭,連人帶馬栽倒在地上。
眼看着韃子兵呼嘯着舉着彎刀將毫無防備的明軍殺得人仰馬翻,他急切地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嗚咽地吐着幾個並不清晰的音符。
周圍一片血雨腥風,很快就把這一片青草地染得通紅,這個明軍將官剛伸出手想招呼什麼,他的腦袋就被人從後面一腳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將軍,我可事先提醒過你,千萬別小看女人哦。”一個熟悉卻又顯得鬼魅無比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他心裡一陣大駭,正要回過頭來看個究竟,卻冷不防喉嚨口猛地一痛,接着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就變得顛倒過來,很快,這個世界就變成了一團血紅。
一刀砍下他首級的海蘭珠,慢慢彎下腰來,一手提起他的腦袋丟給了身後馬上的一個年輕女真將官,那年輕人信手接過首級,用槍尖高高地挑了起來,被血染得鮮血一片的臉上,露出一個無比猙獰陰森的笑容,他就是這次陰謀的總導演——多爾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