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霍婉兒來過之後,合歡面對莊一念的時候總是有些小心翼翼。偶爾問她些什麼,也是顧左右而言其他,比從前更甚。
且霍婉兒雖是答應了莊一念會常常來與她說說話,但是自從那次之後,卻再未見到她。只是不知是她沒有再來,還是來了卻未能再見到。
……
晌午陽光正好,莊一念照舊坐在廊下,有時會隨手執一本書,有時會什麼都不做,只是看着這院子裡似乎萬年不會改變的景色。
新年將至,宮中不免張燈結綵,內務府的人隨着合歡入內,在院子裡貼起了春聯,掛起了紅燈。在這銀白的雪色中,顯出了幾分喜慶。
從她醒來至今,第一次在這園子裡見了這麼多的人。
“姑娘,今日得了信兒,皇上明日便回宮了。聽說原本早應該到了的,只是路上大雪耽擱了。”合歡將手爐包好了遞到莊一念的手中。
“如今內務府的總管是誰?”莊一念卻好似未聞,瞧着那些內侍突然問合歡。
“是王榮王公公。”合歡順勢答道,但方一說出口便猶疑的問:“姑娘問這個做什麼?可是要有什麼事情吩咐內務府去辦?”
莊一念輕笑搖了搖頭:“你不必緊張,我心知皇上不准你對我說什麼,自也不會爲難於你的。”
合歡聞言,有些尷尬的抿了抿嘴:“姑娘……”
莊一念輕擡了擡手,示意她不必多說什麼了。
“姑娘,皇上都是爲了您好,您不知道這一年皇上他爲了姑娘……”
莊一念眸光一凜:“夠了。”
合歡怔愣了一下,遂即便低下了頭:“奴婢逾越了。”
莊一念不想知道他爲自己做了什麼,她甚至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說好了的,此生而來,只做陌路之人。
說好了的……
夜裡,風捲着雪粒子颳得簌簌作響,她向來睡的淺,現下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翻了個身,強撐着坐了起來,不過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好似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摩挲着脖頸上墜着的玉佩,心中稍安。
不知迦南與千御二人,是否知道她已經醒來。應是不知的吧,不然迦南那樣的性子應當早早便潛入宮中來看她纔是。
從前對迦南那來無聲去無影的行舉還有些不喜,如今倒是希望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即便是用他那好看的鳳眸睨着她笑話兩句也是好的。
人啊,總是將身邊的一切都當作了理所當然,真正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幸福一直都在身邊。
自嘲的搖了搖頭,下了牀趿拉着鞋子,取了衣架上的外衫隨手披在了身上,這一番動作,讓她喘息好久。
腳步沉重而緩慢,推開了房門,雪夜的寒意瞬間灌入了溫暖的房中,但莊一念卻不覺寒冷,反而如此能夠讓她頭腦清醒一些。
夜裡的寒風呼嘯着,夾雜着碎雪的風吹起她那一身雪白的裡衣,如墨的長髮被風捲起在身後飄飛,單薄的身形好似欲要成風而去的詭異的蝶。
突然。
不遠處一聲輕響,她循聲看去。
銀灰色的華錦常服好似從雪中走出的身影,冠冕束髮,步履沉緩,他原是立在當下,見她看來,便大步走上了前去。
“怎麼起來了?”當今的九五之尊生玄隱,扶住了莊一念的手臂。
莊一念警惕之後的神情便是淡漠,她那微紅的薄脣微微抿着,寒涼的眸子深不見底,她看着他,好似有千言萬語一般。
但許久。
莊一念低身一禮:“奴婢參見皇上。”
扶在她手臂上的溫熱手掌不禁一頓:“你……起來吧。”他收回了手。
“皇上這麼晚來這裡,可是有事吩咐?”莊一念退了半步,與他隔開了些距離。
他回身,有些失望的看着她:“你在與朕賭氣?”
“賭氣?呵……皇上如何看出奴婢再與皇上賭氣?更何況,奴婢身份卑微,如何敢當。”話雖如此,但語聲中的不敬,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你……”離開她手臂的手掌握成了拳。對於莊一念的不敬,他有些生氣,但又無法生氣。
“天寒,朕扶你回去。”生玄隱不容置疑的扶着她回房。
莊一念卻是身子一擰:“不必,奴婢喜歡夜中賞雪。”
生玄隱的眉心皺了皺,提了一口氣,可話到嘴邊,卻將斥責的話語換成了輕嘆。
不待莊一念再反抗,他從一側將莊一念圈在了懷裡,兩手握着她的兩個手臂箍着她逃脫不得:“不準胡鬧,先回去。”
單薄的衣衫能夠感覺到他的掌心傳來的暖意,還有……還有她背後緊貼着他的心口,隔着華錦,能夠感覺到他跳動的心臟。
莊一念呼吸一窒,突然便覺得心口一疼,那一夜大火中的情景,再一次出現在了腦中。
他可知,那一夜,冰冷的匕首插入她的心臟,她有多疼。
他可知,那一夜,鋒利的匕首刺入她的雙眼,她有多無助……
他可知,那五年無間那落迦之苦,她如何熬過來。
他可知,她是用什麼,換回了這一生的歸來。
他不知。
他什麼都不知……
“琅環?”炙熱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他驚異不解擔心的看着她。
那略顯涼薄的脣揚起了淺淡的笑意,襯着不停掉落了淚水,她求他:“皇上,您放奴婢走吧。”
她寧願不去尋找真兇,寧願吞掉仇恨,寧願離開這富麗繁華的皇宮過那清苦的日子,只求能夠離他遠一些,再遠一些,最好死生不再相見。
因爲每一次見到他,那些曾經經歷過的所有痛苦,就會在頃刻間席捲而來,如洶涌的海浪將她包裹其中,掙脫不得,只能任憑那苦痛的巨浪將她折磨的身心俱疲。是那麼的無能爲力。
生玄隱的眼中有着難以置信,他聽聞合歡說過她生了氣,他想過她會發脾氣,也許還會不理他。
但卻不曾想過她會說出這一句話:“你……這麼想要離開朕?”
噙着淚,她用力點頭,沒有一絲猶豫。她無時無刻不想。
“莫!琅!環!”他一字一頓的吐出她的名字,每一個字都是咬牙切齒一般。
一聲輕笑,她別過頭去。
莫琅環,莫琅環,她本不是莫琅環,他知還是不知?
“你以爲朕的皇宮,你想走便能走。”他語聲嚴厲。
是啊,這是他的皇宮,不是她的。
“奴婢無才無德,品貌更是不及皇上宮中嬪妃萬分之一。現如今……連生活也難自理,如此廢人,皇上爲何要留在身邊?”
聞言,面對莊一念的質問,生玄隱的面色反而稍有緩和:“原來,你是因着朕的嬪妃而吃醋?”
莊一念怔了一下:“吃醋?”
淚眼婆娑的莊一念,因爲一時怔愣而微張着脣,有些懵懂的看着他。
生玄隱突然便笑了:“好了琅環,莫要胡鬧了。先回房。”
“皇上……”莊一念本還有一肚子的話憋悶着,但生玄隱突然一笑,那些話便一瞬間在腦子散的無影無蹤。
那時候,素日裡他總是笑着的,但那笑容的背後卻是疏離。只有他二人獨處之時,他纔會真正的笑意入眼,溫柔如蜜。
因爲他的笑,曾經二人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的時光,美好的記憶,甜蜜的情,都漸漸回想起來。
這世間,總有那麼一個人,你會因爲他的一舉一動或喜或憂。
“看來應當再調幾名侍婢來照顧你。”生玄隱扶着莊一念做回了牀榻上。
前一刻還曾神色微寒,這一會兒便是語聲溫和,變化之快讓莊一念難以適應。
“還有幾日便是新年宮宴,你定要養好了身子。”他扶着她躺下。
莊一念還在思考着自己是否真的是吃醋了的問題,一時之間反倒是忘記了“反抗”。
將錦被爲她蓋好,掖了掖被角輕笑着拍了拍:“睡吧。”
莊一念眉心微顰,這算什麼:“皇上是要奴婢侍寢麼?”
她那倔強的性子一發作,便會口不遮攔,她也明知一些話不該說,可總想說出來氣他一氣。
但生玄隱聽了不怒反笑,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問:“你想要侍寢?”
“不想!”她當口拒絕。
但頓了頓,又說:“但您是皇上,奴婢不過是卑賤的奴才而已,皇上若要奴婢做什麼,即便是死,奴婢又怎堪違抗。”
那一聲死,她咬的頗重。
果然。
生玄隱的臉色又暗了一暗。
方纔二人之間剛剛緩和了不到一刻的氣氛,驟然又降至冰點。
“皇上生氣了?皇上是要責罰奴婢麼?”她挑釁的看着他,看到他的不悅,莊一念那一肚子憋悶反而有一絲暢快之感。
生玄隱從方纔見她便一直強壓着些許火氣,這會兒對上莊一念那挑釁的神情便火氣更甚。
溫熱的手掌忽然扣住了她的下巴,因爲憤怒而越發用力,莊一念的臉頰被他捏的有些變形,一陣陣鈍痛從他的手下襲來,彷彿只要他再稍一用力,她的骨頭便會被他捏的粉碎。
莊一念卻吭也不吭一聲,她只是從鼻中哼出了一聲冷笑:“皇上只有這點能耐麼?”
她從不知,他的力氣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