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前往邢州的路上,比莊一念預料的要難行。她沒有高估自己的毅力,卻有些高估了這具身體的體力。半月之後,便有些體力難支了。
“大人,前方五里處便是清方鎮了。我們今日是否入城?”原齊問。
眼見天色還早,按平日行進速度大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下一個驛站:“繼續趕路。”莊一念想也不想的說。
原齊握着繮繩的手緊了緊:“大人,我們多日未曾入城,城鎮的補給要比驛站的周全許多。”
連日疾行,一行人瞧着都有些蓬頭垢面,如此,莊一念方纔點了頭:“好吧。”
清方鎮。是在臨近官道的一個小鎮,人口不足兩千。
隊伍一行人來到城門前,原齊說了一聲:“奇怪。”
“嗯?”莊一念不解看他。
原齊解釋道:“這清方鎮年初的時候屬下曾經來過這裡,當時很熱鬧,並不像是現下這般。”
眼下,莊一念等人在城門下立着片刻,不見一個行人往來,向城內看去,也是一片空寂,這城中好似已經沒人在此居住一般。
“會不會是今日有什麼熱鬧,老百姓都去一處看熱鬧去了?”一名禁衛猜測道。
莊一念也心生疑惑:“先進去看看。”
一行人入城,謹慎小心,順街衢走了許久,也未見有一個行人出現,街衢兩側的商鋪也都是閉門無人,門板上厚厚的灰塵顯示,應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人打理了。
“可聽說過清方鎮這裡出過什麼事情?”莊一念問原齊。
原齊搖頭:“清方鎮是小鎮,兩側臨城稍遠,這樣的地方,朝廷也多是顧及不到的。”
原齊這話說的委婉。
“誒,那裡好像有人!”一名禁衛突然道。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一家開着的客棧,客棧內一名店小二正在擦桌子。
莊一念道:“過去看看。”
臨近客棧,那店小二聽到聲響看了過來,見到莊一念一行人,當即笑着幾乎用跑得迎了上來:“幾位客觀是住店嗎?”
原齊在前沒有應,反而問他:“爲何這城中沒有人?”
店小二“嗨”了一聲嘆了口氣:“一看諸位就是遠處來的,咱們這清方鎮原本人就少,這上個月開始更陸陸續續的走的差不多了。”
“爲何?”莊一念問。
那小二笑的有些苦:“還能爲什麼,吃不上了就都謀生路去了。”
店小二將衆人引進了客棧中。客棧雖然並不華麗,但也收拾的乾淨。
“這客棧就你一人?”原齊問他。
“不,還有我爹,我們兩個人。”店小二招呼着衆人坐下說。
“既然這城中的人都走了,爲何你和你爹留在這裡?”
“不瞞客觀說,小的父親身子不好,經不住長途顛簸,所以只能留在這裡。”
莊一念看了那店小二一眼,心說他到是個孝順的。
“幾位客觀是先吃點東西還是……”
原齊道:“不拘着什麼,有什麼吃的就上來。”
他也明白,這麼個地方估計也沒什麼吃的可以挑揀的。
後來店小二去了許久,端回來幾個小菜幾個饅頭,莊一念等人也只能將就了。
近來身子略有不適,莊一念也沒什麼胃口,吃飯的時候她便問那店小二:“你說這清方鎮的人都吃不上自謀生路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說起此事,店小二拉了一張凳子坐在了莊一念跟前說:“這話說起來就長了,小的聽我爹說,這清方鎮最初並不叫什麼清方鎮,而是一個人口數百的小村子,叫清貧村,爲啥叫清貧村?就是因爲實在是太窮了。”
店小二自問自答說的有趣,莊一念不禁淡淡一笑,其他禁衛吃着東西也都梳着耳朵聽着。
“原話說這清貧村方圓幾裡的土地都是被詛咒過的。”店小二神神秘秘的說。
“詛咒?誰詛咒的?”一名禁衛聽着有趣接話問道。
店小二嘿嘿一笑:“這是誰詛咒的,我爹也沒跟我說。”
“怕是你爹也不知道的吧。”禁衛笑着說。
店小二訕訕的笑了笑,撓了撓後腦勺又繼續道:“反正就說是被詛咒過的,究竟怎麼一回事兒,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這裡的地,種什麼都不張,得了哪一年土地公心情好給個好收成,第二年就肯定不是災荒就是水患。”
“都這樣了,你們祖輩還在這裡住着?”那名禁衛又問道。
“客觀您聽小的把話說完啊,後來不知從哪裡來了個神仙姐姐,那長得一個漂亮,全身上下都冒着光的。”
店小二說着雙眼發亮,好像他真的見過那個神仙姐姐一樣:“後來那個神仙姐姐一來,見清貧村的百姓日子過的苦不堪言,心生憐憫,便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那一年開始,咱們這裡的土地就開始年年大豐收。神仙姐姐在村裡住了幾年就走了,這清方的名字也是她給起的,鎮裡還有一座神仙姐姐廟呢。”
原齊問:“那爲何如今……”
店小二搖了搖頭:“這話本是說不得,但是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說不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這事兒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原來……
“兩個月前,鎮裡來了一羣人買糧食。可說的好聽是買,其實跟搶沒什麼區別,價錢壓得低的離譜,咱們鎮裡的人便不肯賣,但是那些人卻光天化日之下,將幾個帶頭反對的人活活打死,後來咱們才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是什麼商戶,其實是朝廷的人,連縣丞老爺都不放在眼裡。”
“朝廷?”莊一念眉心緊蹙有些驚訝。
店小二點頭:“百姓依舊不肯,那些人就明搶,誰反對就打誰,咱們鎮裡的人不過都是些平頭百姓,哪裡惹得起這些人,生生把糧食給搶走了。最後連說好的那點銀子都沒給。而且不知他們從哪裡聽說,神仙姐姐廟後面有咱們鎮裡來年的種子,竟把廟門給砸了,神仙姐姐的神像也給破壞了,硬是把種子也連帶着給運走了。”
“竟會有這等事!”原齊一拍桌子,怒道。
莊一念沉聲問:“你可知道,這些人搶糧做何用?”
店小二想了想說:“他們並沒有說,但是有人猜是往邢州那邊運的,因爲邢州鬧了水患,而朝廷供給不足,這些人便在各處搜刮強搶。不只是咱們清方鎮,就連隔壁的縣鎮也都被搶過,只是沒咱們這裡這麼慘就是了。”
莊一念許久未語,不但是她,一行禁衛亦是一般。
他們都是朝廷的人,從百姓口中聽到朝廷的人強搶他們的糧食,看到他們對朝廷的人恨之入骨之色,即便此事與自己無關,卻也不免感到羞愧。
當夜,莊一念吩咐原齊:“明日啓程,分派幾人前去臨縣鎮看看,是否當真如那店小二所言。”
原齊頷首領命:“大人放心。”
原本是想入城修養補給,卻不想遇到這樣的事情。
如此看來,邢州的事情無論如何,已經不像是圖真與孫明二人摺子上所說的那麼輕描淡寫了。
那些前來搶糧的人是誰?是工部爲了水壩決堤而搶糧遮掩水患嚴重程度,還是戶部強徵糧食之時貪污所爲?或者是其他?
此事必定牽連甚廣。
翌日啓程。
莊一念從莊明月給她的銀袋子中取出了兩枚銀錠子給了那店小二。
“客觀,用不了這麼多,用不了這麼多。”
莊一念對其點了點頭:“好生照顧你父親。”
看着莊一念等人離開的身影,店小二囁嚅着:“難道神仙姐姐顯靈了?”
“大人,人已經派出去了。”原齊扶着莊一念上了馬。
莊一念點了點頭。
原齊默了默又道:“大人,您的身體……”
“無礙。”
莊一念的身體日漸消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她卻從沒有因此而多說一句,依舊如常行進。
半個多月的相處下來,一衆禁衛也都知道莊一念並非表面看似的那麼嬌弱,更不是什麼矯情的嬌嬌小姐,反而她那毅力與行舉讓衆人佩服。
隊伍今日的行進速度因爲要等前去縣鎮調查的人,所以走的比平日慢一些,導致夜幕降臨之時,還沒能到達驛站。
如此,便也只能夠宿在野外了。
如今已是秋末,夜裡的寒涼並不是那麼好過的。
原齊在她的身邊生了火堆,又將自己的披風鋪在了地上:“大人將就一下。”
莊一念笑着頷首:“冷了有火,餓了有乾糧,已經很好了,沒什麼不知足的。”
聞言,原齊的手頓了一下。
冷了有火,餓了有乾糧,已經很好了。
夜裡風涼,莊一念背朝着火堆微蜷縮着身子,聽到有清淺的腳步聲臨近,一個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張披風蓋在了身上。
不過片刻,莊一念身上的披風蓋了四件。
當第五張披風蓋在她身上的時候,莊一念笑着說:“你們是想把我壓死在披風下不成。”
那人手頓了一下,繼而還是將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遂即緊着兩步離開了。
披風下,融融暖意,莊一念不禁脣角微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