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準備離開瑤裡的時候,微雨,藍語撐着一柄透明的大傘站在雨中等車。心中矛盾不已,那些往事即便是全部知道了又能如何?所有過往都不會在倒回去重來一遍。而母親,在自己十分弱小的時候,在十分渴望被愛,被保護的時候,她不曾真正敞開胸懷給過自己一個溫暖的擁抱,而現在,這樣的渴望漸漸淡去,漸漸學會了在這樣一個淡然的世界裡默然生活。

那麼何必還要知道哪些事情?她問自己。

可是她又聽到自己另一個聲音在說,那個人,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我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否也有和現在的父親一樣偉岸的身影和寬厚的肩膀,是否也會在風和日麗的晴天,就像父親帶着藍淨一樣去騎車,打網球……

她渴望那樣自然而宏大的父愛,在生活的種種細節中凸顯出來。可是父親與她,從來都十分客氣小心。從來不似對待藍淨那般有種專制而霸道的父愛。

可是,那個人,那個自己的親生父親已經逝去,他永遠也無法給予她想要的父愛。藍語惋惜的想着,用腳輕輕的踏着腳底的雨水,水花濺起,溼了裙角。

秦碧堯坐在車裡,翻看着董逸之留下來的哪些素描。

畫中的女人,眉頭稍稍揚起,抿着嘴脣,眼波中藏着笑,卻又十分莊重的樣子。他看的出神。董逸之的畫,從來都是寥寥數筆就能找出人物靈魂來。

張奕民暼了一眼秦碧堯手中的畫說“逸之,或許就被這樣魅惑的眼波迷了去。”

秦碧堯微笑着收起了手中的畫說“她是逸之的劫,命中註定躲不掉。”剛說完話,目光掃向車窗外,暼見了站在馬路邊候車的藍語,他輕輕“咦——”了一聲。

張奕民回頭看他一眼,車速依舊飛快。

“好奇特的女子。”秦碧堯回頭張望了一下,已經看不見藍語的影子。

張奕民望一望他,笑而不語。

秦碧堯慌忙解釋說“我剛剛好像看到了前幾天給你說過的那個女孩子。”

“來這裡的漂亮女孩多了,可是大都是過客,不要念念不忘。”張奕民笑言。

藍語正在發呆,被突然從身邊擦過的車子“呼——”的一下濺起了一身水花,身上的衣服頓時貼在了皮膚上,她皺着眉頭望着已經快速從眼前消失的車輛,追了兩步,又無奈的停下腳來。

“可惡。”她在心底咒罵一句,因爲雨天,車子很少,看看時間快要誤了飛機,這下好,衣服全部溼漉漉的掛在身上……

她擡頭望了一眼長長的街道,依舊沒有車子開過來。飛機是肯定趕不上了,她無奈的捏了捏手裡的機票,然後微笑着張開手,機票就那樣飄落在了雨中。

她迴轉了腳步,心底反而明朗起來。剛剛還不知道該不該回去,該不該去追究這些塵封的往事,只是一瞬間,別人就幫她做了這個決定。她嘴角彎起一個笑來。腳步輕快的迴轉了身。

“小語去了瑤裡?”沈珺顏從自己的城市趕過來,坐在藍語的辦公室裡,怔怔的望着女兒的臉問。

“嗯。”藍語態度冰冷,頭也不擡的應了一句。

“出了事情就知道逃避……”沈珺顏有些氣惱,想起了董逸之,想起那時候的他也常常如此,在那些讓他傷心讓他無措的事情

面前,亦常常會跑。

“你有什麼權利這樣批評她。”藍語打斷母親的話,第一次用這樣冰冷而強烈的言辭同她說話,沈珺顏一愣,心底突然酸楚。“她一言不發的離開這裡,不是不想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也不是逃避什麼,而是不想傷害到你!而你,什麼時候真正考慮過她的感受?”藍語冷笑着望着母親,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爲豪的母親,怎麼會突然如此。自己做錯的事情,卻有這樣理直氣壯的樣子。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小時候如此,長大之後亦從來沒有改變過。你有什麼資格指責她?”沈珺顏唰唰顫抖着,雙手握拳給自己使力,才從座位裡站起來。她沒有想到,在女兒的心中,她是這樣的一個人。

“小淨,”她喃喃的叫着女兒的名字。

“您請回去吧,我在上班,有什麼事情回家在說。”藍淨看到母親蒼白的臉色,心裡有些不忍,她別過頭去,淡淡說到。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沈珺顏還想解釋。

藍語卻已經從座位裡站起身來,拉開辦公間的門注視着她,沈珺顏悽然的笑笑,伸手想要撫摸一下女兒的手臂,可是她卻輕輕抽開了。沈珺顏的手就頓在空中,許久才緩緩收回來,眼裡已經有了淚光。似乎只是剎那,她就失去了兩個女兒……

心中有無盡的悲涼,可是如何才能說清?那個人,那個瘋子一般的人,死去了,卻讓這些活着的人如此煎熬難過。她低着頭輕輕的從藍語的公司往外走,藍語靜靜的跟在後面。

季風站在一個同事旁邊正在給說着什麼,一擡頭望見藍語母親泛着淚光的眼睛,一怔,在望一望神色凝重的藍語,頓住了。

“小淨……”

“您先回去。有事,咱們回頭在說好嗎?我在上班。”藍淨用祈求的語氣說。

沈珺顏只的噤聲。

可是心底似被壓了一塊大石頭,憋悶的慌,她微微點頭讓女兒回去,然後自己轉身去了車站,約好明天和那個叫秦碧堯的人見面。原本想讓藍淨、藍語一起去,一次將這個事情說個明白。可是不曾想在這個事情被慢慢掀開,兩個女兒對她卻早已有了怨懟。

沈珺顏踩着疲憊的步子緩緩的走着,腿上似灌了鉛,沉重的每挪動一步都似費盡了全身的力氣。

如果當初決定放棄藍語,讓她不要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是對大家都好一點。她茫然的想,腦海裡是藍語那雙茫然失措的大眼,清靈靈的望着自己。

是啊,我有什麼資格指責小語,自她小時候起,我都沒有辦法心無芥蒂的去愛她,保護她。她是心思那麼細密的孩子,很小的時候似乎已經懂得自己同藍淨的不同,不會撒嬌耍賴無端的哭泣。時常靜默着,只有藍淨在她的身邊的時候,她才偶爾發出咯咯的笑聲。

可是——可是,要我怎樣才能忘掉那件事情,有藍語在身邊,就似那片陰影刻在臉頰上,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

沈珺顏伸手摸一把已是淚流滿面的臉,無奈的回頭望一眼。藍淨早已轉身回去了公司,她在女兒的心目中已不是那個值得被尊重被愛的母親。沈珺顏悲哀的想。

藍淨走進公司,推開自己辦公間的門,疲憊的跌坐進座位裡。

季風進來

的時候,見她雙手支着頭,低低的躲在電腦後,耷拉着眼睛。他從來沒有見過藍淨如此失落的悲傷的樣子。

季風走過去幫她衝了一杯咖啡遞到她的手上,輕輕問一聲“你,沒事吧。”

藍淨接過咖啡,感激的笑。微微點一點頭。

季風見她一副十分沉重的樣子,揚手看一下腕上的手錶說“要麼我請你喝一杯?”

“啊?!!”藍淨聞言擡起頭來“這會?”

“是啊,這會。”季風學着她的樣子說。“沒事有我帶頭翹班。我的地盤我做主。”他笑着衝她眨眨眼睛。藍淨突然覺得安慰。她拎起包望一眼季風。

藍淨詫異的望着季風走過來從她肩上取下包來重新放進座位裡,季風輕聲笑着說“小姐,是翹班呢,怎能如此大張旗鼓。”

藍淨忍不住笑出聲來,季風望着她的笑臉亦舒心的笑了起來。

秦碧堯看到沈珺顏的瞬間就理解了當初董逸之的瘋狂行爲。

眼前這個女人雖然不似畫中那麼年輕靚麗,可是眼波神態間卻多了一份成年女人才有的氣質。身材依舊保持的很好,淺色的長裙上搭了一件薄薄的開衫,十分得體。

她靜靜坐在秦碧堯的對面,緩緩鋪開那些素描,一張一張細細的看過,用修長的手指輕撫着紙張上落滿的黴點,眼裡卻沒有任何驚訝或者懷念的神情。

秦碧堯打量着她,揣摩着她的心態,原以爲她會感動,會落淚。想必這樣的事情落在任何普通女人的身上,都會被董逸之這樣的深情和瘋狂感動。而她沒有,她始終淡着臉,只是眼角的皺紋因爲時而輕輕皺眉而顯的更加深刻。

她久久的望着一副有她有董逸之,她懷裡還抱着一個小小嬰兒的畫,出神。然後就聽見清脆的一聲“刺啦——”聲,畫被她從中間撕開了兩半,一邊是董逸之孤零零的笑着,一邊是她和孩子。她又將兩截紙交疊在一起“刺啦,刺啦……”幾聲脆響,一副畫在她的手下已經變成了一堆紙屑。

此刻的秦碧堯有些憤怒,他站起身來,語氣堅定卻十分客氣的說“沈女士,你怎麼能這樣對待逸之的遺物?!!”

此刻的沈珺顏臉色冷到了極致,似乎哈氣都能結霜。她聞言擡起一雙鳳眼,盯着秦碧堯許久才說“沒有弄錯的話,這些東西現在歸我,秦先生好像沒有權利過問它的去留。”

“……”秦碧堯一時應不上話來。

“我恨他,我恨他寧願死也不要我好過!!”沈珺顏突然落下眼淚來。她將那疊畫稿匆匆的握在手裡,“刺啦,刺啦——”幾聲地上已是一堆紙屑。

秦碧堯被她的舉動怔住,回頭看見許多人好奇的張望過來。他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了低頭。

撕完那些畫,沈珺顏便站起身來,說聲“謝謝你,秦先生。”然後轉身走出了咖啡廳。秦碧堯付了帳跟出來的時候,見一個男人站在車邊正輕輕拍着她的背,似在安慰她。

那個人想必就是她的丈夫,秦碧堯望一眼,心裡歎服。在心底說逸之你輸給這個人並無遺憾。

秦碧堯不知道董逸之當初和這個沈珺顏有着一段什麼樣的故事,但是今天見到她,突然就改變了之前對她的影響。

他伸手摸摸鼻子,輕笑着搖頭,轉身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