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剛纔看到在珍愛療養院看到的那副畫。”沈珺顏在車裡,對藍處成說。

藍處成一愣,訝異的轉過頭來,“怎麼會……秦先生不是剛從美國回來嗎?他怎麼會有那副畫?!”

“不,畫顯然不是同一副,但是內容相同,也就是說在珍愛療養院看到的只是一副複製品。”沈珺顏疲憊的將頭靠在座椅的靠墊上,閉着眼睛四周有細細的皺紋浮現。她用手按一按太陽穴,緩緩的說。

藍處成沉默着雙眼盯着車道,久久的才說“那麼這樣說來,你今天看到的畫是逸之所畫,我們之前在珍愛療養院看到的那副畫是小語所畫?”

“應該,是這樣吧。”沈珺顏擡眼望一眼丈夫,“可是小語從來沒有見過董逸之,在她知道自己身世之前甚至從來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的從在,她怎麼會畫這樣一幅畫?難道她曾經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副畫?但是這幅畫我也是今天才看到,她怎麼會見到?!!”她平緩一下自己的情緒,頓一頓說“而且她看到這幅畫後爲什麼沒有任何反應?”

“或者,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藍處成說到一半沒有說下去。

沈珺顏伸出手覆蓋住自己的雙眼,喃喃的說“是,或許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如果當初我沒有帶小語來這個世界,那麼是否不會有現在這些讓人無法面對的事情……”藍處成騰出一隻手來,輕輕的按在她交握的雙手上。

雖然心裡明白這樣說,這樣想對小語都不公平。可是沈珺顏每每想到這些事情都會忍不住這樣想,忍不住後悔當初答應將小語生下來,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上,讓她來承受上一代人的恩怨情殤,讓她在這樣一段纏繞在往昔的日子裡糾結難過。讓她在自己身邊,如同一塊無法避開的傷口,看見就要悲傷。

“她是我的母親,我一直引以爲豪的母親。”藍淨已經喝的微醉,伏在桌上輕輕的念着。盤起來的頭髮有些散落下來,有幾縷長長的貼在頸上。眼光朦朧着望向窗外,臉上因爲酒精的緣故而浮現出一片紅暈。季風伸手想要幫她撩一撩額前垂落的頭髮,可是手伸到她的臉前,望見藍淨莫名的神情,尷尬的頓了頓收了回來。傾身幫她倒了一杯檸檬水,遞到她的面前說“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啊,知道。許多事情連我都是現在才知道。”藍淨苦笑着,揚一揚手中的酒杯說,“乾杯——”然後一昂頭咕隆咕隆喝了下去。

“喂,你不能在喝了。”季風站起來奪過她手裡的酒杯。

“我一直以爲我的父母是天下最恩愛的一對,那時候的父親簡直是我的偶像,高大、挺拔、有力、學識淵博。母親是我的自豪,優雅、溫婉、美麗。可是,是知道看到的一切只是錯覺……”藍淨喃喃的唸叨着,說“突然另我失望,突然眼前的一切美好都被事實打碎!”

季風不知道藍淨的父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讓藍淨這樣明媚的女子突然如此失望難過,但是他因爲藍淨的話,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那個記憶裡喜愛穿豔麗紅裙的母親,常常神情憂鬱的站在一邊,許久不開口說話,只是望着他們的眼神非常溫柔,季風常常覺得好似能從母親的眼睛裡看到自己幼小的身影。父親,他想到父親的時候,眉毛皺成了一團,那個暴躁易怒的男人,在他心中除了工作,似乎沒有什麼值得他去停留關注,自小他沒有享受過和父親一起玩樂的權利,甚至沒有機會好好和他說兩句話。知道母親去世,他依舊沉默冷酷,他是個自私的冷酷的人……

季風想到這裡,爲自己斟了一杯酒,昂頭喝下去。聲音低沉的說“不是每個家庭都是父慈母愛,亦不是每個家庭裡的父母都值得被尊重敬仰。”

藍淨聞言,微微的擡起頭來,眼前的季風已經恍惚有了疊影,她咯咯的笑起來,擺着雙手說“你不懂,你不明白……”

季風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你知道我之前爲何出現在那間真愛療養院麼?因爲我的母親在那裡失去了生命。”說完他努力的擠出一個笑來望着藍淨,說“父不慈的感受我比你更加深刻。”藍淨這次靜下來,眨着眼睛望着季風,這個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的男子,因爲眼眉太過精緻而讓人無端的覺得他還是個沒有張開的孩子。藍淨望着他失落的神情,突然伸手撥一撥他的頭髮,似一個輕輕的安慰。季風一怔,突兀的笑了,本來想要安慰藍淨,沒想到還要她來安慰自己。

“你母親因爲什麼會在療養院……”藍淨輕輕搖一搖昏沉沉的頭,問到。

季風沉默着,過一會才擡起頭來,扶一下鼻子上架着的眼睛說“父親將她關在那裡三年,可能是因爲無法忍受那樣的孤單和冷酷,所以選擇了自殺——她是從六樓的窗戶上跳下去的,而當天,我正好和姐姐去療養院看她,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死去,穿着紅裙的她躺在血泊裡有種悽豔的美……”季風仰起頭,眼睛裡淚光閃爍着沒有留下來。

“從六樓跳下來,穿着紅裙……”藍淨喃喃自語,她想起蘇珊曾經說過,小語說看到對面六樓有個穿着紅裙的女人站在窗前,似要跌落下來。而對面六樓的房間,曾經在十幾年前真的有個穿着紅裙的女人從哪裡跳下來。

藍淨思緒混亂的想着,目光呆呆的注視着季風。

“那麼你當天又是因爲什麼出現在那個地方?”季風轉變話題。

藍淨依舊沉在小語曾經說過的景象裡,並沒有聽到季風說的話。她想着想着渾身突然冷起來。

“藍淨,藍淨……”季風見她沒有回答,輕輕的叫了她兩聲並且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歉意的苦笑着說“被我剛纔說的事情嚇到了吧。”

“哦,不,沒有,不是的。”藍淨搖一搖手,追問“你剛纔問我什麼?”

季風輕輕的笑着,說“我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那個療養院內,哪裡不是什麼人都願意進去的地方。”

藍淨聞言,底下頭來,輕輕說“我妹妹在裡面住過一段時間。因爲她有一次被嚇到,很長一段時間常常做噩夢,會無

端的出現幻覺,無端的尖叫,所以我才送她去了哪裡。可是後來我才發現,自己的決定錯了,她其實只是比別人敏感,比別人活的更加清醒而已……”說到小語,藍淨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垂下頭來。

季風瞭然的點一點頭,沒有追問下去,只是久久的注視着眼前的人,目光越來越溫柔。

藍語回到那間住了許久的家庭客棧,見老闆用驚訝的目光着着她,她微笑着點一點頭說“請幫我登記房間……”

似乎異常疲憊,很久以來從未如此快速的入睡過。

夢境中的自己,跟着那個常常出現在夢境中的白袍男子,走進一間房子。房子裡四面牆壁上鑲着許多暗格,穿着白袍的男子轉頭望着她,似在徵詢她的意見,要打開那個暗格。

這次藍語看清了他的臉,一張十分蒼白清雅的臉,眼睛和自己非常像,只是他嘴脣微微翹起,笑的非常悽蒼。藍語心底明白他是誰,可是心底依舊有些恐懼,不敢靠近一步。

她跟在‘白袍’身後,用手隨便指了一節暗格,‘白袍’十分苦惱,但是還是無奈的走過去伸手輕輕拉開。藍語頓時似跌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她看見自己呆呆的坐在珍愛療養院的房間裡,神情渙散,頭髮蓬亂,嘴角上掛着口水,臉上已經有了淺淺的若隱若現的皺紋,她嚇的倒退一步,知道那是年紀少長之後的自己。心底無盡的悲涼,輕輕的喘息起來。

‘白袍’見此,迅速關上那個暗格,用十分焦慮的目光望着她。

藍語又指了一個暗格。‘白袍’的神色有些憤怒,走過去一把拉開暗格。

藍語又掉進了另外一個時空,她看見幼時的自己匍匐在母親的懷抱裡,嘴巴微微的張着,細細的呼吸聲似乎都能聽見。她看見母親望着她的臉,一直一直垂淚,喃喃的說着“不知道帶你來這個世界是對是錯。”藍語見母親悲傷,想要迅速關上暗格,卻見父親藍處成推開病房走了進來,他慈愛的笑着,從母親的懷裡接過她去,在她額頭親吻着說“她和藍淨一樣,都是我藍處成的女兒。”神情那麼溫柔自然,讓站在一端觀望的藍語怔怔的流下眼淚來。

突然聽見暗格被砰的一聲關上,她又跌回了那個滿是暗格的房子,‘白袍’神情憂鬱的望着她,並不說話,藍語輕輕的搖頭,說“我再也不要看下去。”便轉身想要跑開,可是四處都是牆壁,她找不到出去的門,她焦急的叫喊着,見‘白袍’終於搖着頭,用失望的眼神望着她,打開了一扇門,將她輕輕一推……

藍語突然驚醒過來,呆呆的望着窗外。是啊,每個秘密的背後都有隱情,何必苦苦追究。何不放開雙手,放過自己,靠近家人。家人??!!在她的心底,‘白袍’從來都是一個秘密的原始,也是一個秘密的結束,並不是家人,而那些自己的家人卻被自己拋在了身後,兀自自私的躲在這裡不管不顧。

她開始有些懊惱,甩一甩頭。命運的暗格,我何不自己一一打開,想到這裡,她咧開嘴巴,會心的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