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血字

整個洛陽都在傳,從王公貴族到販夫走卒,謠言無孔不入,他們都說,陛下娶了個不祥之人。

有多不祥?

有說是歪嘴斜眼,貌比無鹽,有說她進宮瞬間,宮中飛沙走石,暗無天日,暴雨如瀑,整夜不停。還有更誇張的,說到昨兒張三家母豬開口說話,李四家的驢過橋落淚,以及張武家的傻閨女忽然死了。

有人深信不疑,就有人不信:尋常人家娶親,還須得合個八字,找城西的瞎子算個良辰吉日呢,皇家有這麼不講究?

說的人面紅耳赤,急起來跳腳:“我還能騙你、我還能騙你?”“騙你能有什麼好處!”也有捋起袖子拉人說理的:“你瞧瞧、你瞧瞧!要真沒事,怎麼能今兒一早起,全城就戒嚴了呢?”

這句話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引來的數人注目。

那倒是真的,洛陽城裡百姓一早起來,就發現城裡多了不少巡城將士。洛陽是天子腳下,大夥兒都是見識過的,戒嚴這種事,多發於先帝駕崩,新君登基,或者城中有叛亂,但是……但是昨兒是皇帝大婚啊。

皇帝大婚這樣的喜事,全城都喜洋洋樂呵呵的,指望着皇帝遂心如意了,能免幾年稅賦,日子也好過一點,誰曾想——巡城將士走得近了,八卦的人們閉緊了嘴,只用眼神交流:“看吧看吧,我沒說錯吧?”

“喲,還真是……”

將士們木着臉,警惕又嚴厲的目光掃過去,但是並不追根究底——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上頭也不是不懂,只是聊勝於無罷了。何況他們自個兒也還犯嘀咕呢,昨兒到底怎麼回事……怕只有當值的羽林衛才清楚,等換了班問問去!

城裡八卦得有多歡快,宮中就有多惶恐。宮女、寺人連走路都踮着腳,小心翼翼,唯恐招來主子怒火——燕朝立國六十四年,還是頭一回生出這樣的幺蛾子呢。太后心裡那懊糟勁就別提了。

被打臉的懊糟——誰能料到有這樣的意外呢,要趕上哪個皇子成親鬧出這樣的事,皇帝能當場廢了他的繼承權。

只能說,幸而皇帝已經是皇帝,也幸而先帝沒有別的選擇,胡太后一言不發,在寢宮裡踱來踱去,心裡未嘗不是慶幸。

還有竊喜。鬧了這麼一出,陸靜華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從她手上討到半點權力了,就算她肯給,她也服不了衆。但是……要不要廢后呢?誠然她不高興來個與她搶班奪權的皇后,但是出了這樣的意外,她總須得向天下有個交代——就如同前朝天象有異,通常以三公退位謝罪一般。

於太后私心裡,並不願意廢掉如今的陸靜華,何況皇后貴爲一國之母,也不是個說廢就能廢的人物,且不說皇帝怎麼想,就是天下人面前——要萬一他們說,不是皇后不祥,是天子失德呢?

怎麼處置,左右爲難。雖然爲難的並不是太后。對她來說,留與廢,各有好處。但是長遠來看,廢掉之後,會換來怎樣一個新皇后——總會有新皇后的——太后心裡也沒底。從皇帝的態度揣測,怕是換一百個也換不到嘉子。

嘉子有什麼不好,人長得漂亮,又是自家孩子,打小一塊兒長大,知根知底,哪裡像……陸家那丫頭。

要她說,當初乾安殿走水,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胡太后當然知道乾安殿走水不是陸靜華的手筆,她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量,只是氣頭上,仍忍不住把罪狀都歸到她頭上——就不該爲了顧全皇帝的面子輕率定下來,太后想,早知道……還不如讓陸靜華消失呢。

但是讓陸靜華消失也不是個想就能成的事,她樂意皇帝還不樂意呢,皇帝樂意陸家還不樂意呢,陸家雖然衰落,也不是小門小戶,好端端一個小娘子進宮賀壽,忽然就沒了,陸家哪裡肯依。

但是之後,之後就沒機會了。無論是陸家還是陸靜華都讓人挑不出錯來,謝云然的意外只是意外,沒根沒據的,誰都怪不上。昨兒大婚,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沒法叫停,就算她豁得出去不要臉,皇家也還要臉呢。

再說,皇帝怎麼想,誰也拿不準。

太后把飄遠的思緒用力拉扯回來,這些小慶幸與小竊喜,都是不便流露出來的。反正無論廢立,都是皇帝求她,她只管穩坐釣魚臺就是。所以雖然還滿面怒氣——樣子總要做的,卻還有滋有味飲了一盞酪。她昨晚睡得並不壞,但總不好讓底下嚼舌根,說她幸災樂禍——雖然她確實是。

到這個點,皇帝還沒領皇后來請安,太后按捺住心裡的各種猜測,示意阿朱:“去看看!”

阿朱心領神會地去了。

整個皇城,真正愁雲慘淡的其實還是昭陽殿前的青廬帳。

昨晚草草禮成之後,皇帝就屏退衆人,仔細盤問陸靜華——大喜的日子,帝后這“閨房之樂”,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陸靜華從交拜開始的一頭霧水,到這時候惶恐交加,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皇帝不讓她知道,就沒有人敢讓她知道,但是那些竊竊私語,那些異樣的目光,那些驚恐失態……就像千針萬針紮在她背上。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千夫所指”,她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獸,被圍觀,被無聲攻訐,而無從掙脫。

妝是早就糊了吧,她準備了半年,不,也許是前半生,也許還有更多,必須完美無暇的一天,就這樣被毀了個徹底。

也許還有以後……也許已經沒有了。

皇帝問一句,她答一句,她也有反問,皇帝沒有回答她。她不知道是不是她說錯話了,但是皇帝並沒有拂袖而去。只是臉色難看到無以復加。一步登天……到一腳踏空。她不敢去想以後,以後,她和眼前的這個人,她和整個皇宮,還有一輩子那麼長要相處。

這樣一個開頭……

但是再怎麼想,從早起上妝,梳髮,着衣,從天使抵達陸家,從陸家進宮,她所能記起的,就只是熾熱的陽光,背心涼下去的汗,足尖白晃晃的路……也許是紅的,紅的氈毯,也沒有意外。

沒有任何意外。

沒有任何人輕舉妄動,包括太后身邊的首席女官阿朱,一舉一動,無不符合禮儀。陸家雖然不是百年書香世家,也是伴隨元家一路發達,富貴有好幾代了,最粗淺的禮儀,不會弄錯。

盤問了整整兩個時辰,皇帝終於也再沒有什麼可問的了。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同一個結果,沒有意外……怎麼會沒有意外呢?沒有意外,皇后的繡衣上到底怎麼會出現那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鮮紅,有隱隱的腥味,皇帝雖然沒有殺過人,也一直秉承君子遠庖廚的傳統,但是他見過血。

神不知鬼不覺,繡衣的背後,一個血染的“厲”字,鮮紅到近乎猙獰。

如果不是人爲……帝后大婚,是何等重大,皇帝就不相信,陸靜華穿上繡衣之前,陸家沒有反覆檢查過。但是他也無法相信,從陸家到皇宮這一路,能有人做這樣的手腳,而不被陸靜華察覺。

如果有,只能說神乎其技——這樣的手段,便是輕入三軍之中,取他項上頭顱,也易如反掌,何必在婦人身上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如果不是人……皇帝靜靜地想,如果不是人呢?

輾轉整夜,起初是不能入睡,後來是從一個夢裡跳進另一個夢裡,每個夢裡都出現父親的面孔。

皇帝其實記不得他的父親、大燕朝的宣皇帝長什麼樣子,這是他過世的第九年,他過世的時候,皇帝才五歲。

一個人對於五歲以前,很難有太清晰的記憶,所以對皇帝來說,父親的面孔從來都是模糊的,宮廷畫師也並不能復原他的眉目,他記憶裡就只是一箇中年男子彎腰牽着他的手的形象。

那手是暖的,只是過了這麼多年,慢慢也就冷掉了。

然而昨晚,他不斷地看見他,他知道是他,他看見他憂心忡忡的眉宇,不斷張合的嘴,卻怎麼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那大概是一個父親對於兒子的擔憂,也是一個君主,對於江山傳承的焦慮。

他的江山,不會在他的手上失去……皇帝在心裡對父親許諾。

大婚後的第一個早上,皇帝沒有按慣例帶皇后去見他的母親,而是早早就回了乾安殿。

會被皇帝召見,在蕭南意料之中。皇帝信不過他的母親,總要召人來商量。他身邊親近的人,其實並不太多。如果不是謝家女出事與陸皇后有關,皇后第一個召見的,應該是謝祭酒纔對。

畢竟是帝師,但是如今這形勢,蕭南微微一笑,謝禮的話,皇帝也未必會信。

這於他,是極好的機緣。

從皇帝婚禮上出現意外開始,蕭南就已經在考慮對策。這件事於他,有利無害,他只是和太后一樣,在琢磨着怎麼做,才能攫取最大的利益——利益於他,比對太后更爲緊要,雖然表面上,他能夠遊離於整個王朝的利益鏈之外。

有那麼一個瞬間,蕭南想起春秋時候一夜白頭的伍子胥,他剛剛到吳國的時候,別人怎麼看他。

當然,他有比伍子胥更爲顯貴的身份,或許與公子重耳相仿,但是比重耳又更微妙。

保住陸家女的皇后位置,蕭南跟在小黃門身後,步入乾安殿的時候默默地想,要怎樣,才能最大化地得到陸家的感激呢?

對於皇后繡衣上的血字,蕭南並沒有皇帝那麼多的糾結,他不信鬼神。這世上沒有得到過鬼神庇佑的人,都很難有這個信仰。他相信所有的事都是人爲,或者命運的驅使。而命運,也是人的一部分。

厲,那並不是一個好字,何況以這樣猙獰的面目,出現在這樣一個不該出現的場合。

蕭南雖然不能肯定誰是幕後黑手,也並非全無頭緒——這樣的意外,如果不是針對皇帝,就是針對陸家,要不,就是針對陸皇后本人。如果針對的是皇帝,那個人也許是胡太后,也許是宗室,比如……新近回到洛陽的咸陽王。

如果針對的是陸家,倒有可能是他親愛的皇叔的手筆。畢竟陸家在邊境上,一度讓他非常惱火。他的皇叔,雖然表面儒雅如君子,其實骨子裡,就像是大多數野心勃勃的人一樣,他的野心,不僅對於皇帝這個位置,也對於他治下的疆土。如果真是這樣,那意味着……他有麻煩了。

但是,他也有機會了。

至於陸皇后……雖然是當事人,但是針對她的可能性反而最低。一個閨中女子而已,有什麼要緊,能引來這樣大的手筆抹黑。最大的嫌疑,無非就是謝家。但是謝家沒有這麼蠢——謝云然的事情過去纔多久。

倒是胡太后……胡太后嫌疑一直不小。畢竟,她是最大的獲益者……皇帝也會這麼想。

皇帝問:“……你怎麼看?”

他雖然召了蕭南進宮,其實在私心裡,他並不相信能從他口中得到什麼,之前他召進宮的那些臣子,已經給了他很好的示範——他們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回答他:“那不是爲人臣子該過問的事。”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是他知道,只要一轉身,一出宮,今兒母親就會收到一大摞的奏摺,根據他們揣摩到的風向,揣測中的他母親的心思,決定奏摺的內容,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勸他廢后,或者是攻擊陸家失禮。

也許還有更糟糕的……他的這些大臣,連他都摸不到他們的下限。

何況蕭南、蕭南並不是他的臣子,皇帝心知肚明,蕭南客居於洛陽,爲的是什麼,他這麼多年來,與彭城長公主,與他,與他的母親,與燕朝上下,宗室大臣都能保持良好的關係,爲的是什麼。他做的每件事,看起來都這樣完美……他怎麼捨得戳破這張完美的面具呢。

但是他是局外人。

有時候,他需要一點局外人的眼光,局外人的意見。

而蕭南,果然也給了他最意外的回答,他說:“那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第507章 繾綣第15章和解第505章 桃花第243章安置第486章 市口第542章 錯過第100章脫險第280章說服第572章 嫌棄第455章 起火第539章 如願第4章瑤光寺第62章出宮第156章夜話(一)第175章皇后第507章 繾綣第667章 解釋第132章落霞(一)第315章傻子第199章擇妻第607章 無解第482章 擊鼓第477章 眉彎第652章 帝后第619章 當罪第300章委屈第500章 敘話第390章催婚第616章 番外 畫狼第170章古怪第107章平妻第532章 登基第174章穿越第314章流言第172章和解第459章 逼宮第645章 夢耶第113章驚豔(二)第169章刺客第463章 藉口第636章 謠言第616章 番外 畫狼第346章周郎第121章審問(二)第185章救命第5章嘉言第429章面聖第442章中毒第153章醫館(二)第597章 仙子第552章 人質第334章鄭家第424章相對第304章收局第239章嫌人第565章 從前第653章 三月第36章十七郎第579章 追尋第437章接應第606章 衣冠第9章昭陽宮第227章問名第260章除夕(上)第618章 有跡第117章對弈(二)第123章佳人(二)第547章 宜陽第347章神棍第285章審問第466章 斟酌第538章 決戰第221章交易第555章 夜雨第457章 半夏第673章 合歡第374章碰頭第532章 登基第394章走水第497章 報信第288章夜話第175章皇后第612章 求救第248章原諒第102章逼婚第214章栽贓第163章禮成第574章 婚書第536章 真相第115章路亭(二)第117章對弈(二)第355章答應第610章 心肝第296章催妝第36章十七郎第268章赴宴第505章 桃花第174章穿越第334章鄭家第645章 夢耶
第507章 繾綣第15章和解第505章 桃花第243章安置第486章 市口第542章 錯過第100章脫險第280章說服第572章 嫌棄第455章 起火第539章 如願第4章瑤光寺第62章出宮第156章夜話(一)第175章皇后第507章 繾綣第667章 解釋第132章落霞(一)第315章傻子第199章擇妻第607章 無解第482章 擊鼓第477章 眉彎第652章 帝后第619章 當罪第300章委屈第500章 敘話第390章催婚第616章 番外 畫狼第170章古怪第107章平妻第532章 登基第174章穿越第314章流言第172章和解第459章 逼宮第645章 夢耶第113章驚豔(二)第169章刺客第463章 藉口第636章 謠言第616章 番外 畫狼第346章周郎第121章審問(二)第185章救命第5章嘉言第429章面聖第442章中毒第153章醫館(二)第597章 仙子第552章 人質第334章鄭家第424章相對第304章收局第239章嫌人第565章 從前第653章 三月第36章十七郎第579章 追尋第437章接應第606章 衣冠第9章昭陽宮第227章問名第260章除夕(上)第618章 有跡第117章對弈(二)第123章佳人(二)第547章 宜陽第347章神棍第285章審問第466章 斟酌第538章 決戰第221章交易第555章 夜雨第457章 半夏第673章 合歡第374章碰頭第532章 登基第394章走水第497章 報信第288章夜話第175章皇后第612章 求救第248章原諒第102章逼婚第214章栽贓第163章禮成第574章 婚書第536章 真相第115章路亭(二)第117章對弈(二)第355章答應第610章 心肝第296章催妝第36章十七郎第268章赴宴第505章 桃花第174章穿越第334章鄭家第645章 夢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