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甚是急切,踱步穿過內湖.因爲是初夏的緣由,內湖的湖水已經和石橋差不多齊平.湖內的碧玉睡蓮,在清水裡抖動.
“你說什麼?你已經兩日,沒有給顧墨翊下藥了?”顧厚龍正在喝茶,立即站起來,盯着五叔.
五叔點點頭,顧厚龍屋內長期緊閉窗門,陰暗潮溼:”是的,大少爺這幾日的氣色,瞧起來也好了很多.我怕是,他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你那日下手這般狠，一下子便險些要了他的命。顧婉君有什麼本事，去了吳家一趟，回來之後，便一兩日便將他身上的毒全部解了？”顧厚龍點燃一根雪茄，悠長的吐着菸圈兒，眉心緊蹙，不可思議道。
“不管大小姐用的是什麼藥，眼下得想個法子。這幾日，大太太病重，將自己手下好些財產都歸在了大聲音少爺的名下。這個大少爺不除掉，二爺怕是很難，拿到顧家的全部家產。”五叔也曉得顧厚龍是爲了顧家的家產，聲音低沉，有些沙啞，就像是春日裡，沙沙吹過的風一般。
“你敢揣摩我的心思？”顧厚龍天覺着五叔，對自己太瞭解了。眸子漆黑，露出幾分兇狠。
五叔立即低垂着頭，“二老爺，我在顧家這麼些年，都替您覺着委屈啊。您寬心，我一定會是你得力的左膀右臂。我要的不是顧家的家產，而是要劉赤芍瞧着顧家敗落，瞧着自己親人落魄傷亡，然後痛不欲生。”
顧厚龍瞧着五叔，衣着樸實，立即收起了自己兇狠懷疑的目光。一身兒藍紗真絲衫子罩身，在黑暗的內屋，布料裡的金絲銀線，一閃一閃的：“我自然是信得過你，她顧婉君有她的法子。那麼我顧厚龍，也有不讓顧墨翊繼續喝藥的理由。”
“什麼法子？”五叔爲難，顧厚龍將臉湊過去，扶在五叔耳旁，細聲兒說了幾句。
五叔嘴角上揚，點點頭。便推開顧厚龍的門，踱步出去了。左瞧瞧右瞧瞧，看見這邊兒沒人，這才寬心的大步離去了。
今日已經是第三日裡，顧墨翊一襲碧色的衣裳罩身，清瘦修長的身子坐在內屋案桌前，查看顧家的賬本兒。
五叔抿了抿嘴，端了一杯人蔘湯過去：“大少爺，您的身子纔剛剛好了一些。您就先歇着吧，老爺不是快回來了麼？這賬本兒，還是先放一放吧。”
顧墨翊筆挺的鼻子，吸了吸氣，眉心微蹙，面色有些些許血色：“不信啊，以前還有三弟幫忙。眼下三弟被杭州那個周老爺，剁掉了一根手指，我得多看點兒。”
“大少爺，這是我出去買的冬參，剛燉好的湯，你先喝一些。”五叔將托盤裡的杯盞，擱在大少爺跟前兒。
大少爺看都不看一眼，五叔笑了笑，站在身後：“大少爺，您說這大小姐和周明朗少爺的親事能不能成啊？”
“你什麼意思？五叔可是不愛說這些的人，今日故意在我跟前兒提起，難道有什麼……”
“也不是，今日我在街上。瞧見大小姐和周明朗少爺，手挽手有說有笑的。回到府裡才聽說，大太太已經答應下來這門親事了。就等着你的身子好了，置辦嫁妝。所以大小姐，這幾日都親自給你煎藥。”五叔和顧厚龍自然都曉得，顧婉君早就是顧墨翊心尖兒上的人了。
“你說什麼？”顧墨翊擱下手裡的毛筆，轉過身子來：“大小姐和周明朗，已經在籌備着婚事了？”
顧墨翊說完，便猛烈的咳嗽。修長五指握成拳頭，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嘴：“怎麼可能？”
“我也挺宅子裡的人說的，大小姐和周家少爺，是有婚約的。加上上次，周家少爺救了咱們大小姐，一來二去。大小姐便答應了這門親事，大太太也打發了下人們，叫咱們都準備準備。可能等老爺一回來，大小姐便要嫁過去了。”五叔站在門口，瞧着院兒外的芭蕉葉，因爲煎藥放了好些麝香的緣故，旁側的芭蕉葉子，都焦黑了。
“怎麼我一直都沒有消息？”顧墨翊面頰泛紅，正在這時候，劉媽媽進來了：“大少爺，這是你叫廚房做的荷葉桂花糕。”
“劉媽，你聽沒有聽說過。大小姐和周家少爺——周明朗的事情？”顧墨翊站起來，叫住了劉媽。
劉媽最喜歡嚼舌根子了，眼睛一亮，扭過頭來：“”大少爺不會不曉得啊，大小姐和周家少爺，是訂了娃娃親的。周少爺昨日下午，還來咱們府裡，瞧過大小姐呢。我們廚房，都備着好些柴火，說是下個月老爺回來之後，大小姐便要嫁過去了。
“是嗎？”顧墨翊覺着自己胸口翻涌，雙手撐在檀木案桌上，瞧着一摞一摞的賬本兒。身子有些發抖，腦子裡想起昨兒。顧婉君說，“只要你活過今年，我便和你離開顧家，我們在種上幾裡梨樹，看繁花開盡。”
顧墨翊雙手握拳，將案桌上的賬本兒，都掀在了地上。五叔站在門口，瞧着劉媽媽離去的背影，曉得大少爺此時此刻，定是心如刀絞：“大少爺……你這是做什麼啊。大小姐和周少爺訂了下來，這是咱們顧家的喜事啊。”
五叔故意說話兒刺激顧墨翊，顧墨翊關上了門窗。五叔也被他推了進來，站在門外，五叔抿了抿嘴，笑了笑：“沒料到，你顧墨翊的軟肋竟然是大小姐。真是不倫戀啊，自己的姐姐都要去招惹。”
五叔站在門口，扭頭便瞧見顧婉君和碧青過來了。碧青手裡拎着提籃，顧婉君一襲桃色的衣裳，還是未能將煞白的面頰遮住。這幾日，可是一日比一日憔悴。
“五叔，大少爺這是怎麼了？”顧婉君踱步過去，瞧着顧墨翊房門緊閉，屋內不時還發出一些東西碰撞的聲音。
五叔嘆氣，搖搖頭：“大小姐還是自己進去瞧瞧吧，我已經勸了好一陣子了，不曉得大少爺到底怎麼了。”
“什麼？”顧婉君立即提起自己的下裙，邁開步子。腳下的玉珠繡鞋上，繡着好些梨花兒。
顧婉君推開房門，瞧着屋內一片狼藉：“大少爺……大少爺……”
沒有瞧見顧墨翊人在哪裡，顧婉君緊忙踱步進了裡屋。之間顧墨翊氣喘吁吁的癱坐在牆角，細碎的頭髮，沾滿了汗珠子。筆挺的鼻尖兒和額頭的汗珠，滴落在地板上。
顧婉君心頭堵得慌，一絲心痛與難過，襲捲全身。邁開步子，踱步過去，蹲在顧墨翊跟前兒。瞧着他手指骨節泛白，皮膚都破裂了，斑斑駁駁的血跡，刺目驚心：“大少爺，你這是怎麼了？這幾日，身子不是好了些許麼？”
顧墨翊慢慢兒擡眸，睫毛修長，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顧墨翊不說話，只是用複雜的眼神盯着顧婉君着急的面頰。
顧婉君眸子酸澀，溢出了眼淚來。伸手拉着顧墨翊手上的手，將他扶了起來。碧青也在一旁，輕聲兒哭泣。
“大少爺，這是婉君煎的藥，這是最後一日了。喝了這碗藥，你的身子，就會全好的。”顧婉君踱步過去，打來提籃，雙手已經沒有力氣了。
顧婉君將藥端在顧墨翊跟前兒，顧墨翊斜視着，雙眸緊迫的盯着顧婉君手裡的瓷碗。剔透的瓷碗上，藍色的花紋，畫着紅色鯨魚躍門圖。
“你和周明朗的婚事，是不是娘已經答應了？”顧墨翊坐在椅子上，仰着頭質問顧婉君道。
“這……這……”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想嫁給他？”顧墨翊眸子通紅，說完，便站起來逼迫顧婉君。
顧婉君身子一抖，險些將手裡的藥碗抖落了，“大少爺，你別激動，你先將這碗藥喝了吧。咱們喝完了藥，再說。”
顧婉君將藥碗舉起來，手腕痛的厲害，“大少爺，來！坐下來，婉君餵你喝藥。”
“我不要喝你的藥！”顧墨翊擡手一拂，顧婉君手裡的藥碗，便扣在了地上。顧婉君張大嘴，雙眸驚訝，盯着地板上流淌着的湯藥，身子發抖。
顧墨翊瞧着顧婉君這樣兒，極薄的脣向上一抿：“呵呵呵……原來府裡傳的，都是真的。你這麼在乎我的身子，都是希望我快些好起來，送你去周家。”
“大少爺，你在說些什麼啊？”碧青慌了，立即踱步過來，扶着顧婉君。顧婉君身子顫抖得厲害，雙目直直的盯着自己腳下，褐色的湯藥。
“你們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顧墨翊用力推顧婉君和碧青，顧婉君站在原地，雙目發直。過了還一會兒，眼瞼才溢出了濯濯清淚。
碧青摟着顧婉君體無完膚的身子，實在是瞧不下去了，用力推開了顧墨翊：“別推大小姐，你曉不曉得。這幾日你喝下的湯藥，都是大小姐割下自己手腕的肉，做的藥引子，所以你纔好的這麼快。”
碧青說完，便捲起顧婉君胳膊的闊袖，瘦弱的胳膊，裹着一層層的紗布，紗布都被溢出的鮮血浸溼了。顧婉君身子恍惚，左耳嗡嗡直響，雙眸一閉，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