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人總共分爲兩種,知道自己有病的,和不知道自己有病的。這種病指的並不是身體上的疾病,而是心理上的。這一點尤其適用於這個被污染的城市,這裡面生活的所有人,或輕或重,都是潛在的心理疾病患者。
這並不是我的危言聳聽,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從小就很會看“人心”,這不代表我擁有某種能讀取人心裡想什麼的能力。
簡單說起來就是察言觀色,通過觀察別人的各種表情,動作我就能八九不離十的揣摩出他們在想什麼。對於我來說,人並不是三維立體的,而是一種二維的網狀結構。一種微小的表情,加上另一種不起眼的動作,這兩條線交匯在一起,那個點就是稱之爲他們的心理活動。
小時候我的父母都很忙,他們都是搞學術研究的。母親是一個歷史學家,整天都會把自己埋在書堆裡面。而父親是一名數學家,在我看來這是一門非常無聊的科目,那種一目瞭然就能跟着算的東西算得了什麼。
總之他們就是很忙,非常忙,忙的總是棄我於不顧。原因不過是因爲誰的大學出課題了,誰的論文在學會裡發表了,這種無聊的事情。我總是被交給他們花錢請來的保姆,而且我第一次見那個保姆就知道她心懷不軌,結果有一次我母親真的丟了一件非常值錢的歷史藏品。
“澤宇乖啊,爸爸媽媽很快就會回來陪你的......”
“下次吧,我們真的推不開。我們答應你,下次一定帶你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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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謊言,謊言!全是謊言,他們都是騙子,這些話還沒從他們嘴裡面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們在撒謊了。一目瞭然,他們的眼神,他們的表情,他們的動作,全部表現出他們就是在撒謊。
我得看出來,你們一週之內八成都回不來。答應下次帶我出去玩,結果到了我工作的這一天也沒有兌現。
“爸爸,媽媽,你們不用騙我的。我知道,你們不會陪我的......”年幼的我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把自己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
沒錯,是看到的。對於我來說別人的心理,不是用來揣摩的,也不是用來猜的,而是用來“看”的。
就想我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樣,很顯然他並不認爲存在心理疾病。我不知道她是爲什麼來到這裡,但這是這種完全沒有自覺的客人,我是見怪不怪了。
由於我自己的特性,我最終在大學選擇了心理系就讀。並且非常容易地就得到了博士學位。其實我學什麼應該都很簡單,畢竟我只要看上出題後的老師幾眼,我就能把題目大致的猜出來。
所以我現在是一名心理醫生,其實在老家我乾的也是這一行。不過由於某些原因,我搬到了這個城市。
“那麼這次來是自願的嗎?”我脫掉了身上的的白衣。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這兒男人,甚至可以說厭惡了。不過我還是把工作和個人情緒分得很開的,所以我不想引起他多餘的顧慮。從他的神色上可以看出,他似乎對醫院以及醫生存在着一種異樣的拒絕感。
我所工作的的地方,是我們市中心區域的一所大型心理療所。這地方本來是我們市中心醫院旗下的一個很小的機構,但現在已近獨立出來了。
這還是我我來到這城市後不久的事。隨着這段時間的不斷髮展,這個心理療所不僅徹底脫離了中心醫院的掌控,還發展得越來越大了。這也許和我們市進來越來越亂的治安有很很大的關係,政府機關也不是飯桶,他們一定注意到了這個城市人們的精神狀態的異常了。
在中國別的地區看來,我們的城市無疑是混亂的,危險的,以及......怪異的。應該沒有什麼人見過那個城市,它的心理診所辦的比中央主要醫院還要大的吧?
現在的我就工作在這個地方,整個城市最大,最權威,也最貴的心理診所。它地處鬧市,浩浩蕩蕩的佔了好十幾萬平方千米的土地,遠遠望去足有數十層的白色莊嚴建築。兩個白色的大理石做成的門柱組成了這個地方的大門,二十四小時都有專門的警衛把手在這裡。大門的後面甚至還有一個非常寬敞的廣場,五彩繽紛的花園,精緻的噴水池,各種各樣的健身設施......只有你想不到,廣場裡的配置簡直全面的不像話。不知道的人絕對會以爲這是我們的政府機關。
從這裡就能看出上頭的掌權人是有多麼上心城市的治安問題了。
我的診療室就在這座巨大的白色建築的六層,每天來到這裡的人,就只有那固定的幾個。他們從很早以前就和我預約好了。心理醫生也是醫生,就想去醫院要掛號一樣,我們也是需要預約的。
政府希望通過我們的開導,降低這個城市中人們的潛在犯罪率。這究竟起了多少成效我是完全不知道,反正新聞裡還是動不動地就會報道一些駭人聽聞的事件。
“肖......肖醫生,不是我說。我真的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問題。”男子的聲音把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在心裡暗自嘆了口氣,這個人真是真執着。都已經來了這麼多次了,還是這麼不配合我的工作。
這個坐在我面前一副畏畏縮縮樣子的男人,叫楚天雄。職業是一個廣告公司平面設計員,三十六歲,已婚。可以說他壓根就是被自己老婆逼着來的......
這個人錢都已經交完了,但很明顯他不是自己願意來到我這裡的。但對於我來說,那就是那人錢財與人消災,我還是有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這個人很明顯有着社交恐懼症。這是一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心理疾病。
它多在十七~三十歲期間發病,常無明顯誘因突然起病。主要特點是害怕被人注視,一旦發現別人注意自己就不自然,臉紅、不敢擡頭、不敢與人對視,甚至覺得無地自容,因而不願社交,不敢在公共場合演講,集會時不敢坐在前面。
對於這個人我的治療已經持續了快半個月了,可是效果並不是很好。他很明顯的存在反覆現象,有的時候明明都好轉的好多,但第二次來的時候馬上又變成最開始的樣子了。
這種反覆在心理學上是十分少見的,我並不說心理疾病不存在反覆的可能。但在這半個月這麼高頻率的反覆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爲他治療的這段時間,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不斷的反覆,好了有壞,壞了又好。最後,楚天熊這個人不僅沒有好轉,症狀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也就是說這些天你越來越難以應對對社交場合了是嗎?”我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問道。
其實我的眼鏡並沒有什麼問題,我帶的是平光鏡。這是常年下來的一個習慣,熟識我的人都是會說我的眼神很可怕,對視超過五秒就會感覺到渾身難受,彷彿已經被從裡到外的看透了一樣,十分不自在。
“沒......沒有,我怎麼會跟人難以交......交流,流呢。”楚天雄吱吱嗚嗚的說道。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靜靜地觀察了他一會說道:“楚先生,我並沒有問你有沒有難以和他人交流,難以應付社交場合也可以指是不是不會喝酒啊。”
真是不打自招,看着他惶恐的樣子,我心裡忍不住地產生出煩躁感。現在我還帶着眼鏡,我敢確信如果摘掉的話,這個人一定會把腿就跑。他的恐懼症真的已經發展到非常嚴重了,身爲心理醫生,這半個月的治療是完全失敗的。
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充斥着我的胸膛,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反覆。我可以保證,每次他來,我都會對他進行一系列的心理治療,主要包括語言引導,心理疏通,藥物輔助,我甚至用上了一點催眠術。效果真的很好,每次他回去的時候,我都能看出來他的心理壓力減少了不少。
然而奇怪的是,沒過兩天,當楚天雄再次拜訪我的時候,我就只能看到一團可怕的“黑色”......
這個“黑色”是我擅自定義的,我用它來形容一個人的心理狀態。“藍色”是正常,顏色越深越有問題。所以以顏色來看的話這個城市整體都是“深藍”的,而楚天雄這個人的顏色,總是在“深藍”和“黑色”之間往復變換,而且隨着變換次數的增加,他的“藍色”也變得越來越深。
今天他來找我的時候,已經變成“紫色”了......
毫無辦法,這次我也只能按照原來的辦法,對他進行一定程度的心理引導。
問他也什麼有用的都不說,我本身就不知道他的壓力源究竟在何處,治療的效果也就自然地大打折扣。他和我其他的客人一樣,對自己的問題總是諱莫如深。明明我已經跟他強調過很多遍了,要是不給於我們足夠的信息,我們心理醫生對於他們的狀況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就算一樣患上了恐懼症,每一個人的原因都是不同的。心理疾病不是用來治療的,而是用來疏通的,每個人的堵塞點都不同,要是找不到它,再怎麼照本宣科的治療也是治標不治本。
他們拒不配合,消極抵抗的態度真的讓我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失落感。我是能看出人的心理狀態,和一時間的內心想法。但這也是基於我本身觀察的細緻和擁有的心理學知識,才能做到的。
我沒有辦法閱讀人的記憶,在他們回去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見到了,遇到了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他們也拒絕告訴我。我又不能掏槍指着他們的腦子,逼他們告訴我。
這也許就是他們越來越向“黑色”轉變的理由吧,但我還是一直認爲,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這個城市。
最終楚天雄也什麼都沒和我說,就這麼簡單的回去了,他的顏色幾乎沒有變化,還是那片讓我感到渾身不自在的“黑色”。
已經發展到表面的治療完全沒有效果的地步了嗎......我無力地倒在自己的椅子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苦澀的要命......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老式座鐘,時間是下午五點,已經是我下班的時候了。我的工作很靈活,客人預約的時間就是我的工作時間。要是一週都沒有預約我一週都可以不來上班,照樣拿錢。
這其實是一個很輕鬆的活,要是接觸不是這些“深色”患者的話。
今天這一層這有我一個人上班,我剛一走出房間就被一陣黑暗包圍了。我回頭看了看還自己沒有關燈的的房間,按了按一旁牆壁的開關,沒有任何反應......樓道的照明也全都斷了。
“什麼時候停電了?”我喃喃自語。
窗外傳來稀稀拉拉的雨聲,外面似乎還下雨了。真是倒黴,我快步地走向電梯。當我走到一半的時候才意識到電梯已經用不了了,我又折返回來去找樓梯。六層的高度,走下去也沒什麼問題,就當鍛鍊身體了。
空蕩的走廊迴響着我的腳步聲,被清潔工阿姨打掃的光亮的大理石地板映出我的影子。不知道怎麼的我總是有一種錯覺,那影子其實是扭曲的,那影子根本不是我。
停電,空無一人的走廊,再加上下雨,這要是恐怖小說的話我一定會出什麼事。說實話我的心臟從剛纔開始就一直跳得不行了,一直在強裝鎮靜的我其實早就想用最大速度衝向樓下。
不過這要是讓別人看到絕對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我還是強行忍住了這種衝動。但害怕的感覺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我對這種感覺可以說是在瞭解不過了。
穿過中央的等候大廳,我終於來到了樓梯口。我趕緊用正常步行的最大速度向下走,每走一步我都感覺背後毛毛的,總是想回頭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再看着我。
這裡的樓梯設計得也很寬敞,每層樓梯中間的轉彎平臺都設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戶,平時晴朗的時候,能很清楚看到外面的景色,現在......外面一直在下雨,時值入秋,氣溫也降下來了,窗戶上蒙了一層厚厚的水汽,看起來就和毛玻璃一樣。
沒有什麼欣賞風景的心情,我很快的下到了三層。整棟建築安靜得可怕,我很奇怪其他人都跑到哪裡去了?難道因爲停電這些人都回家了嗎?
“啪踏啪踏”的下樓聲引起了一種聽起來非常空洞的回聲,一直在這棟巨大的建築中迴響,不會真是沒人了吧?我有點擔心,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餘光好像瞄到了旁邊的落地窗有了什麼變化,那變化非常迅速,可以說是一閃而過。感覺就像是什麼東西突然在窗戶的外面閃了一下似的。
這可是着實嚇了我一跳,那是什麼東西?難道它一直趴在窗戶上嗎?又不是壁虎,什麼東西這麼厲害?
不過事出突然,我並沒有正眼看到它,窗子上的水汽也很大,怎麼回憶腦子中也只想到了黑影兩字。
雨水不斷地擊打着落地窗,我渾身僵硬地盯着它。生怕有什麼東西突然破窗而入......
我就這麼一直這麼一動不動,剛纔的那個黑影漸漸地有一種奇怪又悠揚的聲音從樓下傳了上來......
我聽了好久才意識到這不是警車或者救護車的警笛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