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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牢頭將楚嫣攙扶着交給有福時, 陸庭琰和楚灝也恰巧從那屋裡走了出來,見狀都往那邊走去,身後的衙役則排得整齊, 守在關押楚灩的木屋外邊。

“嫣兒。”楚灝先陸庭琰一步, 上前去看女兒。

楚嫣緩緩回頭, 輕輕撥開額前細發, 眼裡依然一片淡漠。越是如此, 楚灝看着越是心疼。

“陸大人,嫣兒牽扯的也不是什麼人命關天的大案,怎麼能將她關押在這種暗無天日的牢房!”楚灝有些怨氣, 他想拉拉女兒的手,楚嫣卻低頭晃了幾下衣袖, 故意閃躲着。

陸庭琰看着楚嫣, 此刻不多言語最好, 她似乎不太願意接受楚灝的關切。

“陸庭琰。”楚灝的口氣微微緩和,卻是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你知道我爲何回平南縣來麼?”

陸庭琰搖頭:“下官在堂上說已告知您案情, 實是糊弄楚灩小姐和子湘那丫頭的,不料楚大人您真的來了。”難道有人把消息傳到了京城?

這小縣令的辦案手段獨特,楚灝喜歡,不過硬是沒給好臉色,又沉聲問道:“嫣兒之前給老夫寫了一封信, 你可知曉?”

“下官不知。”陸庭琰困惑回道。

楚灝再度看着女兒, 輕輕嘆了口氣:“算了, 暫且不說這個。你自己斷錯的案自行反省, 親自把嫣兒給我送回府裡去!我去慕府了。”

“大人?”陸庭琰望着說罷就離去的楚灝, 有點不解。他不是說有話要詳談麼,怎麼見着楚嫣就不說了?而且語氣裡分明有些責備的意思, 他也來不及解釋二人其實商議過。

“楚小姐,我送你。”陸庭琰決定先放下這些事。

楚嫣這才擡頭,對他笑了笑,不過看向木屋的時候,眼裡還是帶了些許憐憫。

陸庭琰會意,主動說道:“誣告他人,關上十天半個月就夠她反省的,不過若真的與人私通……皇上欽點的姻緣,事情便可大可小了,在於慕小將軍是要休妻或是追責。楚大人已經去找慕府商議,你不必太過擔心。”

楚嫣莞爾一笑,她一點也不擔心楚灩,只是他費心想着法子讓子湘自己說出實情,急於替自己挽回名聲。這份心思真心實意,有他在,她十分心安。

陸庭琰被她專注的目光注視着,突然有點緊張。他想,若不是子湘在公堂上目光遊離,與楚灩主僕情深,尚有一絲良心未泯,他也很難那麼快將她帶出牢房。若她碰到的是粗心的縣令,若自己沒有恰巧教她讀書習字……他不敢想她在牢房裡呆上更久的情形,單單一天一夜他就寢食難安了。

“我們走吧。”陸庭琰說着,突然伸手將她垂在臉上的一縷細發撥到耳後,輕輕地說了一句:“回去讓喜兒好好給你打理一番,都亂了。”

楚嫣的臉瞬時紅了,卻仍看着他。

“怎麼了?”陸庭琰不明白。

楚嫣指了指另一邊的垂髮,頑皮地笑。

這回換陸庭琰不好意思了,如果剛纔他是情難自禁忘乎所以,此時若是依她,便是表明此心不二了。

他擡起手,指尖即將觸碰到時卻突然停住,想起他們的約定、想起這件事後不能琴瑟和鳴的可能,除了蹙眉更多不捨。

楚嫣等着他看着他的舉止,眼睛裡慢慢升起一團霧氣。

爲什麼?他剛剛分明那麼自在,現在臉上卻那麼淡漠。

“走吧。”陸庭琰有點消沉,雖有遲疑,他還是隔着衣裳拉起了她的手。

楚嫣直直地望着他,不太明白眼前的人爲何舉止拖拉耐人尋味。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縣衙門口的大燈籠在漆黑的夜色中搖曳着,天空飄着飛雪,在這酷寒無比的夜裡,白衣女子不緊不慢地隨着前方引路的人,心中雖有不解還是漸漸不再糾結。

府衙的馬車同陸庭琰的府邸一樣,簡陋得只有一方木臺可坐。陸庭琰小心翼翼扶她上了馬車,便吩咐車伕退去。

“少爺,我來!”跟在身後的有福卻接過了他手中的繮繩:“你跟楚小姐說說話吧!”

陸庭琰想了想,便放心交給他,身子一彎鑽進車內。

已是深夜,街巷兩旁的燈籠從軒窗透了進來,車內時暗時明,倒還算能看清對方的顏容。楚嫣起先還不看他,察覺他不說話便乾脆轉過來與他四目相對。

“你給楚大人寫了什麼?”陸庭琰突然問,楚灝不會平白無故問那句話。

楚嫣聞言輕輕一笑,依舊無邪地看着他。原來他仍是在意的。

“是不是與我有關?”陸庭琰又問。

楚嫣點了點頭。

陸庭琰心癢難耐,好奇那封信到底寫了什麼,楚灝怎會故意提起。不過他也知道,至少目前楚嫣不會告訴他內容的。

“那一日,分明是我邀你入夜賞燈,當堂卻不能說出實情,讓你平白無故受冤住了一天一夜的大牢,我應當好好給你陪個罪。”

他彎下腰,單膝跪地,雙手作揖,虔誠的樣子撥動了楚嫣的心絃。她愣了愣,伸出右手在他手上輕輕拍了兩下。天是那麼凍,手是那麼涼,而與他在一起,怎不覺寒意侵襲?

他擡起頭,對上那雙卸下防禦的眼,突然覺得之前的糾結實在多餘。人活一世,又何須在意他人的閒言碎語?哪怕被人不解,哪怕被人罵偏存私心,他想與她在一起,何懼丟掉頭上那頂烏紗帽?儘管,他仍是想爲平民百姓多做一些事的。

“嫣兒。”他學着其他與她親近的人那樣喚她:“初八就到了,我恐怕不能赴約了。”

楚嫣搖搖頭,又對他笑了笑,她早已料到此事會牽涉他的官職,眼前求親確實不合時宜。

“你是說沒關係嗎?”陸庭琰有些欣喜,又不禁擔憂:“那……倘若我不做這七品縣令,只是一介平民,你是不是還願下嫁於我?”

楚嫣聞言收起笑意變了神色。就因爲想跟她在一起,又不願意令他人詬病,他不做官了?

如此,平南縣會少一個好縣令、皇上會少一個替他憂民的好臣子,唯有她,會擁有這個願意爲自己付諸一切的夫君?這樣一來她不是罪過大了?

陸庭琰看着她時而蹙眉時而沉思的樣子,心微涼。原來,她也還是在意他的官位的。

馬車停下了,有福輕聲在外頭說到了。

陸庭琰還是伸出手,扶着楚嫣下了馬車。外頭比車內還要冷,她不由抖索,陸庭琰見狀忙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楚嫣揪着衣領,心思難測。

“奇怪,大半夜的,怎麼還有人進出。”有福說了一句。

“在哪?”陸庭琰隨口問他。

“後門那呢!”

陸庭琰和楚嫣同時望過去。地上雪積得厚,只打掃到街角而已,有福便早早停下,那人行色匆匆,下了馬就往裡奔去。

“那個人你認得麼?”陸庭琰轉過臉問楚嫣。

她擡眼望去,依稀可見門內有個人交給騎馬之人什麼東西,那人接過之後轉身就走,立即騎馬離去。

那是姨娘房裡的丫頭廖秋吧?楚嫣見陸庭琰還等着她回答,便點頭,又側頭細瞧。

“深更半夜,一個丫頭給什麼人遞信呢?”陸庭琰喃喃自語。

信?

楚嫣凝神,府裡識字的沒幾個——楚灩如今在縣衙,楚駿不學無術,楚妍年紀尚輕沒有結交朋友,管家楚木跟在爹左右,姨娘應該也……

廖秋?那是姨娘房裡的丫頭。

信難道是姨娘寫的?既送了信,爲何還在門口徘徊?

“有福,去讓門房叫喜兒鵲兒出來,就說我找她們。”陸庭琰說。

有福應了醫生,便把繮繩遞給他,踏着雪往楚府後門跑去。陸庭琰見楚嫣眉頭緊鎖,又對她說:“要不你先回車裡待着,裡邊暖和一些。”

楚嫣拉了拉他披在身上的外衣,固執地搖了搖頭。陸庭琰無奈,伸手撩起外衣一角蓋在她頭上充當帽子。等他再回頭,有福已經朝他們跑來。

“少爺,門房不讓見。”有福氣喘吁吁地說。

“說我要見也不去叫?”陸庭琰皺了眉。

“是的,他說楚夫人交代過了,除非您親自到府,否則不准她們踏出府門半步。”

楚嫣一聽急了。姨娘向來就不喜歡自己,時常對喜兒鵲兒這罰那懲,既然下這個令,看來是知道楚灩的事了,不知道兩個丫頭這次又被怎麼處置,是要幹粗活還是捱打……

她想往前奔去,馬上進府看看她們怎麼樣了。

可是陸庭琰卻攔住了她,只見他繼續冷靜地問有福:“送信的那個丫頭還在嗎?”

“本來還在的,聽我說到您,即刻轉身走開了。”有福說。

“奇怪了。”陸庭琰見楚嫣心神不寧,又對有福說:“你再去一次,跟門房說我來了,叫喜兒鵲兒來見。”

“好。”有福又去了。

陸庭琰回頭,發現楚嫣望着自己,又扶着她上了馬車:“這事有點蹊蹺。外頭風大,你受不得寒,在車內等着,我先去探探。”

楚嫣有點不放心,依然擔憂地望着後門。

“我知道你擔心她們,我也擔心你。”陸庭琰隱隱覺得楚府總有什麼事要發生。

“沒事的,就算輕視你,楚大人才是一家之主,楚夫人不敢做得太過分。倘若她們受罪不少,我會找個藉口帶她們去見楚大人。”陸庭琰安慰她。

楚嫣點點頭,此刻,她只能、也唯有依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