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很輕, 四月的陽光很暖,當天色越來越明,當一縷陽光按捺不住偷偷從窗縫射入屋內, 當伏在牀沿的少女迷濛地睜開雙眼, 新的一天又到來了。
牀上的少年不知是何時睜開的眼, 總之當碧落揉着惺忪的眼睛醒來時, 緋湮正瞪着一雙圓咕隆東的大眼睛淡淡地望着他, 那對眸子裡並未裝着多麼濃郁的感情,沒有悲傷,沒有喜悅, 只是幽幽的一抹淡色,平靜得猶如沒有波瀾的湖水, 卻又深邃得彷彿兩弘無止境的幽泉。
“你醒了?”看到緋湮的醒過來, 碧落多少是有點興奮的, 可又不能表現得太明,只能輕輕地詢問。
緋湮微微頷了頷首, 繼而問道:“你何必要救我?如果我死了,對你我都好,不是嗎?”
“你腦子燒壞了是嗎?”碧落毫不客氣地罵道:“今日倒下去的那個人只不過恰巧是你,如果是別人,我一樣會救, 所以, 別太自作多情了, 我救的纔不是俞緋湮, 而是一個傷者。”
緋湮聽到碧落罵得如此順溜, “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原來如此啊!可是我怎麼不記得你會醫術?啊, 對了,昨日我彷彿隱約聽到有個老婆婆的聲音,是嗎?”
碧落怎會不知緋湮問這話的意思,他分明就是在嘲諷她,可她不在乎,理直氣壯地昂起頭,“是啊!我不會醫術,救你的人是夏婆婆也不是我,可你以爲我什麼都沒做嗎?幫你煎藥餵你喝藥,還有替你擔心,這會兒又被你嘲笑,我容易嗎?”
緋湮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有些悲傷,又有些感激,可他卻掩飾得很好,將這抹稍縱即逝的感情悄悄地藏了起來,隨後極其平淡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這回反倒是碧落一怔,“謝我作何?說了今日受傷的人就算不是你我還是會這麼做的,更何況,你是因爲保護我才受傷的。”
緋湮卻固執地澄清着,“只是背上的那隻鏢而已,其他的都是之前傷的,與你我關。”
碧落聽了有些不快,“俞緋湮,你非要想盡辦法同我撇清關係嗎?我有那麼可怕嗎?”
緋湮沉默了一會兒,繼而別過臉去,嘴上卻冷冷地說道:“沒有,我不過是在講事實而已,你多心了。”
“講事實是嗎?那好,我就問你個問題,請你告訴我事實真相。”碧落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直視着緋湮,她問:“你身上的這些鞭傷和刺青是誰對你下的狠手?”見緋湮突然轉過頭來看着她,那眼神中滿是愕然,她又接着問了一句,“是傾瓷嗎?”
她想過一切的可能性,那個對緋湮用刑的人一定是知道緋湮和碧落的關係的人,所以纔會在刺青上刺下“愛碧落”三個字,而這次緋湮回來突然對傾瓷恨之入骨,甚至曾夜訪梵朔門只爲了殺傾瓷,碧落本以爲那是因爲緋湮以爲她和傾瓷在一起的緣故,如今想來,即使那樣他也不該恨傾瓷到要殺了他的地步,除非,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柳傾瓷對俞緋湮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就好比,對他用刑。
緋湮眼中的光彩漸漸的黯淡下去,眸色朦朧似霧,隨後他抿了抿脣,說:“你很在意嗎?究竟是誰把我傷成這樣的有那麼重要嗎?”
“很重要。”碧落堅定地回答道:“我很在意。”
“那麼如果我告訴你是誰,你就會替我報仇,殺了他?”緋湮問道,見碧落低頭不語,於是輕嘆一聲,“你猜得很對,是柳傾瓷。”
“他爲什麼要那麼對你?”碧落猛然擡起頭,不解地問道。
緋湮卻冷淡地回了一句,“這個你沒必要知道。”說着,他便掙扎着起身,碧落見之立馬扶了他一把,緋湮衝她點點頭,“謝了,只是你這麼悉心地照料我,我會很有壓力,所以,讓我自己來吧!”
緋湮巧妙地甩開了碧落的手,讓碧落一時感覺有些尷尬,收回懸在半當空無處擱置的那兩隻手,她低下頭去,緊緊咬住下脣,不知在想些什麼。
“碧落,你不該留在我身邊。”坐在牀上的緋湮突然開了口,“如今江湖上想要殺我的人多的是,你和我在一起一來會把自己推入危險的境地,二來,你那位哥哥在天有靈若是知道你和殺了他的兇手在一塊兒,他會被氣到再死一次的。”他的口吻像是在調笑,可卻又顯得格外認真。
“哥哥他……”碧落猶豫了一會兒,而後道:“哥哥他並沒有死,他被毓砂宮主救了,在毓翎宮的時候,他曾經幫着你說話。”
緋湮微微皺了下眉頭,“什麼?梵琢沒死?”他突然想到那日他曾想着爲梵琢留個全屍便澆滅了火,看來就是那一舉救了梵琢,不過也沒關係,反正他的目的打垮梵朔門已經達到了,至於梵琢死沒死也不是那麼重要。於是他聳了聳肩,“無所謂,不過你應該很高興吧?”
碧落倒是很誠實,她說:“是很高興,高興哥哥還活着,也高興你不是我的殺兄仇人。”
緋湮突然笑起來,“說什麼傻話,無論梵琢是生是死,我都是曾想過要殺他的人,你忘記了嗎?”
“沒有忘,只是我和哥哥都相信你,相信你是有苦衷的。”碧落的聲音放柔下來,“所以,毓砂宮主曾經想要殺你,可哥哥卻替你說了情,緋湮,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你懂嗎?”
“我不懂。”緋湮冷笑道:“我不知道梵琢爲什麼要替我說情,總之我覺得沒必要,毓砂要殺我就讓他來殺啊!說什麼你們都是站在我這邊的,那麼爲什麼要阻止我奪取四琳琅?”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緋湮突然將聲調提高了半個八度。
碧落一聽,一股莫名的怒火頓時衝上心頭,也大聲地斥道:“你總是問別人爲什麼,那麼我也來問問你爲什麼,你爲什麼非要奪得四琳琅?明明有很高強的武功的你爲什麼還要那所謂的武功絕學?你告訴我啊,爲什麼?!”
“因爲我要做天下第一,行不行?”緋湮揚聲答道,可能動作幅度大了些,牽扯到了傷口,讓他痛得出了一身的汗。
正當這個時候,一個年邁的老嫗走了進來,見兩個對峙中的人皆是臉色極差,於是打着圓場道:“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怎麼吵起來了?在門外就聽見你們吵架了。”夏婆婆本是打算來爲緋湮換藥的,卻突然聽到二人的爭吵,不免有些驚訝。
碧落彆扭地把臉別過一邊,悶悶地道:“是這個人不可理喻。”緋湮聞之不答,只管低着頭,似隱忍,又似銜恨。
此刻夏婆婆提着藥箱走到牀邊爲緋湮檢查傷口,一邊對着碧落說道:“你這丫頭就遷就下病人啊,脾氣這麼暴躁怎麼照顧人呀?”
碧落依然彆扭着,“反正他根本不稀罕我照顧。”
“他不稀罕你就可以隨便對病人發脾氣了嗎?這丫頭真是,出去出去,我要給他換藥了。”夏婆婆衝碧落甩甩手,趕她走人。
碧落這纔看向她,“不用我幫忙嗎?”
“不用。”夏婆婆慢條斯理地說:“就你現在正氣頭上,叫你幫忙還不知會出什麼差錯呢!你出去消消氣,外邊桌上有糕點,你嚐嚐吧!”
碧落心中如憋了一口氣吐不出來,夏婆婆這麼對她說話,她總覺得自己理虧,算了,反正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老婆婆是幫着緋湮的,她繼續留在這裡也沒意思,乾脆出去吃糕點了,“那我在外邊等。”說着,她便離開了。
待碧落走後,緋湮纔再度開口,“婆婆爲什麼幫着我?”
“我只是幫我的病人。”她揭開緋湮身上纏着的紗布,爲那些傷口上了藥,藥物碰觸到傷口有些疼,緋湮狠狠咬住下脣忍着痛,夏婆婆一邊上藥一邊說:“會有些痛,你稍微忍忍,很快就過去了。”
“嗯,謝謝婆婆,要您替我換藥,真是麻煩了。”這哪是一點點的小痛,此刻緋湮都快痛暈了,這究竟是什麼藥,爲什麼塗在傷口上會如此痛?他的雙手奮力抓住牀單,白色平整的牀單被抓住一條條褶皺。
此刻,夏婆婆突然又說:“我不喜歡別人和我客氣,你若真覺得麻煩了我,就快點好起來,這樣我也能省心。”
“好。”緋湮吃力地吐出一個字,隨後感覺夏婆婆開始替他重新包紮了,不一會兒他的身上便纏好了紗布。
“你好好躺着休息一會兒,待會兒我讓那丫頭給你送早點來。”夏婆婆好心地說着,緋湮點點頭,“謝謝婆婆。”
夏婆婆對他笑了笑,這是緋湮第一次見到這個老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很幸福,“這次的糕點是我親手做的,你嚐嚐,喜歡的話趕明兒婆婆再幫你做。”她將一些瓶瓶罐罐都收回了藥箱內,然後站起身,“我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
身體似乎適應了這種劇烈的疼痛,緋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勞婆婆費心了,緋湮一定會好好養傷。”
夏婆婆笑着點點頭,“休息吧!”隨後她轉過身,踏着緩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屋子。緋湮望着夏婆婆離開的背影,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勒出美麗的弧度。
(卷陸拾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