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似乎就是在緋湮大傷初愈後,他變了。碧落說:“緋湮,你比煙花更寂寞。”可是自從那一個夜晚,他從碧落的口中聽到了“我愛你”三個字,他深情地吻着她,於是,俞緋湮不再寂寞。
這些日子,緋湮總是會和碧落在一起,一起待在房裡無所事事,一起去小園看無邊無際的火紅芍藥,一起給池塘裡的鯉魚餵食,緋湮說:“有碧落在身邊,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幸福的。”
因爲緋湮的這句話,碧落感動了許久,她向緋湮保證,“除非俞緋湮不要梵碧落,不然我絕不會離開你。”
緋湮是個盡情的男人,所以,他很會愛人,而碧落是個很享受的女人,所以,她很會感受被人愛。她本不知原來被一個人捧在手心裡疼愛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那個時候她在沉淪於言諾的一切時,她從未想過,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另一個男人,他比言諾更溫柔,比言諾更疼她、寵她,直到她遇上了俞緋湮,她才明白她的真愛究竟在誰那裡。也許言諾和俞緋湮都是很好的男人,但他們終究是不同的,只一點,言諾就敗給了俞緋湮,那便是緋湮愛她,而言諾不愛。
梵朔門向西十里有一條小溪,溪邊是樹,溪後是山。這一日的黃昏,緋湮和碧落並肩坐在小溪邊,看着眼前溫婉如絲綢般的潺潺流水,二人皆不禁揚起了嘴角。
碧落將頭靠在緋湮的肩膀上,然而她見緋湮絲毫沒有要摟着她的意思,於是孩子氣地撒着嬌,“緋湮都不疼我。”她噘起了小嘴,模樣煞是可愛。
緋湮低頭看着自己肩頭的人兒,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萬分寵溺地說:“誰說的?傻丫頭,我不疼你疼誰?”
碧落在緋湮的懷中嗤嗤地笑起來,“和你開玩笑的,就知道緋湮最疼我了。”她緊緊握住緋湮的手,輕輕地問:“緋湮也喜歡夕陽嗎?”
“嗯。”他擡眼頭,望着天邊猖獗着的片片紅霞,卻略顯哀傷地說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碧落擡眼看了看緋湮,隨後又低下頭,淡淡地道:“東方第一層天,碧霞滿空,叫做‘碧落’。以前,我一直很喜歡夕陽和晚霞,所以那時我第一次見到哥哥的時候,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便告訴他,我叫碧落。”她沒再看緋湮一眼,而是在自顧自地講着自己的故事。
而緋湮認真地聽着,時不時地插上一句,“所以說,碧落是個假名咯?那麼你的真名是什麼?薔薇嗎?”
碧落巧然一笑,“不,碧落是個假名,薔薇也是假名,我真正的名字是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因爲……”她終於擡起頭,悲傷地對上緋湮清澈的雙眸,“我是一個孤兒,沒有爹孃,自然也沒有名字。”
那是什麼感覺?緋湮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跳彷彿停了一拍,他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對着自己笑了,可他卻覺得這笑容就像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碧落是孤兒,她沒有爹孃,而她,卻遠比他堅強。
看到緋湮沉默了,碧落繼續說:“緋湮此刻的心情是怎樣的呢?同情我嗎?”她嘴角的笑意變得極爲苦澀,“像你這種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一定會覺得我這種沒爹沒孃的孩子很可憐,對不對?”
每次看到夕陽,碧落總覺特別的感傷,她不記得她的父母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曾經有個女人告訴她說:“你的爹孃死在一個黃昏天裡,那一天,夕陽很美,紅霞似血,天邊彷彿燃起了一團嗜血的火焰,將整片天空吞噬。”
而緋湮卻不知道碧落的這些悲傷從何而來,他不知觸景生情便是這般輕易,那一刻,他只聽到了碧落說的刺耳的話,於是略有薄怒地迴應,“誰告訴你說我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他的口吻帶着寒意,讓碧落微微一怔,方擡起頭,卻聽緋湮又分外悲傷地道:“我沒有娘,我娘是因爲生我難產血崩死的,是我害死了她。”
碧落呆呆地看着緋湮,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突然想到那個雨夜,緋湮喝得爛醉如泥,卻死撐着保持清醒,然而當他最終睡去時,夢裡,他不斷呼喊着的一個字,就是“娘”。他在他的夢裡反覆地喚着他娘,只是因爲他缺乏安全感,渴望着一份母愛,原來,這個整日沒個正經的公子哥,他也有這樣一段沉重的往事。
難產,這是無法避免的悲劇,可是緋湮卻不這麼想,在他的記憶裡,他只知他的娘在生他的時候飽受煎熬,最終血崩而死,而他,卻在來到這個世上的那一天起便成了殺人兇手,他殺死了他的親孃。
這個現實太殘酷,要他如何接受?這個罪名太沉重,又要他怎樣揹負?
“緋湮緋湮緋湮!”碧落一迭聲地喚着緋湮的名字,然後雙手環住緋湮的脖子,“是我說錯話了,別生我氣了,也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緋湮望着眼前這個情緒變化頗快的女子,稍稍一愣,“誰和你說我生氣了?”隨後他笑開了,摸着碧落的頭,萬分寵溺地說道:“你明明自己也很難過,爲什麼還要來安慰我?如此善解人意的碧落,叫我如何捨得放開你。”
“那就不要放開啊!把我留在身邊,一輩子!”碧落笑道。
緋湮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好啊!我要一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綁得牢牢的,絕不放你逃走。”
“嗯!”看到緋湮又笑得那麼快樂,碧落才鬆了一口氣,這樣的緋湮纔是她最初認識的那個俞緋湮,這個人適合張揚的笑容,他不該被悲傷覆蓋,被寂寞籠罩。
“太陽落山了,我們走吧!”說着,他就拉着碧落準備離開。
碧落跟上緋湮的腳步,“我們現在這是去哪兒?”
“去煙花樹下。”緋湮瞧了碧落一眼,“你答應過我的,要陪我一起去那兒,看美麗的煙花。”
……
煙花樹上綢緞飛揚,翩翩瀟灑、五顏六色、溢彩奪目。緋湮和碧落來到這裡的時候,天色已有些沉了,月亮偷偷地探出了腦袋,身後帶着成羣的星星,似乎在這個黑夜裡,天空很熱鬧,而他們,卻獨享寧靜。
煙花樹的周圍沒有村落,雖說三裡外便是整城最繁華的風流街,但那裡應有盡有,所以一般沒人會在夜裡跑來這棵樹下,就算真要來,也該是白天來,至少在日裡,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樹上美麗的色彩緞帶。
可緋湮和碧落就是和別人不同,他們喜歡在夜裡攜手來到煙花樹下,然後相偎在樹下,說着屬於他們自己的情話。
每每來到這棵樹下,緋湮和碧落都會想起他們初識時,緋湮在碧落眼裡就是一個莫名其妙又愛管閒事的風流公子,那日他二話不說將她帶離風流堂,跑了整整三里路,就爲了來看煙花樹,再告訴她“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這小子總是那麼的囉嗦,他無論和誰說話都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說話也從不經過大腦思考,而是想到什麼便脫口而出,口無遮攔的,可是碧落卻不得不承認,俞緋湮擁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似乎真能將死的說成活的,至少在那一夜,她被緋湮說動,決心不去找言諾的下落了。
轉眼,夜深了。
碧落依偎在緋湮的懷中,輕聲開口,“緋湮,你說你想和我一起來煙花樹下看煙花,可是,煙花在哪裡?”她歪了歪腦袋,從方纔到此刻,緋湮一直摟着她在同她回憶他倆第一次來這裡的事,可說好要一起看的煙花,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緋湮笑着勾了勾碧落小巧的鼻子,“怎麼?着急了?”
碧落有些害羞地別過臉去,“纔沒有,要看煙花的人本來就只是你,又不是我,我只是陪着你來而已。”
對於碧落的辯解,緋湮只是笑笑,自動將她的言語理解爲女人害羞時的口是心非了,“好,我這就去放煙花,你在這裡等着。”
隨後他扶正了碧落,自己站起來走到樹後,掀開地上鋪蓋着的一些雜草,那下面是個小坑,坑裡有個麻袋,他將那個麻袋帶到樹前,從中取出了一個個形似小盒子的東西,而那便是煙花。
緋湮以兩塊石頭摩擦起火,點燃了第一盤煙花。
伴着一聲巨大的轟隆聲,夜空當中綻放出曼妙炫目的光芒,火花在天際閃爍,那些星星閃閃的光點猶如彩蝶翩躚、巨龍騰飛,時而溫婉如女子,時而霸氣如英雄,那一刻,碧落竟是看呆了。
她從未想過緋湮口中所說的煙花竟是真的煙花,那個時候,他只當緋湮是中劍意識迷糊了,所以纔會說出“真正的煙花”這種話來。一直以來,煙花這種東西都是宮廷裡多有,在民間哪是平民百姓可以輕易弄到來消遣的東西?而眼前的男子,他竟然真的帶了煙花來,與她在這煙花樹下,在這個安靜的夜裡,二人共同欣賞。
(卷廿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