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又一杯的酒灌入腔喉, 紫煌說道:“可以,你要四琳琅朕就給你,但是呢, 你要答應朕一個要求, 朕要你爲朕找一個人, ”他凝望着緋湮, 眸光閃爍, 分外堅定地吐出一個名字,“夜染衣。”
其實這個名字早在緋湮的意料之中,垂下眼瞼, 他淡淡地應道:“是,緋湮知道了。”再擡眸的時候眼中多了份柔意, 少了絲戾氣, “皇上對夜妃真是癡情。”
“癡情又有何用?越是癡情, 那麼待到分開之時也就越痛。”說着,紫煌又開始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沒有停歇。
緋湮呆呆地望着紫煌的模樣,哀嘆一聲。手不禁撫上心頭,回味紫煌的話語,嘴角扯開一抹苦笑。確實, 越是癡情, 那麼待到分開之時也就越痛, 就好像此刻的他, 心似乎被人用針猛力地紮了一片, 那種劇烈的慘痛逼得他即將窒息。這心中的絞痛似乎還帶動了身上的傷,痛得他眼前一片暈黑。
“緋湮吶!朕同你說, 你這樣不行,這風流公子不能當一輩子的,不如就讓朕給你物色物色,挑個好姑娘給你做夫人如何?”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微醺的味道,紫煌手端玉杯,蘭生美酒醇香無比,微微流光淡若銀絲,他一口飲下,略顯醉意。
緋湮聽了一驚,連忙擺手,“皇上,這可使不得,緋湮可不想同一沒感情的女人一塊兒生活一輩子,相信那女子也不願意。”
皇上聽了又道:“說得什麼話,你個小子朕還不瞭解,什麼樣的女子到了你身邊不會愛上你?就你這風流樣還怕培養不出感情?”
緋湮聞之惟有苦笑的份,“皇上這話是在誇緋湮還是在貶緋湮呀?多謝皇上的好意了,可緋湮還是希望找個我自己真正喜歡的給娶進門。”
這一回,紫煌不再固執,“隨你吧,那樣也好,至少不會落得同朕和染衣一樣的下場,哎……”
緋湮望着紫煌,突然覺得這位王者的身影是那樣的孤獨,桌上已擺了四個空酒壺了,這些酒大多是紫煌喝的,而緋湮只喝了一點。
“皇上,您似乎有些醉了。”緋湮輕聲地道。
紫煌以手抵着額,“醉了好,醉了好,醉了就不會想她了,醉了便不痛了。”說着,他突然站起身,“朕要回去了。”可他才站起身卻頭一暈又向後倒去,緋湮一見這種情況,趕忙衝上前去扶住紫煌。
“朕……沒事。”紫煌倚靠在緋湮的身上,可能是碰觸到了緋湮身上的傷,讓他一陣疼痛,可他卻強忍着,“皇上,我送您回去吧!”
紫煌擺擺手,“不用,殿外有大輦候着,你扶朕上輦車。”他睜開半眯的眼對上緋湮,隨後醉倒在他肩頭。
那一刻,緋湮怔怔地杵在原地許久,紫煌全身的重量完全壓在了他的肩上,可他卻似渾然不覺一般,滿腦子只有那樣一雙眼睛,一雙紫色的眼睛。
就在方纔,紫煌睜大了眼看了他一眼,也就是那一眼,緋湮清楚地看到紫煌的眼眸變成了紫色。
“皇上,您的眼睛怎麼會變成紫色?”他很輕地問道,而紫煌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哪還會回答他的問題。
緋湮努力地將紫煌背出殿外,送他上了輦車,隨後見大批人馬離去,他獨自一人站在殿外,四月的夜風仍是帶着絲絲涼意,不住地向他襲來,吹起了他額前的碎髮。
醉中幽紫醒時黛,醉紫睛,醉紫晶……緋湮突然笑起來,他知道了,他終於知道這最後一塊琳琅石在誰那裡了。
“皇上,今晚請您好好休養,明日緋湮就去給您請安。”夜色中,他淡淡地說着,口吻中一絲邪佞的味道一點點暈染開來,遍及了全身。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將他瘦弱的身子映襯得略顯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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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湮公子。”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緋湮轉過身去,見月明站在門邊正望着自己,“公子身子還弱着,別站在外邊吹夜風了。”
緋湮笑着走向月明,“嗯。”
“呀!緋湮公子的額上怎麼都是汗?您這是怎麼了?”月明猛一擡頭,忽見緋湮額上附着一層薄汗,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緋湮不想月明爲他擔心,便拉着她往裡走,“沒事,方纔背皇上上輦可能累着了。”
沒想緋湮此話不說還好,一說月明就更緊張了,“什麼?公子身上的傷還沒好怎麼能去揹人?皇上帶了那麼多奴才過來,他們怎麼不背,爲何要叫您這麼個病人背?”
緋湮瞧着月明這模樣,心下挺暖和的,“皇上醉了,他哪記得我還有傷,皇上讓我揹我這做臣子的自然不能違抗了,月明,謝謝你關心我,我沒事。”說着,他繼續向前走去。
月明杵在原地許久,見緋湮已經走入內殿,於是趕緊跟上,然而卻在快追上緋湮時突然失聲叫了出來,“啊!緋……緋湮公子,您身上的傷……”月明顫顫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緋湮的背,只見他的白色錦衣上赫然顯現出一道血紅,“公子,您的傷又裂開了!”
緋湮狠狠地咬了咬下脣,隨後轉過身去,望着月明擔心的模樣,他不再逞強,老實地說:“傷口有點痛,月明,你過來爲我上藥。”
月明還算機靈,立馬取了藥箱過來。替緋湮脫去了外衣讓他伏在牀上,而月明則坐在牀邊,紅着臉爲他上藥。
這已經不知是月明第幾次爲緋湮上藥了,可每當她看到緋湮□□着身體在她面前時,她還是會不禁臉紅,只是今日,更多了一份心疼。
“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這會兒傷口又流血了,不知公子這身傷幾時才能好?”月明一邊爲緋湮上藥,一邊說着,心裡不知怎麼特別的難受。
緋湮想起當日張御醫說的話,他說:“別看這鞭傷傷的不過是皮肉,其實不然,那幾個獄卒下手極狠,在同一個地方抽上兩三回,不皮開肉綻纔是有鬼,此傷的嚴重程度絕不亞於刀劍之傷,若是不好好調養,一個月都未必能好得了。”當時緋湮還不信,以爲是張御醫嚇他來着,可這會兒他不得不信了,想他也已在殿內休養了那麼多日子,本以爲這些個皮肉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卻不料其實這傷根本就沒好,瞧他今日只是個下蹲拾鏡就牽動了傷口,外加之前又背了皇上,傷口自然就又裂開了。
“傻月明。”將頭埋入臂彎中,緋湮罵道,然而口吻中卻不失寵溺,“我知道你關心我、心疼我,可是,我不希望你們整日都哭喪個臉給我瞧,傷口裂開了還能癒合,別整得像死了人似的。”
月明愣了愣,然後着手於爲傷口包紮,雪白的紗布將緋湮的上半身纏得緊緊的,她刻意放輕手上的動作,生怕弄疼了緋湮,“緋湮公子的意思月明和日暖都明白,正如公子不想看到咱姐們哭喪個臉一樣,我們也不想緋湮公子不開心。”她嘆了一口氣,又道:“有句話月明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說過了在我這兒不用有那麼多的顧忌。”緋湮將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擡眼瞧着月明。
只聽月明輕輕地道:“緋湮公子恨瓷親王殿下,這點月明懂,可是那刺青刺都刺了,也怎麼都洗不去了,公子若每日都想着此事不是和自己過不去麼?何必耿耿於懷呢?月明沒讀過多少書,也不懂那麼多的大道理,只是覺得有些事能放下則放下,想多了也不過是給自己平添煩惱,瞧您那樣,我們做下人的也會難受。”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月明也已經爲緋湮的傷包紮完畢,緋湮坐起身披上一件白色絲袍,平靜地望着月明,卻一句話都不說。
月明只覺得被緋湮看的雙頰滾燙,心中似火中燒,“公子……?”她有些尷尬地喚了一聲,隨後緋湮纔將視線移開,柔聲說道:“明月,你有心了。”他的雙腿屈起坐在牀上,雙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對不起,今日我對你們發脾氣了。”
月明一聽緋湮對自己說“對不起”,稍稍一愣,繼而連忙搖手道:“不是緋湮公子的錯,您也是被那刺青擾了情緒,我們怎麼會怪公子您呢!”
緋湮笑了笑,“都把日暖惹哭了還說不是我的錯?”他垂下眼瞼,注視着那白色的被褥,“代我向日暖說聲抱歉,之前我心情不好,也沒能安慰她。”
月明見緋湮總算變回原來的模樣了,於是也鬆了口氣,“是,我會轉告的,日暖那丫頭要是知道了緋湮公子這般惦記着她,定是開心得什麼都忘了。”
緋湮看着月明的笑臉,嘴邊的笑意濃了一些,“我今晚喝了點酒,你幫我去弄一碗醒酒湯過來吧!”
“好,我這就去。”月明聽了吩咐樂陶陶地離開了,緋湮仍舊坐在牀上望着月明離去的背影。這兩姐妹對他的情他又怎會不知,若是以前,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將那二人娶過門去,可如今,他不再是曾經的風流公子俞緋湮了。
心只有那麼大一點地方,裡面豈能容納三人?在他的心裡早已有了一個碧落,又怎麼能再裝下月明和日暖呢?
原來跑了趟江湖,他得到的最大的收穫就是懂得了:愛,是不能分割的。
當月明端着醒酒湯回來的時候,發現緋湮已經沉沉地睡去了。於是她將湯放在了桌上,並沒有吵醒緋湮就悄然離去了。
月色下,這個女子的身影頓時變得孤寂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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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伍拾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