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楚雲侯府後, 緋湮首先找了家十分偏僻的客棧住下,緊接着便找來了他在闖蕩江湖時曾經結交的兩位兄弟,或者可以說是他手下的兩位殺手。
思源和破空是兩位很優秀的殺手, 但這二人之所以會爲俞緋湮辦事, 其中便要說到一個非常有趣兒的波折。
那時緋湮和傾瓷還住在梵朔門裡, 一日緋湮在林子內誤入一場糾紛, 當時這二人正在決鬥, 緋湮貿貿然闖入,自是引得二人的不快,可他卻後知後覺, 完全不知那比武中的二人早已對他不滿,反倒是坐在一邊觀看起來。
終於, 那兩位殺手被緋湮這麼一折騰, 也就沒有了繼續過招的興致。他們一同向緋湮走來, 欲追究其責任,而緋湮也不怕, 眨巴着一雙可愛的眼睛等着二人開口。
緋湮這人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就是死的也能被他講活了,那日他同那二位殺手在小林子裡瞎扯了一通,隨後得知思源和破空是兩結拜兄弟,剛纔是在切磋武藝罷了。緋湮向來崇拜高手, 那會兒瞧見兩個武功如此高強之人, 自是不會放過, 於是拉着二人一同上酒館吃酒去, 當時思源和破空也不知是怎麼了, 堂堂江湖殺手竟然就這麼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毛孩給拽去了酒館。
而後在館子裡,三人暢談了一番, 思源和破空都覺得緋湮個性開朗,和他們也合得來,所以當緋湮提議說要加入他們一同結拜時,他們考慮都沒考慮便答應了。
這以後緋湮和思源、破空二人便成了好兄弟,直到有一日,思源和破空在暗殺行動中皆受了傷,緋湮便將他們安置在一家客棧裡,每日早晨偷偷出門去照顧思源和破空,那段時日多虧了緋湮的悉心照料,才使得那二人的傷勢很快好轉。
自那以後,思源和破空便對抱着感激之情,甘心爲他辦事。但緋湮卻從沒有把他們當作手下看待,他總說:“思源和破空都是我的兄弟,好兄弟。”可話雖如此說,緋湮卻也沒對傾瓷、碧落或是其他任何人提起過他有這兩個兄弟,原因只有一個,他需要有人幫他,當時他就知道,當事情鬧大了,也許很多人都會把他當作是無藥可救的惡人,但思源和破空卻是會相信他的,或許他們並不是相信他,只是無條件的願意幫他,因爲要還人情,報答其救命之恩。
這日緋湮將思源和破空找來,三人窩在客房內談論着一些家常話,直到最後,破空才忍不住問了一句,“三弟將我二人找來是有什麼事吧?”
緋湮以前很少去麻煩別人,因爲他覺得這是他自己的事,就該由他自己來解決。可如今事態不同,他身上有傷,若是出去了又被人發現了行蹤,恐怕又將陷入絕境。但柳傾瓷他也是一定要找的,於是想到拜託思源和破空,他曾救過這兩人一命,如今要他們爲他找個人應該不算過分吧?
“對,今日我找大哥二哥過來是想拜託兩位哥哥爲我找一個人。”他毫不拐彎抹角,如實而道。
破空是個爽快的人,“一句話,找人而已,三弟,你儘管開口,要找誰?二哥我一定幫你找出來。”他拍着胸脯保證着。
思源卻是個淡定的人,說起話來也是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麼起伏,相比破空更像一個殺手,“報出名字吧!”
緋湮見兩位兄弟都如此上路,自是開心得不得了,“大哥二哥果然不愧是緋湮的好兄弟,那麼緋湮就直說了,我希望你們能幫我打聽一下柳傾瓷的下落。”
“柳傾瓷……”思源摸着下巴琢磨着這個名字,半晌,他才又開口道:“好,我知道了,你就在這兒等我們的消息,三日之內,必定幫你找出此人。”
緋湮巧然一笑,“多謝哥哥。”
“兄弟間說什麼謝呀!”破空說道,繼而視線瞥到緋湮的脖子處,於是一聲怪叫,“呀!三弟,你的脖子是怎麼了?被鞭子抽到了?”
緋湮摸上自己的脖子,“這個呀……”他的笑容中突然劃過一道殘忍之味,“那可要多謝柳傾瓷了,拜他所賜我這兒到現在還疼着呢!”
破空聽後,立馬急了,“什麼?臭小子竟然敢用鞭子抽我們三弟!”他突然握住劍柄,“三弟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緋湮張揚地笑出聲來,“哈哈!多謝二哥了,可我覺得這事兒還是由我自己去處理比較好,多謝二哥的好意了。”隨後他雙目一凝,射殺出一股殺氣,“柳傾瓷如此款待緋湮,我自是要好好報答他。”
“三弟,大哥問你一句,你要老實回答我。”這個時候,思源突然開口。緋湮點點頭,“大哥請問。”
“江湖傳言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奪取四琳琅?”思源在問這話的時候依然很平靜,而緋湮也難得地嚴肅了起來,“如果我說是,大哥是否就會阻止我?”
“不,”思源淡淡地道:“我不會阻止你,可我也不會幫你。”
緋湮邪惡地一笑,“正合我意。大哥二哥,不瞞你們說,我確實想要四琳琅,但我要的並不是所謂的武林秘籍,你們信不信都無所謂,反正我能解釋的只有這些。”
“好了,別說了,隔牆有耳,這話題在這兒多說無益,我們先走了,你就在這兒耐心等我們的消息。”說着,思源和破空一塊兒離去了。
那日,緋湮將桌上的一隻瓷杯捏成了一灘粉末,絕情地說道:“柳傾瓷,遊戲就要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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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時候,傾瓷正和碧落在一起,當他從碧落口中得知了這些日子來的一切時,優雅如他卻再也維持不了鎮定了,“最後一塊琳琅的擁有者是緋湮,所以說從一開始就在騙人的不只是我,還有他,對不對?”
碧落坐在傾瓷的對面,哀嘆一聲,“你要這麼理解也沒錯,緋湮他,確實在很早的時候就看過那首七絕了,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吧!而且,他看到的版本和我們看到的都不同。”
“他看到的那首七絕的最後一句是什麼?”雖然這個消息令人很震驚,但傾瓷的思路卻還是條理有序,既然梵琢不是琳琅的擁有者,緋湮纔是,那麼七絕的最後一句就不會是“冷玉細琢謂疏蘅”了。
碧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很微弱卻又分外清晰的嗓音淡淡地道:“灰飛湮滅錯伊人。”
“灰飛湮滅?”傾瓷一怔,忽然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緋湮他……該不會是做了什麼冒險的決定吧?”他突然想到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八個字,暫不提以前的俞緋湮是怎樣的人,可是就如今這個野心勃勃的俞緋湮來看,他絕對是那種不惜玉碎的人,灰飛湮滅……難道他是早做好了準備,即使會灰飛湮滅也要奪得四琳琅嗎?
“我覺得這最後一句確實像是預言,而‘灰飛湮滅’四個字應該是指緋湮會失去一切,而不是說他這個人會灰飛湮滅。”碧落一點點地分析着,條理很清晰。
“爲了區區四塊石頭要放棄一切,這值得嗎?”傾瓷不懂,緋湮到底有什麼理由,一定要非得四琳琅不可,爲了那四塊石頭,他已將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四面楚歌了,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證明四琳琅不是祥瑞之物嗎?
而碧落的一句話卻讓他不禁嘲諷起自己,她說:“值不值得有什麼關係,我們覺得不值得,可他卻覺得值得。”
正如碧落所說的,緋湮覺得值得,所以他纔會不顧一切的去做,哪怕明知道會失去一切也在所不辭。而柳傾瓷能做什麼?他只能不斷地扮演一個惡人的角色,狠下心去阻止緋湮。
“緋湮可能很快就會找上我。”傾瓷抿了抿脣,柔聲地道。
碧落一直不知道這二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初識時只覺他們定有問題,不過當時卻因她對緋湮有偏見,而後在愛上那個風流少年後,之前的偏見也就煙消雲散了,對於緋湮傾瓷的身份她也沒再追究。然而這會兒,面對傾瓷的話語,心中的疑惑再度掀起,她認真地問道:“傾瓷,能不能告訴我,你和緋湮究竟是什麼人?”
傾瓷看着碧落一臉的不解,於是莞爾一笑,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們是什麼人?”
碧落想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但總覺得你們的身份不一般,應該是很高貴的人吧!”名字可以作假,身份可以僞裝,惟獨一個人的氣質是與生俱來的,緋湮和傾瓷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高貴得體,所以碧落可以斷定,這兩人定是出身名門。
而傾瓷聞之,嘴邊的笑更深了,“碧落的眼力很好。”他本不打算告訴碧落他們的身份,可想來如今他們倆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這個女子又是深愛着緋湮的那一人,所以,他覺得她應該有權知道,“我是當今皇上的弟弟,太妃柳氏的兒子,瓷親王柳傾瓷。”
“瓷親王?你是王爺?”碧落一驚,聲調頓時提高了幾分,她曾想過傾瓷會是一個富家公子,由於從小接受着貴族教育,所以行爲舉止才能如此優雅有禮,卻萬萬沒有料及他的身份竟是如此的高不可攀,“那麼緋湮呢?他也是和你一樣了不起的人嗎?”
傾瓷眨了眨眼,因那“了不起”三個字又揚了揚脣角,悠然道:“緋湮是楚雲侯的三公子,也是皇上所選定的侯爺世子。”
“世子?”碧落瞪着一雙不敢置信的大眼睛問道:“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緋湮以後也會成爲侯爺是嗎?”
傾瓷微微頷首,“正是。”
碧落突然感覺她的整個身體都癱軟了下來,緋湮竟然是侯爺世子,他是小侯爺,一個多麼尊貴的人啊!而她偏偏愛上了這樣一個高貴的人,這是她之幸,還是不幸?
一個小侯爺,又怎麼會愛上她這樣的江湖女子呢?所以說,從一開始她就在被俞緋湮耍得團團轉,而他卻從沒想過要愛她,從來沒想過。
只是演戲,自始至終俞緋湮就都在演戲,假裝愛她,假裝疼她,花言巧語、山盟海誓,她早該意識到童話般的誓言都是騙人的,就像恢宏華麗的城堡,指尖輕觸,便如灰塵般潰散,脆弱得不堪一擊,湮滅於亂世紅塵之中。
“碧落,你沒事吧?”傾瓷擔心地問道,碧落擡起眼,對他搖搖頭,“沒事。”言下她揚起嘴角,撐起了一絲驕傲的笑。俞緋湮,他教會了梵碧落一件事,就是無論何時都不要把心情寫在臉上,要笑着將一切的悲傷隱藏。
(卷伍拾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