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幾日,滄揚再來聽箏。
他進門的時候,我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妥,但又說不出來。
我照樣焚香撫箏。
“這些天,怎麼沒有看見赤束跟隨你左右,我還以爲他是你的左膀右臂,你一刻也離不了他呢。”
滄揚笑笑。
“既是左膀右臂,當然得放出去做事。”
“也對。”
我繼續低頭撫箏,看着香爐裡的香氣朝滄揚方向飄起,眼角有淡淡的笑意。
只還有一次……
滄揚剛要離開,我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似故意挑釁般地嗔笑道。
“對了,滄揚。”
他駐足。
“前幾天你的那些問題,我好好想過了。”
滄揚沒有回過頭,只看背影,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於是我主動起身繞到他的面前,卻正好看到他眉頭一跳,沒有在意,繼續說。
“然後我發現,其實根本沒必要思考這些問題。”
“爲什麼。”
“因爲就如我堅定不會愛上你一樣,你也不可能會愛上我,不是嗎。這是我們之間唯一最真的對話了。”
我等着滄揚發話,等着看他反應,他讓我看到的卻是越來越猜不透,那臉上的樣子,就好像前些天的那些問題已經全然消失在他的記憶裡,他第一次接觸般瞬間的茫然皺眉,掩飾地很好,卻還是被我看出來了。
我不禁開始懷疑,堯藥給的藥,是不是讓滄揚出現了記憶混亂的作用。
他最後什麼都沒說很快離開了,我只是哀嘆沒有探取到任何有用情報,還有近日的滄揚的確有些奇怪。
“你看他離開的方向這麼久做什麼。”
我頓時回過神來,看向身後的璃未。
“有沒有覺得滄揚有哪裡怪?”
璃未想了半天。
“你覺得他有古怪。”
我搖搖頭,說不出,真要說古怪也稱不上,於是便將這問題留置了。
璃未伸手進袖子裡,拿出一個熒光蝴蝶,我一喜。
“是小笙那裡好了麼?”
璃未露出笑容,堅定點頭。
我滿心歡心,一邊稱讚一邊感嘆道。
“軍臨城下還要一點風聲都沒有,這麼短的時間裡面真是爲難他了。當初不能直接明說,只能隱晦地左說一點,右敲一點,我還擔心那時在宅子裡,每逢議事的時候讓火兒帶進去的消息,我們分開之後你們會猜不透呢,現在看來是多擔心了。”
“我那天站在城門口眼睜睜看着你被帶走的時候,的確是躊躇了,不過是璃澈當機立斷趁亂混出了城去,再想辦法送進來的消息。”
我一怔,心下苦笑,面上卻嬉笑。
“那看來是小笙比你聰明多了,夠理智。”
我有些調侃地衝璃未眨眨眼睛,他寵溺笑笑看我,我裝作哀嘆。
“愛情是盲目的,璃未你啊,再這麼愛我,當心總有一天會變成傻瓜。”
他撫上我的臉頰,目光裡柔情斂目。
“那我情願做一輩子傻瓜,只求你好好留在我的身邊。”
我臉頓時一紅,語塞地沒有再說話,璃未只是看着這樣的我很溫柔地笑着,似乎很是滿意我臉上那份嬌羞。
平靜度過幾日,這天的晚上與平時並無兩樣,只是有一隻夜光螢粉彩蝶飛進了我的屋子裡,我看着她,在空中嬉笑飛舞片刻又飛走了。
第二日一早,我
讓璃未捧着箏,我捧着香爐,去到大殿之上。
百官見我露面,皆是一陣訝異,滄揚的表情更是好看得可以。
我淡然一笑,走向高臺,璃未緊跟於後。
席地而坐,將箏放於腿上膝間。
垂眸點香,悠悠道來。
“今日夕澈願奏一曲,祈求我望楓國從此國泰民安。”
百官自然附和,畢竟在他們眼裡,不管我與滄揚的主次關係如何,我纔是他們的真正主子,這個國家唯一的公主。
滄揚不明所以,也不好發作,只好鎮定坐回御座之上,側頭略微眯起眼睛來,思索着我的用意。
箏音響徹着整個朝堂,彷彿朝堂之內與外界是隔絕的,這裡是我營造出來的另一個世界,所有人都身在其中,所有人,也都會按照我的想法繼續下去。
一曲終章,餘音尚且繚繞停歇的瞬間,最後一縷香菸消失於眼前空氣之中,我期待着聽見身後滄揚倒地的聲音。
“公主技藝日益漸長,只是不知今日爲何雅興這麼好。”
滄揚的聲音依舊蒼勁有力。
我一怔,臉上本來掛着的笑容頓時有些淡去,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
“你……”
滄揚顯然對於我表情的變化感覺到了異樣,略微皺起眉頭來。
我正怔忡間,忽然一雙有力的手將我一拉,整個人身形一邊站起一邊往身後人的懷抱中跌去,被璃未摟在懷裡,與滄揚拉開了距離。
“噔!噔!噔!”
腿上擱置的箏就這樣被掀翻而去,隨着高高階梯不斷一階階往下墜,每每發生低沉的敲擊聲,朝堂沉寂只剩單調回聲。
就在箏落穩穩落到最後一個臺階,響聲落幕的瞬間。
凌亂的腳步聲靠近,滿朝文武頓時齊齊看向大殿大門方向,一隊隊穿戴整齊的隊伍快速前進,將整個偌大朝堂圍得水泄不通,殿中欲抽劍掙扎,滄揚安排的那些人,完全沒有用武之地,現今早已一個個歸於地上,沒人的脖頸上都架了兩把利刃。
滄揚站於高臺,看着即將逼近自己的危機。
瞬間的絕望從他眼中劃過,我卻因爲那一抹絕望感覺到不安。
滄揚,會是個有絕望的人麼……
誰知,下一秒,換來的是他突然狂聲大笑,對我嗤之以鼻放聲道。
“別以爲這樣就贏了!你馬上就會明白,你的那些沾沾自喜最終會變得多麼愚蠢。”
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心下一動,滄揚的話,任何時候都不應該會絕望,滄揚的話,早就因爲聞着堯藥特製的香毒,只對重傷者有用的慢性香毒而倒地不起,滄揚的話……
仔細瞪着面前的滄揚,我從璃未的懷裡走出,衝了過去。
手一把伸到他的臉上,一動,一張薄薄地面皮落下。
“赤束!”
赤束用他自己的面目笑着。
“你沒有贏!”
一陣不甘從心而生,拳頭捏緊,很快鬆開,勉強露出笑容。
“至少我將望楓國從他手上奪回來了。”
“是麼?你現在連他的蹤跡都掌握不到,你難道不認爲,他能夠奪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我能奪回一次,那也能奪回無數次!你還是擔心一下現在的自己吧!”
我甩手朝璃未走去,對站在臺階上蠢蠢欲動的兵士使了個眼色,他們便一齊上來。
赤束也是看清了局面,知道再反抗也無用,束
手就擒。
璃未看了被帶走的赤束一眼,對架着他的士兵說。
“帶下去嚴刑拷問,把他主子的行蹤問出來!”
“是!”
“公主,敢問現在……”
朝廷元老之一首先站了出來,看着一一撤去的兵士,摸了一把老汗。
我笑笑。
“各位大人今日相信受了不少驚嚇,早日回去歇息吧,明日上朝,本宮一定爲大家講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雙腿一鬆,往後一倒,就坐倒在了御座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璃未。
璃未一把揭開易容面具,同樣輕吐一口氣,兩人相視一笑。
“總算是結束了。”
雖然滄揚的問題還在,但是現在暫時只想將他忘之腦後。
璃未走到我身邊,稍稍彎身,我擡頭看他,他寵溺地爲了撥弄着頭髮,隨即坐下,將我攬到他的懷裡。
“累了吧,睡一會,我就在這陪你。”
“恩。”
有些甜甜的,我輕輕閉上眼睛,枕上他的肩膀。
來不及感受他身上的溫度。
忽然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動,不知是看到了什麼。
我悠悠睜開雙眼。
“怎麼……”
來不及全部問出口,眼神自己就將所看到的東西傳輸到大腦,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腦袋也靠不住了,從璃未的肩膀上有些呆滯有些僵硬地重新擡起,放正位置。
幾十級臺階之下,大殿的正中央,一抹鮮紅屹立於此。
用一如往常似不注入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神擡頭看着我,還有身邊的璃未。
“紅衣……”
我喃喃,完全理不清思路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周圍全是澈安排的璃舞兵士,你是怎麼進來的?!”
紅衣沒有說話,冷冷地看着。
片刻,他開口,卻沒有理會璃未,而是看向我。
“雖然不知爲何上次你會放我走,但既然你有恩於我,我便給你一次機會,你要走我便當做沒有看見。”
“我爲何要走?”
紅衣不語。
“我已經讓你選了,要走,還是要留。”
我看了看璃未,璃未抓緊我的手。
“紅衣,你究竟什麼意思,這裡都是我們的人,你憑什麼,有什麼資格要我們離開。”
紅衣冷哼一聲。
“我沒有同你說話,而且,我只說會放走她,至於你……”
紅衣的眼神忽然一利。
我不知爲何,只是心下馬上叫囂着不好,拉着璃未的袖子不自覺地就往後退,只是最終沒有躲過,璃未顧及着我,最終沒出幾招就讓紅衣把劍架在了脖頸之上。
“來人!來人!”
我再也顧不得其他許多,紅衣就是紗奇,其他人來或許會傷了他,以或是其他的不安因素,心裡隱隱知道無用,卻還是下意識拉起嗓子來大叫。
本以爲等着我的是絕望,沒有人會來的,誰知清亮的腳步聲響起。
依稀看見大殿門口一道身影,晨光太盛,我瞬間迷失了焦距,下一秒,走近的身影漸漸清晰,我的眼神中也重燃起了希望。
“小笙!小笙快幫幫……”
璃澈眉頭輕輕一挑,嘴角一彎,似笑非笑。
“我憑什麼?”
我一怔,看了看紅衣,紅衣對進來的璃澈沒有任何的敵意牴觸……
(本章完)